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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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醫生定下了決心要發家。
他已經好幾次有過這種決定,但實際上沒有執行。他在每次嘗試新職業之前,都是趕快發財的指望支撐著他的信心和努力,直到他碰到了第一個障礙,第一個將他引到了另一條新道兒上的跟斗。
他躺在上的兩條熱毯子中間,默默思考曾有過多少醫生,時間不長就成了百萬富翁!而且只要用一丁點兒手段;因為在學習的過程中,他曾有機會衡量那些最有名的教授,而且他認為他們都是傻驢。無疑,他是和他們旗鼓相當的,甚或更強的。假使他能用個什麼法子,逮住勒·阿佛爾最富有最瀟灑的顧客群,他一年就能賺到十來萬法郎。於是他用細心的方式計算有把握的收入。早上他出去到病人家裡,取個平均值,少算點,一天十個人,二十法郎一個人,這至少能給他一年賺進七萬二千法郎,也可能七萬五,因為一天十個病人這個數目遠低於有把握的實際情況。午後,他在他的醫務室裡平均接待十法郎一個的就診病人十位,算它三萬六千法郎。因此算個整數,相加就是十二萬法郎。老顧客和老朋友按十法郎出診一次,門診只收五法郎也許會使這筆總帳略略有所減少,可以用和別的醫生會診以及行業的現行額外收入補償上。
只要巧妙地宣傳一下就很容易達到目的。在《費加羅報》的社會新聞欄指出巴黎的學術團體看重他,對年輕、謙虛、博學的勒·阿佛爾人使用的與眾不同的治療方法到興趣。於是他會比他弟弟還闊氣,更富更有名,也更洋洋自得,因為他的財富是自己掙來的;他將慷慨對待他的年邁雙親,恰如其分地以他的出名自傲。他不結婚,決不讓他的生活被單一的惱人的女人纏住,可是他會在那些最漂亮的女顧客裡找上些婦情。
他覺得自己對成功太有把握了。於是從上跳起來,好立刻抓住機會。他穿上了衣服想通城去找一間對他合適的套房。
他一邊在路上轉來轉去,一邊想,人們決定行動的原因真是輕率易變。三週以前他本可以,他就應該作出這個他一下子作出的決定。毫無疑問,這回是由於他弟弟得到繼承遺產引起的。
他在那些門口掛著招貼,上說有漂亮套房或者富麗套房出租的房前停下來,至於那些不加形容詞的套房完全不在他的眼下。接著他擺出高傲的架子去看訪,量量房間的高度,在筆記本上描下房子的平面,聲稱他是醫生,收入豐厚。樓梯得寬敞像樣,他不能住在二層樓以上。
在記下了七八處地址並草草寫下了兩百來條情況之後,他回家吃午飯時晚了一刻來鍾。
在客廳裡他聽到了一陣碗盞聲音。沒有等他就吃了飯,這是為什麼?家裡還不曾這樣守時過。他到被人冒犯了,不高興,因為他有點多疑。等他走進去,羅朗對他說;“瞧,皮埃爾,你快點兒,天啦!你知道我們得兩點鐘去公證人那裡。這不是閒逛的子。”這位醫生親過他母親,和父親、弟弟握過手,沒有回答就坐了下來。於是他將桌子中央留給他的排骨放到空盤子裡。排骨又幹又涼,該是最壞的一塊,他想該能給他留在爐子裡直到他回來,不該糊塗到完全忘記了另一個兒子,一個大兒子。他進來時打斷了的話頭在他切的時候又重拾了起來。羅朗太太對讓說:“我呀,這是我打算馬上做的。我要給自己安排得富麗堂皇叫人起眼,我要在社場裡出現,跨上大馬,選上一兩件引人注意的案子,讓我在法院打扮得漂漂亮亮。我想當的是人人想找的業餘質的律師。謝謝上帝,你現在無慮衣食,你開展一項事業,總的說來是為的不喪失你學習所得的成果,而且一個人決不該待著什麼也不幹。”正在削梨皮的羅朗老爹大聲說:“老天爺!要我是你,我要買條漂亮船,一條我們領港員式的獨桅帆船,用它一直航到內加爾。”輪到皮埃爾說他的意見了:“總之,這產業不能提高一個人的道義價值、智力價值。在庸俗人的手裡,它只是一種墮落的原因;假使相反地放到了強者手中是有力的槓桿。然而這類人少有。假使讓真是一個出眾的人,現在他無衣食之憂了,他有了施展的條件。但是他應當比他在其他情況下更努力百倍的工作。他的問題不在於打的官司是幫還是告孤兒寡婦,以及各種訴訟勝敗和往口袋裡裝進的金錢的多少,而是要成為一個偉大的法律家,正義的闡發人。”於是他彷彿作結論似地補充說:“要是我有了錢,我呀,我用它去解剖屍體!”羅朗老爹聳聳肩說:“得,得,得!生活裡最聰明的做法是安度一生。我們不是幹苦活的牲口,而是人!生來窮的就該幹活,嗨!活該,幹吧;可是有了年金,老天爺!寧可做傻瓜,免得傷身。”皮埃爾傲氣地說:“我們的本不一樣!我呀,我在世上只尊重知識和智慧。所有其他都是可鄙的。”羅朗太太總是努力緩和父子之間不斷的衝突;於是她轉移話題,說起一件上週在波爾培克-諾英多發生的謀殺案。所有人的心思都立即被引到了這件重案,被神秘的、令人關心的暴行和引人的罪行拉過去了。這類罪行雖然野蠻,可恥和令人反,但對人類的好奇心能引起一種奇怪而普遍的興奮。
然而不時摸出表來的羅朗老爹說了:“走吧,該動身了。”皮埃爾嘲笑說:“還不到一點。真的,這本不必讓我啃塊冷排骨。”
“你去公證人那兒嗎?”他的母親問。
他乾巴巴地回答說:“我不,去幹嗎?我到場毫無用處。”讓仍舊不響,好像與他一點沒有關係。當大家在談波爾培克的兇殺案時,他曾以法學家的身份發表了幾個觀點,並對罪行和罪犯發揮了若干看法。現在他又不響了,可是他的眼光和兩頰的紅,一直到他鬍子上的油光,都像是在透他的好運。
家裡的人走了以後,皮埃爾又只剩了一個人,重又開始他早晨乾的穿房透屋考察出租房屋。上上下下樓梯兩三小時以後,他終於在弗朗索瓦大街一號找到相當漂亮的一套大夾層。對著兩條不同的路各有一張門,兩間客廳,一條玻璃走廊,病人在等招呼時可以在花叢中散步,一間圓形的講究餐廳,可以看到大海。
等到定租的時候,三千法郎的價錢讓他住手了。因為要先付第一期的,而他什麼也沒有,他連一個銅板也沒有。
他父親積下來的那份小產業也才夠八千法郎的年金。皮埃爾常常使自己成為讓雙親陷於困境的原因;因為他對選定事業長期猶豫不決,嘗試往往半途而廢,一再重新開頭學習。他因而在答應了兩天之內給迴音後就走了。於是他想起該去求弟弟,在他得到遺產時向他借第一季的,或者半年的,就是一千五百法郎。
“這將是開頭幾個月的一筆貸款,”他想“我也許在年終之前就能還清。這很簡單,此外,他會高興幫我這個忙。”因為還沒有到四點,而且他沒有一點事幹,絲毫沒有。於是他在凳子上坐了好久,沒有念頭,眼睛瞅著地,煩惱造成的厭倦把他壓垮了。
雖然他回到雙親家裡以來,過去的子從來就是這樣過的,卻從沒有這樣深刻地到過無所作為和生活空虛的痛苦。他究竟是怎樣度過從起到就寢的時間的呢?
他曾在漲時刻,幾小時幾小時地在防波堤上溜達,在馬路上溜達、在咖啡館裡溜達,在馬斯科家溜達,到處溜達。而忽然之間,一直這樣過著的生活對他變得可憎,無法忍受。要是他有點錢的話,他會去要輛車到鄉下去,沿著山櫸和榆樹成蔭的壕溝邊上遛遛。可是他連一杯啤酒和一張郵票的價錢也得算算,這類的幻想他是一個都得不到實現的。他忽然想到他多麼困難,年過三十,還被迫要不時紅著臉向母親討一個金路易①於是他一邊用手杖頭劃地,一邊喃喃地說:
“該死!要是我有錢的話!”他腦袋裡重又想起了他弟弟繼承的遺產,就像被黃蜂螯過的傷口似的;他不耐煩地驅走這種想頭,決不讓自己在妒嫉的傾向上自。
在他的周圍,有群孩子在道路的塵埃裡玩耍。他們是些金髮長長的孩子,他們用一副十分認真的神氣,小心翼翼地堆起一些小沙山,為的是再一腳把它們踢散。
皮埃爾時常處在悶悶不樂的子裡,在這種時候他反省自己心靈中各個角落,抖落開心中所有的縐褶。
他想:“我們的工作就像這些娃娃們乾的活。”接著他又思量,在生活中最聰明的事是不是生兩三個這種沒用的小人兒,關心好奇地看著他們長大。這時在他心裡掠過了結婚的想法。到了不再孤單的時候,也就不會這樣惘。至少在心緒不寧、猶豫不定的時候會聽到有人在身邊活動;當痛苦的時候,能對一個女人說聲“你”也是不錯的。
他想起女人來了。
他對她們認識得很少,在拉丁區時只有過十四五個關係,到月金吃完的時候就斷了,到下個月時再連上或者換一個。然而應當找得到很好的、很溫柔體貼的女人。母親不就是父親家裡的理智和歡樂嗎?真希望能認識一個女人,一個真正的女人!
他立刻站起來決心到羅米伊太太那兒作一次小小的訪問。
接著他又坐了下來,她並不招他喜歡,這孃兒!為什麼?她庸俗低級的見解太多;而且看起來她不是比較看中讓嗎?他自己並沒有清晰體會到,他對這個寡婦智慧的低估,很大部分是由於她看中的是弟弟;因為即使說他愛弟弟,但他也難於使自己不認為弟弟有點兒平庸,而且以為自己是高超的。
然而,他絲毫沒有打算在這兒一直坐到晚上,於是又像昨夜黃昏那樣,他煩躁地問自己:“我要幹什麼呢?”現在他心裡到需要同情,要人擁抱。要人安什麼呢?他說不出來,但是他處在一種軟弱厭倦的時刻,這時我們的心迫切需要一個女人在眼前,一個女人的撫,一隻手的觸摸,一件裙袍的拂拭,一道藍或者黑的溫和目光一瞥。
於是他想起了曾領他去她家,後來還曾不時見過的一個餐廳的小女傭。
他重新站起來,想到這個女孩子那兒去,喝上一杯啤酒。他對她說什麼呢?她又會對他說什麼呢?很可能,什麼也不說。那又有什麼關係?他會握上她的手幾秒鐘?她像是對他有些興趣。他為什麼不更多去看看她呢?
他發現在那個差不多空的餐廳裡,她坐在一張椅子上打瞌睡。三個喝酒的人將胳膊擱在桌子上菸,會計在讀一本小說,老闆穿著長袖襯衫在軟墊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