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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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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安永意外地望著冬奴,沒想到他會冒出這個主意,“你是要我丟下崔府嗎?”冬奴低著頭,內心像是天人戰一般,目光異樣地閃爍著。

安永見冬奴不語,無奈地笑了笑,反倒替他開解:“你我都是崔家的主人,可不能有這樣喪氣的想法。”

“不,”冬奴忽然抬起頭,臉陰晴不定地盯著安永囁嚅,“只有我知道,您不該被捲入這場是非…”安永沒有特別在意他這句話,兀自有些失神地沉:“城外就是亂軍,就算逃得出去,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兒呢…”

“玉么的信,您忘了嗎,”這時冬奴的臉膛亮起來,像是隱藏了許久的秘密終於到了揭曉的一刻,眼中閃動著頑童般的興奮,“義父,其實我瞞著您,和玉么通過信了。”安永吃了一驚,疑惑地問:“你如何與她聯繫上的?”

“從她寫給您的信啊,那些字筆畫雖然古怪,但努力鑽研,大意還是可以猜得出來。”冬奴為此伏在地上向安永告了個罪,不過態度顯然不夠誠懇,“只要能逃到東萊郡的海邊,玉么說她的船會接應我們。”去投奔玉么嗎?面對絕境中陡然出現的生路,安永的心卻踟躕起來——他曾經那麼多年,將玉么排斥在自己的內心之外,害她遠航、落難,而今她終於有了自己的好歸宿,他卻有何臉面再次出現,去叨擾她的生活?

更何況,自己這一世的牽掛都已埋葬在這座城池。想到此處,他不由得怔怔望著冬奴,遲疑地自問:“我真的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新豐嗎?”他本就是無意跌入這個時代的陌生來客,也許事到如今正應該身而去,可是安永卻忽然覺得——自己做不到。

茫茫三千世界,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失去了奕洛瑰之後,他似乎再也沒有強烈的求生意志了。

“當然能,”這時冬奴打斷了安永的思,斬釘截鐵地回答,“崔府橫豎是逃不掉的,您落在前帝手裡,事情只會更糟。負荊請罪有什麼用,他本不會在乎,他是回來奪回他的天下的!”

“可是你們怎麼辦?”安永搖搖頭,眼中透出一絲恐懼,“如果害了你們,就算逃出去,我永生也要活在噩夢裡了。”

“義父,”冬奴嘆了口氣,無奈地凝視著安永,低聲道,“您得明白,您救不了所有人。”安永還待說些什麼,這時堂外晨光熹微,前來問安的崔邈已步入中庭,父子二人聽見僮僕來報,立刻默契地中斷了談。

後,新君即位,暫未改元。

因為尉遲賀麟的阻撓,安永未能入宮觀禮,錯過了自己外甥的登基大典。

崔桃枝受封太后之後,也不知是何時串通好的一批朝臣,竟聯名上書要求太后垂簾聽政。時局動盪,尉遲景星年僅十歲,這道諫議在朝中獲得了不少支持,因此崔桃枝態度決絕,公然無視尉遲賀麟的反對,強行移居承香殿中與新帝同食同寢。如此破釜沉舟的舉動,卻未能得到崔氏的支持。

安永猜想深宮中的崔桃枝一定對自己失望至極,可是風雨飄搖之下,他不想把已然岌岌可危的崔府當做砝碼,去攀爬權勢的天秤。

與此同時,駐守新豐的柔然大軍開始集結,準備與兵臨城下的敵軍對決。

是否離去的決定還沒有做下,惶惶跑來崔府報信的陶鈞又給安永帶來了一個震驚的消息——新豐城外的千金渠,被司馬澈的大軍截斷了。

“新豐城的用水都是仰賴千金渠,他這是打算困死我們…”陶鈞擦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惴惴地對安永說,“崔三,比起缺水,我更怕他用當年的辦法攻城…如今的千金堨可比當年高了許多,截後水位高漲,一旦被掘開,後果不堪設想。”安永明白陶鈞的擔憂,臉蒼白地搖搖頭:“他不至於,也不應該那麼絕情。要知道,新豐城裡並不全是他的敵人,更多的是曾經被他拋棄的子民。”

“你也知道他曾經拋棄過,”陶鈞語調一沉,不以為然地反駁,“那麼這一次為了成功,他仍然可以再拋棄一次。”安永頓時語

靜默中二人對視良久,陶鈞沉再三,最終驀然開口道:“崔三,聽我一句,逃吧。”安永一愣,難以置信地望著陶鈞,驚訝地問:“你也要我離開新豐?”

“他也許能放過我們這批貪生怕死的罪臣,可是,他不會放過你的。”陶鈞的目光裡有種悉了一切後的悲憫,“很多時候,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十多年了,你讓他嘗過最深的羞辱,最狠的背叛,你叫他重登九五之後,怎麼面對你?”

“所以…這天下再無我容身之處了嗎?”安永面無血地苦笑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令坐在他對面的陶鈞如坐針氈。

“說什麼傻話呢…”這時陶鈞勉力振奮起神,想寬安永一句,卻發現自己並不能比他更樂觀。

安永低著頭,手中的茶已涼透。此時此刻,摯友帶來的安全讓他卸下武裝,鬆弛了心絃,他並沒有在意陶鈞說了些什麼,而是徑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失神地陷入到那一段最痛苦的回憶中。

“我能去哪兒呢?我不知道,可是每個人都要我離開…那一天官家也是讓我離開,我聽從了他。我不後悔,我沒有見到他人生最灰敗不堪的一面,所以他在我心中,永遠會是一副頂天立地不可一世的模樣,所以在最後的時刻,他也一定死得像個帝王。”安永低聲向陶鈞傾訴著,如自語一般,說著說著,眼淚便滑出了眼眶,“也許,將最後的尊嚴留給他,是我唯一能夠成全他的地方…”陶鈞默默凝視著自己這位好友,心中唯有一聲嘆息,卻不知該落在哪裡。

“可我想去他的喪禮,”這時安永話鋒一轉,淚眼朦朧地對陶鈞說,“我不怕為了他身敗名裂、眾叛親離,你不知道,那個時候尉遲賀麟不准我進宮,我為了能夠送他最後一程,用遍了所有辦法,失去了所有尊嚴,甚至情願長跪在皇宮門前三天三夜,卻終是不得如願,最後只能站在平等寺的浮屠塔頂,看著他的靈柩被送出新豐城…”

“我知道,我都知道…”陶鈞紅著眼睛打斷了安永,不忍心聽他再說下去。

“可是,現在你們又要我離開,”安永絕望地望著陶鈞,目光不知落於何處,像路一般疲憊而茫然,“離開新豐,我真的就一無所有了…”陶鈞當然知道,身為白馬公的崔永安逃離新豐意味著什麼——失去爵祿對他這樣的貴族而言,只怕比死更難消受,然而,自己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送死,為這座註定淪陷的都城殉葬?

“也許,比起懷抱著回憶死去,一無所有地活下去更能讓人覺得欣吧?”陶鈞如此回答安永,用最認真的語氣,“我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活下去,從風華絕代到變為傳奇,不許墮入這凡塵中折翅殞命。

安永怔怔望著陶鈞,心中震動許久才平復,顫聲低語:“我活下去,就能讓你們覺得欣嗎?”陶鈞點點頭,見安永似乎有些被自己說動,便道:“三天內,柔然大軍會走北門突圍,你若下定決心,我會安排人來替你易容,趁亂混出城應該不難。”

“你…”安永沒想到陶鈞這次竟是有備而來,吃驚之餘,不覺苦笑,“你是冬奴請來的說客嗎?”陶鈞默然一笑,不言自明。

“這事我得再想一想…”安永望著堂外沉思片刻,再開口時,情緒已不見波瀾,“在做決定之前,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這個時候陶鈞生怕節外生枝,有點不安地問。

“平等寺,”安永轉過臉與陶鈞對視,長嘆了一聲,“在易容逃走前,這是我以白馬公的身份,唯一能去的地方了。”這一天入夜後,安永在冬奴的護送下秘密前往平等寺。除了守門的小沙彌,他沒有驚擾寺僧,獨自一人悄悄爬上了浮屠塔。

矗立在夜中的高塔,像一柄直指黑雲的寶劍,安永拾階而上,將黑壓壓的新豐城盡收眼底。曾經燈火輝煌的都城如今已黯然失,他面朝皇宮的方向,順著這座城的中軸線一路遠眺,遠郊微微起伏的山麓就是尉遲奕洛瑰的皇陵。

“奕洛瑰,”他佇立在風中許久許久,最後著風驀然開口,“我是不是該離開了…”話一出口,眼淚就不知不覺湧了出來,耳邊只有風聲呼嘯而過,聽不到任何挽留的話。此時此刻,天地間唯有他一人而已,安永終於拋下一切顧忌,在風中肆意慟哭:“奕洛瑰…奕洛瑰…你也想要我走嗎…”他的哭聲飄散在狂風裡,不可能被任何人聽見,然而下一刻,像是冥冥中回應他似的,皇宮裡螢蟲般細碎的燈光忽然起了一點變化——某一處宮殿裡火光彤彤,很快便燃燒了起來。

安永被眼前這一幕震懾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這是…失火了嗎?被燒的是哪一座殿?他在心裡估算了一下,忽然醒悟那是承香殿的位置,如今那座寢宮裡應該正住著崔桃枝和尉遲景星母子!

“不…不!”他映著火光的瞳仁瞬間驚恐地放大,整個人全然喪失了鎮定,跌跌撞撞地向塔下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