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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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哇，李銀河。

我們接著來談幽冥吧。我記得有一次我站在海邊，看著海天混為一，到處都是蔚藍的廣漠的一片。頭上是藍的虛空，面前是浩蕩的大海，到處看不見一個人。這時我到了幽冥:無邊無際。就連我的思想也好像在海天之間散開了，再也凝結不起來。我是非常喜歡碧的一切的。

後來呢？後來我拍拍膛，心滿意足地走開了。雖然我膛裡跳著一顆血汙的心臟，腦殼裡是一腔白泥漿似的腦髓（僅此而已），但是我愛我自己這一團凝結的、堅實的思想。這是我生命的支點。浩蕩空虛的幽冥算什麼？

接下來又要談到把麻當有趣。這裡有一個大矛盾。我極端地痛恨把麻當有趣。我有時聽到收音機裡放幾句河南墜子，油腔滑調的不成個東西，恨不得在地上扒個坑把頭埋進去。還有一次規模宏大的把麻當有趣，就是六八、六九年鬧林彪的時候。麻的成分是無所不在的，就連名家的作品（如狄更斯、歌德等等）裡也有一點。可是有人何等地喜歡麻！

麻是什麼呢？麻就是人們不得不接受降低人格行為時的覺。有人喜愛麻是因為什麼呢？是因為他們太愛卑賤，就把麻當成了美。麻還和現在文學作品中的簡單糙不同，它能引人呢。所謂麻的最好註腳就是才子佳人派小說，它就是本身不麻，也是合麻心理的。魯迅是最痛恨麻的，我的這個思想也是從他老人家那裡批發來的。

你有一次詫異我為什麼痛恨情，其實我是痛恨麻呀！我們是中國人，生活在北京城裡，過了二十六年的平庸生活。天天有人隨著嘴讚美麻，你焉能不被影響？你情澎湃的時候做出的事情，誰敢打保票不是麻的？

我有點害怕自己，怕我也是百分之三十的麻人物，所以只有頭腦清醒時才敢提筆。這樣是不成的。這樣達不到美的高度，人家說我沒有什麼革命意識。說得多對呀。

你也知道了幽冥和麻全都不合我的心意。還有什麼呢？我看我不要廢話了。別人知道了要笑話的:王先生給李銀河寫情書，胡扯又八道，又是幽冥，又是麻。這不是一件太可笑的事實嗎？就此打住，祝你愉快。

王小波6月2你快該回來了吧！我要瘋了。——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