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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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吭氣,把彩票隨便一放就上工去了。我知道她是不動聲地對待這件擺在門前的好事。
整個下午我都在山上鋸一棵倒樹,把它伸向空中的枝條鋸斷。最困難的是那些被壓住的枝條,或者是架在別的藤蔓纏繞在小樹上的枝條。它們雖然早已經死了,但卻象彈簧一樣蘊涵著危險的力量。如果不注意,它就會突然彈斷,打在你的身上,至少把鋸夾住,讓你動彈不得。我特別喜歡鋸那些碗口細的枝條,因為只要鋸得長短適宜,就不用再劈了。
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老在想唐磊說的一句話。
“蒙老外還不容易。”我沒聽見他說這句話,是跟他一起過隊的人在英國告訴我的。可這句話就停在我腦子裡,甚至我連他說話時自負的笑都看見了。
“呵”地一聲。
出國以後,我們一直被窮得
不過氣來,四面八方都需要錢。我們只能說沒有被錢擠住,過來了。英兒的運氣
好,才出來半年就撞上了這樣的好事。這回好象可以鬆快點了,吃點什麼好東西,或者她因此走掉,我可不願意這麼想。這個事淡然得很,而且好象就沒有。
我把木柴都拖到空地上的時候,英兒已經回來了。我從廚房的小窗看進去,她正在往冰箱裡放東西,我把鋸在牆上掛好,就坐在門口脫我的靴子。
英兒出來扶著門框站著,一大群小鳥在竹林裡喳喳亂響,天快暗了。
我問了問她給上帝老頭幹活的事。她說那老神父總是開一兩句玩笑,就縮到屋裡看聖經去了。
“他也不知道信不信?”
“看那樣隨便的。”她說。
“你都給他做什麼吃的?”
“就是豌豆火腿,或者雞蛋煎腸,換著來。”
“他也不煩。”
“他才不煩呢,他好象不吃什麼東西,按理說他應該給我二十塊錢買東西,也不知道是摳門還是忘了,這禮拜又沒給。他要自己買都是買小包的,特貴。我跟他說過這件事,但他總是覺得少買點就便宜了。土豆從來是我帶給他的。”我好象看見那個低著頭穿灰衣服匆匆走路的老頭。
“他真瘦。”
“我今天買了羊。半隻羊,二十二塊。”
“你累嗎?”我握握她的小胳膊。
“你給我柔柔頭吧,我腦袋發木。”她在門口的木凳上坐下來。那一條條木凳和房子釘在一起。凳子盡頭有一個大紙盒做的尖頂小房子,房主人的貓向這邊看著,它遲疑一下終於走過來了。
“是這邊嗎?這嗎。”我在她的頭上按著,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溫情,覺得她靈巧又單薄得很。我在她耳邊親了一下,貓在她腳邊彎過身來。
“顧城。”她總是這樣有點陌生地叫我“你說咱們那個房子修成這樣,要花多少錢?”
“兩萬。”
“兩萬夠嗎?顧城,要是真的咱們就修房子吧。”
“你還是接你爹媽來轉一圈吧。”英兒看著我,又把眼睛低下來,好象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猜,我看這個紙想了什麼?我第一個覺就是太少了。我不讓我爹來,我修房子。”英兒對岩石灣的房子耿耿於懷“惡劣、破爛。”英兒簡直想不出用什麼詞來表達她的
覺,屋頂上有老鼠,
下有跳蚤,內牆板
出它陰暗的被雨水浸溼的部分。總之它幾乎成了一個象徵,象徵她最怨恨我的那部分品
,一切都不加掩飾。她那麼熱烈地攻擊這個房子,使人懷疑她是在說她的情敵。不過話說回來,她也確實被這房子嚇過一大跳。
“那不是房子,那是祖宗。”她第一次進城的時候這樣說。
“你老得伺候它。”
“祖宗。”她看了我一眼說。
一塊彎著背的大石頭,好象不情願地被一點一點撬起來,你好象可以到它閉著眼睛要回去的那種力量。我讓你踩住鐵橇
,一晃一晃,我在它稍稍抬起的一剎那往它身下
小石頭和圓木滾。我老覺得那鐵撬
會打滑脫開,撞到我牙上。
在下邊的山林中,我修了一條滾石道,直通山下我築牆的場地。兩邊靠樹都排放好了圓木,迴轉的地方還加了更多的樹枝和樹幹,以緩和石塊滾落的衝力。石頭就可以沿著它飛滾而下,直撞到山下的石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