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洩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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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邈張口剛想喚人,這時與他對峙的冬奴猛然向前一撲,狠狠捂住了他的嘴。崔邈兩目一瞪,立刻發起狠來,抬手掐住冬奴的脖子與他扭打在一起,安永和陶鈞慌忙上前拉架,驚慌失措的女伎則護著景星躲進了寢室。
一時屏風翻、几案傾,青銅連枝燈架被撞翻在地,崔邈好不容易掙開冬奴的手,躺在地上了兩口氣,恨恨道:“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安永和陶鈞好不容易才將他二人分開,陶鈞架住崔邈,苦口婆心勸道:“公子,你這是何苦,大家想想辦法,一起度過眼前的危機才是…”崔邈沒有答話,冷笑一聲,冷不防一把攥住了陶鈞間的佩劍,刷一聲出來,直直向冬奴刺去。
安永不由發出一聲驚呼,飛身擋在冬奴面前,伴隨著陶鈞的怒吼,一道高大的身影如野獸般竄進了內室,場面忽然亂成一團,待到眾人回過神時,視線內飛濺的鮮血讓他們全都驚呆了。
只見崔邈手中的長劍劃破了崑崙奴的手臂,而崑崙奴手中握著的一枚匕首,卻盡數扎入了崔邈的膛。
崔邈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便渾身搐著斷了氣,血花在他素白的衣襟上越染越大,瑰麗刺目的鮮紅奪去了所有人的呼,窒息的氣氛在凝滯到極點時,倏然被冬奴歇斯底里地打破:“我償命,我替他償命——”他一邊喊一邊爬到崑崙奴跟前,張臂抱住自己高大沉默的夥伴,做出十足戒備與保護的姿勢。在場其他人都覺到了他的緊張,陶鈞慌忙拉著安永退後一步,盯著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冬奴,你別慌,沒人打算傷你們。”他態度誠懇,語調緩和,終於使勸奏了效。冬奴受他安撫,緊繃的神略微鬆了些,於是四肢篩糠一般發起抖來,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落在崑崙奴的肩頭,怎麼也止不住:“義父…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崑崙奴是為了救我才殺了公子…我替他償命…”安永臉慘白地站在他們面前,不知道此刻能說些什麼,只覺得自己若是一開口,很多事情就再也無法回頭。然而事態至此已經無可挽回,他無法逃避,也什麼都逃避不了。
“冬奴…”最終他還是開了口,沙啞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現在除了知情的人,其他人誰也不要驚動,收拾一下,我們今夜就走。”紙包不住火,崔邈的死訊遲早會被人傳出去,他們只能爭取在最猛烈的風暴到來之前,逃出新豐。
是夜,無星無月,黑雲壓城城摧,最後一批留守新豐的柔然大軍集結起來,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衝出北門,試圖以奇襲突圍。
易容後的安永一行人,早在傍晚時便冒充下人混出崔府,前往陶鈞府上換好他備下的鐵甲,打扮成騎兵,在心腹侍衛的保護下向北門進發。惟有與安永共騎的景星身量不足,只在前勒了一枚護心銅鏡,以黑斗篷裹身,被眾人圍在隊伍正中心。
這一戰柔然人破釜沉舟,以尉遲賀麟一騎當先,如利箭一般直敵軍嚴陣,本不留後路。如此決絕的狠招,必然導致後防空虛,安永等人混在軍隊的末尾,藉著夜掩護,一路竟未引人疑竇。
一行人甫一出城,便打馬向西疾馳,儘可能地遠離戰線。有如逃兵一般的行徑還引得柔然人放了幾支冷箭,折損了他們兩名侍衛,這才勉強脫險。
此時圍城的大軍多數都被引到了北門,從西突圍並不難,騎在馬上的冬奴正待鬆口氣,不料一丈開外的安永卻忽然勒馬,停了下來。
“義父?”冬奴忍不住發出一聲疑問,眼下正是一鼓作氣逃出去的好時機,他不明白安永此舉的用意。
“你們帶著景星先走,”安永脫下沉重的兜鍪,氣吁吁地望著冬奴道,“司馬澈截斷了千金渠,極有可能是想蓄水攻破新豐,當年重修千金堨時,我曾為此留有後手。如今你們既已脫險,為了新豐的安全,我得去看看。”
“不要!”冬奴想都不想就張口拒絕,卻在朦朧夜中看見義父平靜的面龐時,忍得眼淚都快掉下來,“義父…求求您,不要再做這些…”
“冬奴…”安永凝視著自己悲慟的義子,知道自己此刻的選擇對冬奴來說,是如同功虧一簣般的打擊,然而他只是將角淺淺彎出一絲笑,平和而又堅定地說,“冬奴,我一定要為這座城做些什麼,才能放心地走。”冬奴驀然發出一聲哽咽,再也按捺不住,任淚水爬滿自己冰涼的臉:“義父,求您不要去!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您為什麼就不能做一次惡人,為什麼…”安永沒有回答他,徑自彎將景星抱下馬,低語道:“景星,就託付給你們了。”說罷他撥轉馬頭,馬鞭一揚,向著千金堨的方向飛馳而去,將冬奴悲切的哭聲遠遠拋在風中。
別無選擇,更無從後悔,他終究不能鐵石心腸地拋下這座城…
終究不能。
這一世的夜,從未如今這般深、這般暗、這般寂寥,耳邊似乎只剩下駿馬踏出的鐵蹄聲,直到敵營的火光遙遙在望,安永才勒停-下駿馬,如浮出水面般深深了一口氣。
司馬澈,也許正近在咫尺。
來不及多想其他心思,安永的全神已貫注在敵營後方隱約可見的千金堨上,他跳下馬,解開身上沉重的戰甲,只穿著單衣輕裝上陣。
而後,躍馬揚鞭,如星般向著敵營衝去。
他的速度太快,以致於所有的喧譁都只能在他身後十丈處爆發,被撞翻的營火迸散開,火星四濺。喊殺聲像水般追著他,似乎想將他包圍、席捲,隨後再噬。
然而安永運氣極好,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完美地縱馬狂奔,騎在馬背上飛躍過柵欄做的營門,最後穩穩地落在營外的土地上。駿馬長嘶一聲,再往前竄出百來步,便到達了千金渠邊。
一旦止步不前,身後的奔襲聲便飛快地向他聚攏,安永毫不猶豫地躍下馬,撲通一聲跳進了波瀾壯闊的水庫。在他入水的一剎那,無數箭矢也雨點般地來,跟著他嗖嗖鑽進水裡,卻因為水的阻力和浮力,木箭桿幾乎是一瞬間就浮出了水面。
安永潛入水裡一下就沒了蹤影,這時岸上火光閃爍,司馬澈在親兵的護衛下騎著馬趕到了千金渠邊。他皺眉不語,對著黑沉沉的水庫看了一會兒,吩咐左右:“今夜蠻夷突圍,只怕有詐,派人沿著水庫仔細搜查,尤其是千金堨,務必捉住方才那個亂賊,不論死活。”
“是。”簇擁著司馬澈的幾名將官領命,火速指揮手下開始巡查千金渠,又將幾個澆了漆的竹籠浮燈點燃後投進水裡,照得水面上火光瑟瑟。
安永躲著光亮,在黑暗的水底潛向千金堨的洩水口五龍渠,那裡的閘口已經被司馬澈下令關閉。當年新豐城在遭遇水患之後,由他出仕主持重修千金堨,為了避免悲劇重演,他在五龍渠的閘門上設計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機關,以便戰時敵人為了水攻利用大壩蓄水時,可以強行破壞閘門洩洪,這個秘密連陶鈞都不知道。
夜晚能見範圍很小,連的截又將水位蓄得很高,加之渠水冰冷刺骨,此時潛水極其危險。安永每潛一次,只能啟動一扇閘門上的機關,因此當他將五龍渠的閘門全數解決後,長時間的潛水已經使他筋疲力盡。
這時候爬上岸逃走,對他來說幾乎等同於自投羅網,於是安永只能悄悄游到千金堨下,躲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裡,靜靜等待機關將閘門破壞的那一刻,看能否趁亂找到脫身的機會。
再長的夜也會有天亮,這一等便捱到了黎明時分,安永泡在冷水裡,四肢已凍得麻木。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身下很深的水裡傳來喀嚓喀嚓的碎裂聲,接著浮在他四周的爛草和枯葉開始緩緩地繞著他打旋,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拽著他的腿雙將他往水底拉,並且力道越來越大…
五龍渠終於開始洩洪了!安永知道時機已到,為了不被暗進洩洪口,他咬著牙奮力遊開了幾米遠,哪知就是這麼一個舉動,竟瞬間將他暴在敵人眼底。
喊殺聲幾乎是立刻響了起來,箭矢隨之而來,嗖嗖落在安永四周。為了躲避冷箭,安永不得不數次沉浮,就在情勢最兇險時,岸上忽然響起了一陣紛亂的馬蹄聲,得到消息的司馬澈策馬而來,在電光火石間與箭雨中的人遠遠打了一個照面。
一夜過後,塗在安永臉上的脂粉早已被水泡化,於是他那張泛著水光的臉落在司馬澈眼裡時,分明是蒼白俊秀到極致,如水中魄般絕世的風。
瞬間一道看不見的閃電狠狠擊中了司馬澈的心,跟著有霹靂在他耳邊炸響,讓他本聽不見自己響徹雲霄的怒吼:“收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