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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蠻徼投荒苦心尋良友仙山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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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顏-送趙興等走後,見白猿仍未迴轉,神虎鬚要在寨中靜養,又不能派去尋找。

怪物如有同類,遇上必為所傷。想起它平服役,以及今番逃亡相助相救之德,甚是焦慮。石郎見他夫悶悶不樂,問起前情,便安道:“仙猿甚是靈異。聽說那我們未到以前,神虎和怪物正打得烏煙瘴氣,難解難分,忽見仙猿從空飛落,晃眼工夫,便聽怪物慘叫一聲逃走。後來怪物被怪鳥抓落,我們去看,兩隻眼眶俱有抓破傷痕,定是仙猿已將它抓瞎。那怪物似猴子不是猴子,恩公是讀書人都不知它的名和來歷,仙猿卻能知它身藏寶貝明珠,即使再遇上它的同類也決不妨事。另外,金牛寨入寨路徑雖然曲折,又有深谷高崖。巖窗複道等許多險要,外人的確難以走進,但像那樣有神通的仙猿,單看它一縱數十丈,和飛一般,又懂得人語,明知我們由哪條路走,哪裡還有走找不到的理?恩人不說怪物雙爪有用處嗎?它抱著怪物屍首一去不歸,必是怪物身上還藏有別的寶貝,它到僻靜地方再去收檢也說不定。這裡方圓千百里地面,我父子差不多都走過,從未聽到有那樣的怪物。那怪物邊打邊吼,如有同類,豈不尋來?恩公只管放心。

如若煩悶,左右沒事,我陪你去往前山高處閒玩一回如何?”顏-聞言,便喊來虎兒,同石郎去至寨外高峰上,順來路眺望。

顏-那來時,老人父子因還不知被俘諸人心意,為防後患,走的是另外一條極幽僻纖回的山徑小道,時間又在夜裡,只隨著眾山民舉著火炬上下攀援,還不知金牛寨的妙處。這次見石郎由後寨門出去,先穿過一個半里多長的山,又轉向側面繞過兩處依山而築的大寨,方達寨門以外,迥非來時的路徑。及至留神觀察,才知自己所居和前幾宴息之所,乃石郎所居的偏寨,另有出入之道通向山外。正寨緊傍黃牛山,分前後兩大寨。連石郎所居和左右兩旁,另外有七個小寨。均就原有地形,穿崖疊石,築土立木而成。高低錯落,遠近不一,互為犄角。大寨前面群峰刺天,崇崖高矗,絕壑深谷,蛇徑盤纖。除當門石坪平廣,為眾山民祭告宴樂之地,四外森林包圍,其中設有望樓防守,外人決不能到。真個雄深隱僻,險要無比。

一出後寨,卻又是平原朊朊,人盡耕作,雞犬桑麻,別有天地。妙在是通往山外有一大一小兩條道路。大路可容駟騎並駕,中經一座兩里長又極寬大的石和一條危崖覆的峽谷,出谷只十餘里,左通菜花墟,右可繞出驛路官道。無事時隨意出入,一旦有事,只將石門一堵,再在峽谷之上設伏,便成天塹。那小路盡是羊腸烏道,奇危絕峻。有土地處均闢山田,立有屋舍,兼代守望,遠觀山外來人瞭如指掌,由外視內卻看不見分毫。一遇有警,蘆笙傳吹,頃刻立集。泉甘土厚,出產殷富,農漁畜牧,般般齊全。老人父子刻意經營,閉門自給,盡有富餘,山民俱都安樂非常,無殊世外桃源。比起青狼寨,就強勝遠了。

顏-先經前寨,已驚形勢之勝。及見後寨外還有這許多好處,又聽石郎說起種種設施,益發嘆為奇絕。如非親仇未報,幾終老是鄉,不再出而問世了。

三人行有七八里,抄著田邊近路走,才將那一大片田原走過,走向出山之路。沿途均有山人見了石郎禮拜。中間走到一處,石郎和路人說了幾句土語,那人匆匆走去,顏-也未理會。等到攀崖沿壁走出山外。忽見側面高嶺橫繞。石郎說:“那嶺名為盤龍嶺,又高又長。龍頭最高,直對那來路,雖然還隔有山峰,如用望筒,大可望見山谷情景。

特為恩公散心,來方長,以後再玩,已命人在嶺上飛花坪設下酒宴了。”顏-見他如此情隆,好生謝。

上嶺走不多遠,便見前面嶺頭上最高處,突現出十數畝方圓一大片平地,滿生花樹。

上去一看,那嶺自側面婉蜒而來,長達數十里,高下低昂,宛若游龍,勢極雄偉。通體石質,禿山灌溜,草樹不生。只有這龍頭上廣坪滿是肥土,上面花樹羅列,五芬芳,多不知名。內中有幾十株形若玉蘭的大花樹,山人叫作鐵幹仙蓮,又名鐵蓮花,每株高達十丈,鐵幹虯枝,亭亭若蓋,紅白紫三花開千萬,竟吐幽馨,因風襲人,芳沁心脾,最為奇絕。餘者多半矮樹。就連草木也生得異常鮮茂,叢叢雜植,疏密相間,別饒清趣。

每值一陣山風吹過,滿天落紅如雨,五翻飛,急毅輕揚,半晌不住,匯為大觀。加以上潤如膏,碧鮮濃肥,不見微塵,只聞花香,尤令人目眩神移,心清意遠。不拍掌歡呼,叫絕不止。虎兒更喜歡得直跳。顏-問道:“有此好地方,何不早說?”石郎道:“我知恩公喜歡這裡呢,酒食已命人擺在坪心一株大花樹下面,有幾塊大小石頭能坐人擺東西,且到那裡坐定再玩吧。”石郎隨說,邀了顏氏父子往坪心樹下走去,果然那樹比別株都大,花大如拳,開得甚是繁盛。樹下頑石上面已設好了杯筷、酒餚、山泉、糌粑之類。石旁還有一座現砌的火池,上支鐵架。樹梢上掛著半截鹿肩和幾隻山雞、一方生羊脯,預備烤吃。那服役的並非路上所遇諸山民,乃三名山女,看見人來,便即上前跪接。落座歇了一會,山女將火生好,奉上酒餚。

顏-用了些酒,便攜了虎兒起身凝眺。遙望前逃亡的山口就在前面不遠,峰嶺迴環中現出一大片盆地草原。出口處兩山對峙,宛如門戶。口內更有三條長短平行的長嶺如蛇屈伸,由平原側面來路上奔赴而來。中間隱現兩條峽谷,便是昔時老人與顏氏全家逃亡之路。再從石郎手裡要過望筒一看,到處都是惡山怪石,叢莽荊,怪物與猿、虎相鬥處歷歷可指。蠻徽荒荒,廣原漠漠,四處靜蕩蕩的,除偶見一二鳥飛外,更不見絲毫人獸之跡,哪裡有仙猿影子。顏-懸想了一陣,也是無法,只得仍回原座。這時天清雲淨,山風冷冷,置身萬花叢裡,把酒臨風,指點菸嵐,憑陵下界,幾疑人在仙都,非復塵世,不覺思慮悉蠲,轉憂為樂。

二人正在有興頭上,忽見嶺側下面轉過一個漢裝的孤身行客,背長劍,肩系一個小包裹,神氣疲敝,行時左右張望,意似覓取水源。石郎說道:“這一帶亂山叢雜,並無路徑,各地寨俱無可通行,便去青狼寨也要打隔嶺的山口進入,中間還有一條十來丈長的絕崖大澗隔斷,走不到嶺下來,這人怎會走到澗這面盤龍嶺來的呢?”二人正覺奇怪,忽聽虎兒嚷道:“你說得他可憐,快喊上來給他些酒吃多好。”二人回顧,原來虎兒先覺好玩,吃喝了一陣,便拉著兩名山女爬向旁邊樹上採野果,這時正和山女指著下面那人在嚷呢。石郎猛的心中一動,使把兩山女喚過來,問道:“你們家在近側魚腹澗,離此最近,不時又到飛花坪來採花,可曾見過這人麼?”內中一個答道:“將才我們和小官人說的便是這事,那還是在顏老爺來的前兩天,我家人都砍柴去了,只我一人在家。因澗壁上原住著四家,那三家人都在澗旁曬網結繩,我走開也不打緊,便想到坪上把隔朝送大寨的花采回去。不想才一走出我們山口,離盤龍嶺還有六七里路,便遇上一個孤身漢客,靠著樹坐在地下,累得直。身旁不遠倒臥著兩隻比牛小一點的大花豹子,一隻頭已砍落,灑了一地的血,另一隻身上受了好幾刀,俱已死去。我見他不像貨郎,又沒帶著大行包,偏又有那麼大本事,像是一個獨腳客。我身上雖帶著快刀毒箭,但怕打他不過,正想回去喊人,早被他看見,說著好話,求我給他取點水喝。我見他殺掉兩隻花豹子,力已用盡,說我們的土話,很中聽,不像有甚惡意,便取了泉水給他,又把花籃裡糌粑給他一塊。他吃完才有了神,說是兩天一夜未進飲食了。”

“我問他孤人來此則甚。他說他有一個親人,在雲貴一帶邊山裡做醫生,他從四川得了點信息,幾千里路趕來尋找。憑著一把寶劍、九隻飛叉,遍尋各地墟集、寨,遇見了無數的艱難危險,也曾尋到過好些行醫、貨郎,都不是他親人。輾轉打尋,逢人逢地打聽,哪裡有行醫的漢人,便去尋找。前過了菜花墟,問了兩處無有,跟著又找夜宿巖,誰知剛走入巖,放下行李,便聽見山石崩裂之聲,連忙跑出,已整個坍塌。

忙中逃出,只隨手帶了一個小包和沒有摘下的寶劍、叉袋,所有行李、乾糧俱已葬埋在山裡面。他路上原絕過幾回糧,因隨地都有果子、黃、獸充飢,並不妨事。況在這草木茂盛的時候,天又不冷,石山難掘,便由它丟了。他原意往青狼寨去,誰知當走人亂山之中失了路,不見一人,到處窮山惡水,找不到一點飲食。今聞得水聲,還未尋到水源,便遇兩隻惡豹追撲,飢渴加,人又極累,差點送了命。”

“我又問他青狼寨可曾去過,可有人識。他說是初次前往,不過前去碰碰運氣罷了。我知他不是歹人,更與青狼寨人不相干,要不是怎會在田螺灣裡瞎跑了這兩天一夜呢?連我們地名都不知,何必回去大驚小怪。後來他問我既住這裡,可知附近各寨有甚中年行醫、販貨的漢人沒有。我說菜花墟漢人最多。他說已細尋過,都不是。問他和那親人名姓,又不肯說。人倒真是好人,因我替他做了點事,吃了塊糌粑,便送我一條包頭汗巾。”

“我見他人好可憐,此去青狼寨平常要走兩三天山路,沒有乾糧怎能行走?叫他坐在原處等候,我回家取些乾糧與他帶著路上吃。他似忙著趕路,連問我離家多遠。我說來去至多不過個把時辰。我到家後,偏巧糌粑都被爹孃帶走,昨晚又忘了磨青棵,等向別家借了做,耽延了好些時候,忙忙趕回,人已走去,只把豹切了些去。我趕到嶺上一看,也不見他影子。當時我就想起,他間去青狼寨路徑,只對他說了方向,沒說詳細和怎樣走法,中間還隔著那麼寬的崖澗,外人不知上澗底石路,怎過得去?沿澗尋找,又沒有足印。早料到他定要走岔回來,仍到田螺灣裡亂竄。那天見他雖沒多少行李,身旁花錁子卻很多。如到青狼寨去,必買辦好了乾糧帶著。今天他還是那個舊樣子,定是又走了路,人還未到過青狼寨呢。”石郎與山女問答之間,顏-一面在旁靜聽,一面仔細朝嶺下觀看。見來人已漸行近嶺下,步履甚是匆忙,左顧右盼,始終沒見他抬頭。看樣兒,似要沿嶺東去,不似要往嶺上走來。暗忖:“山女所說那人情景,頗似於己有關,但自己昔親故大半凋零,縱有幾個還在宦途,也都依附了閹黨。老父被禍之,也曾投過幾處最親近的戚友,他們不是害怕連累,婉言謝絕,便是閉門不納。自己見勢不佳,才遠竄遇荒。僅有兩個總角親,同學至契,俱是家寒力薄,決難為助。當時因世態炎涼,人情浮薄,已然經歷過來,受了幾回氣,非常忿慨。至親父執尚且如斯,何況兒時同學,決計不再求人,沒去找他們。彼此音息不通,怎的事隔多年,會有這般熱腸古誼的人,萬里山川,備涉險阻,踏遍蠻荒,來尋一個孤臣孽子的蹤跡?”越想越不對。又因吃了韓登的暗算,便不願再惹事非。本意不去睬他。繼而又想:“那人如此艱苦卓絕,行跡又極隱秘,必有難言之隱。況在飢疲困之際,助他一臂,也是陰功。此時身在金牛寨,與老人父子相處情誼無殊骨,一切皆可隨意而行,與寄身青狼寨迥如天淵。況且本寨山高路險,防衛謹嚴,強壯山民如虎,武勇非常,就算來人是韓登一,也做不出甚事來。平既以任俠自命,坐視孤窮,終覺於心不忍。何不把他延至嶺來,款以酒食,盤問底?那人歷經城鎮,也許能從他口中得知一點仇人動靜。”顏-想到這裡,正要和石郎說明,起身上前招呼,猛聽遠處一聲猿嘯,甚是耳

接著便聽虎兒大聲歡呼道:“爹爹,白哥哥回來了!”說時回顧,已見隔嶺對面山頭上飛下一條白影,電閃星馳,捷逾飛鳥。眨眨眼工夫,已飛落山下。再一晃眼,便從嶺下叢草中一連幾隱几現,飛越過兩山之間那條闊澗,三人雖未看清面目,見那飛躍情形,已斷定是白猿無疑。一時喜極,如獲奇珍,也忘了嶺下還有生人,都惟恐白猿沒有看見自己,齊聲歡呼起來。一會工夫,算計白猿將到嶺上,卻不見影,忙同跑至嶺邊。往下一看,見來人手持一口寒光耀目的長劍,已和白猿鬥在一起。一個劍術奇,一個神速矯捷,兔起鶻落,龍飛鳳舞,殺了個難解難解。最奇怪的是,前白猿爪裂三熊,力誅怪物,俱憑長臂鋼爪,這次兩爪上卻拿著一長一短兩樣東西。因雙方爭鬥猛烈異常,雖看不出是何器械,卻是光華閃閃,照耀林石,知是兩件寶物。只不知白猿為何與那人惡鬥。

顏-先以為白猿靈異,那人定非其敵,惟恐誤傷好人,打算喝止,留上活口,好問他的底、姓名,再作道理。後來細一觀察,那人想是知道功力不濟,身子沒有白猿輕靈迅速,一任白猿縱躍飛騰,疾如鷹隼,他只封閉住了門戶,以守為攻,伺隙而動,白猿兵刃始終近不了他的身。稍見破綻,他便是騰空飛躍,上下十丈,相機進擊。真個得過名手真傳,變化無窮。不又是驚讚,又是愛惜,越發不願其受傷。情知仙猿神力耐鬥,那人長路跋涉,飢疲加,鬥得時候久了,仍是難免吃虧,連忙高聲大喝:“白仙且退一步,那位兄臺也暫請停手,俟小弟到來有話請教。”邊說,邊往嶺下跑去。

顏-一言甫畢,白猿先縱出圈外。那人本已覺得此猿厲害,大出意料,一聽有人喝止,那猿立即停鬥縱開,竟好似家養的一般,知來者不常人,心中也甚驚異。連忙循聲側顧,只見嶺頭上飛也似地跑下一人,遠看身法、步法並不怎樣出奇,不知怎地竟能收養如此靈猿。方在尋思,來人已跑離嶺腳不遠,再定睛一看面容身材,不心頭怦怦跳動,等到雙方相隔丈許,忽然同時脫口喊了聲:“哎呀!”各自搶步上前,互相擁抱在一起,半晌做聲不得。石郎也拉了虎兒隨後趕來,虎兒喊問:“爹爹,這是哪個?”顏-才含淚放手,招呼石郎、虎兒上前相見。互道姓名。

原來那人乃是顏-的一個至親表弟,名喚黃潛。幼喪父母,孤身一人,曾與顏-同師學藝。顏-隨父宦遊出門的前一年,他才十六歲,因為少年氣盛,與一個名叫七煞頭陀的惡僧私自訂約手,吃敵人一陰掌震傷肺臟要害。等顏氏父子得信趕去救援時,聽路人說惡僧傷人以後口出狂言,又被一老道出面將他嚇跑,只剩黃潛一人躺在地下,口吐鮮血,人事不知。顏氏父於俱是會家,又醫道,看他傷勢甚重,知老道是個異人,無奈遍尋不見,只得命家人抬了回去,想盡方法醫治。一連七夕,朝夕端整傷藥,顏-更是衣不解帶,盡心看護。

黃潛氣剛強,一聽顏父說自己傷重致命,縱仗顏氏家傳內傷靈藥,加上像顏-般的骨至親長期調護,經過三年零六個月之久,在養病期中還須鎮安臥服藥,不勞一點心神,不發一毫氣,僅能保得命在,自料今生休說再尋惡僧報仇,要想再習武藝都不能夠。想起惡僧許多橫行不法,一時仗義,路見不平,自問本領,決無敗理,不料初經大敵,稍為疏忽,中了他的毒手。此仇不報,活也無味。當時強忍著氣忿,把舅父敷衍出去,便把報仇之事重託顏。話剛說完,一陣急怒攻心,狂噴鮮血,暈死過去。

其實,顏父原是因他受傷臥地過久,有淤血,藉著告誡為名,存心說些反話將他怒,以便將淤血吐出,當時人雖吃了大虧,還可救他一命。此時顏-醫道不深,哪知就裡,見乃父語太切直,病人急得目光都快冒出火來,情知不妙,又不敢深攔。乃父一走,病人果然說沒兩句話,便已急暈死去。知他傷勢沉重,無此一急尚難望痊,這一來更無生理。敵愾同仇,越想惡憎越恨,便朝病人耳邊說道:“表弟,你如回生,好好將養服藥,好歹請放寬心,我不代你報仇,剮了賊禿驢,誓不回來了。”說罷,取了兵刃暗器,往外就跑。

顏父正在隔室料理奪命靈效傷藥和蒸病人的藥籠,準備聽見兒子一出聲驚呼,即行端去,灌治之後,抬入籠內去蒸。見半晌沒有聲息,暗忖:“適才明見病人臉上怒脈憤張,血已上湧,才連忙出來端藥,以備急治,這會怎無聲息?如在此時因求活灰心改了氣,此子命休矣。”方驚疑問,忽聽家人來報:“少爺適才佩劍跑出大門,行走甚速,不知何往。”顏父聞言大驚,料知出了變故,趕往病人房中一看,血噴滿地,病人已暈死過去,血吐過多,又被顏-出走耽誤,白蒸了七七夜的藥籠和一切要藥,沒趕上當時端來應用,氣血大虧,元氣耗損。縱仗他元陽未破,生來秉賦奇厚,勉強救醒過來,也只苟延三數月的殘,反倒增他苦痛。一面深悔不該事前恐防洩機失效,不告一人;一面又料兒子必代表弟尋仇,恐又饒上一個,更是禍事。匆匆給黃潛灌了一碗安神養命湯,也帶了兵刃,率領家中人等出門追尋。

剛一拐過巷口,便聽手下喊道:“那不是少爺麼?”顏父定睛一看,果是乃子站在街心,正和一個蒼顏鶴髮的道人在那裡相持。聽路人說:“少爺行經此地,忽遇道人擋路,先以為是無心,打算讓過。誰知道人竟是存心慪氣,左閃左攔,右閃右攔。少爺想打他,又憐他年老,幾次怒聲警誡。道人說:“有本事的自能縱了過去,要人讓路則甚?

這點事兒也犯不上動武。,少年連縱數次,仍舊被他攔住。”顏父聞言,猛想起驚走惡憎的也是一個老道,不由心中一動,猜是異人。忙即分開路人,首先喝止顏-,走向道者身前深深一揖道:“犬子無知,冒犯仙長,請勿見罪。此地不是講話之所,請臨寒舍一敘如何?”道人點首微笑道:“尊官是位忠臣義士,大名久聞,正拜訪,既承龐召,敢不惟命。”顏父見道入神采飄逸,談吐從容,益發恭禮有加。又強命顏-賠了罪,一同延往家內,看熱鬧的人也都散去。顏-見乃父追來,不敢違抗,只得相隨同返。

顏父陪道者到了廳房,正請問姓名,道人更不落座,竟直往病人房中走去,路徑甚是悉,彷彿來過多次一般。顏-此時情切倫好,心亂如麻,一到家,早先往病人房中跑去,見黃潛醒轉,正和他哭訴心志。忽見乃父陪了道人進來,忽然省悟,忙著重又施禮,問道:“適救舍表弟時聞聽人言,賊和尚被一位道長現身驚走,可就是仙長麼?”道人掀髯笑答道:“你休管我,只問你平藝業不過與黃潛伯仲之間,憑甚本領代他報仇,再者,你乃單傳獨子,老親在堂,為何以身殉親?設有不幸,死後也只做個不孝之鬼,有甚好處,漫說仇人已然逃避,即使你能追上,不過白饒一條小命,你的仇能報得了麼?”顏-一聽,不但驚走惡憎的就是他,並且事事未卜先知,猜是神仙無疑,忙又跪下謝罪。道入伸手拉起。

顏父躬身道:“仙長降臨,病人必然有救。此子幼遭孤,更無兄弟,從小寄養寒家,只因為好武氣盛,遭此毒手。弟子雖略諳醫道,無奈傷中內臟要害,又被犬子一時差誤,錯了施治之機,血氣兩虧,至多不過還有數十苟延。弟子智力已窮,如蒙仙長賜以靈丹,得保殘生,功德無量…”顏父還要往下說時,道人接口答道:“此子資稟甚厚,如此橫死,實為可惜,貧道實為救他而來,請放寬心。不過他的病狀實如尊官所言,尋常藥方已無用處。便是貧道所帶靈丹,也只能保得他的命在,要想痊可復原,惟有先給他服下丹藥,稍息數,相隨貧道去至山中將息數載,方能復舊如初。就便再略傳一些保身立命的藝業。不知尊官和他本人以為然否?”黃潛服了顏父之藥以後,神志漸清,只是周身作痛,不便轉動。及聞道人所言,料定是仇人剋星,巴不得有此一舉。當下不等顏父答話,忍著痛楚,將氣一提,掙扎著滾下榻來,納頭便叩。顏-見他滾下來,忙去攙扶時,只聽黃潛喊了一聲:“恩師!”因為衰敝過甚,強自用力,再也支持不住,二次又復暈死過去。顏氏父子萬不料他有此一舉,正在手忙腳亂,道人連說:“無妨。”便從顏-手中將黃潛接過,先了幾粒丹藥人口。將他抱起,放在上,仰面平臥,手足一一伸直。再將雙手合攏,微一,立時便見熱氣蒸騰。然後用手按摸他的全身,不消半盞茶時,便聽黃潛腹中作響,漸漸有了聲息。道人又囑黃潛醒來不要言動,任憑施為。黃潛原本週身痠疼異常,二次回醒之後,只覺道人雙手按處,俱有一股奇熱之氣透肌入骨,舒適無比。等到通體按罷,痛楚若失,只前傷處隱隱猶有微痛,比起先時不啻天淵了。

顏氏父子看出他臉上顏已轉,過去一按脈象,雖然仍有敗徵,已經不是死脈,不喜出望外,齊向道人拜謝不置。道人扶起說道:“他已自願拜貧道為師,賢喬梓當無異詞吧?”顏父知道人乃神仙一,黃潛已是待斃之人,僥倖得遇仙緣,轉禍為福,本人已然拜師,哪有阻止之理。不過黃潛與己至戚世,又是孤子單傳,恐就此出家,斬了宗嗣。剛想用話試探,道人已是覺察,笑道:“尊官休得疑慮。此子資稟雖佳,可惜塵緣未盡。貧道救他也是憐他善人之後,至孤苦,心有不忍。至於修真了道,休說是他,便是貧道多年苦修,也還落了下乘。此番隨去,不過病癒之後,略學一些防身本領,入道初基,以便他異入世,多積外功,為轉劫後地步,不致昧卻夙因而已。”顏父聞言,方始釋然。倒是黃潛自遇道人,起了向道之心,恨不能由此相從,出世修真,先蒙收錄,甚是歡喜,聞言頓覺美中不足。因遵師囑,不許言動,不敢多說,只打定主意,入山以後努力修為,只要心堅,終能得師父真傳,不必忙在一時。

大家忙亂了一陣,顏父方得請間仙長法號。道人道:“貧道久居終南山陰絕塵崖明夷,出世多年,俗家姓名早已忘卻。因在明夷中隱居,同道都以明夷子相稱。現貧道尚有一俗事未了,約須四。病人服了貧道丹藥,傷口不致有炸裂之虞,有此四調養,恰好同行。另有丹藥十二粒,請分早、午、晚,每給他服上三粒。第五天明前,貧道自來領他同去。荒背陰高寒,他又是病軀,暫時恐難支持,棉衣務須給他帶上兩件。此後復原,便無須了。”說罷告辭。顏氏父子哪裡肯放,再三懇切挽留,就在家中下榻,有事隨時外出,仍是歸歇。明夷子執意不肯,說山野之,不慣居此;並且實有他行,離此甚遠,也非當所能往返;煙火之物更是久已斷絕,盛情惟有心領。顏氏父子無法留住,只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