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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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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隨後進了後堂,安永也不與他們虛禮,落座後命冬奴從自己的書篋裡抱來泗州的平面圖,另取了一大張雪白的蠶繭紙,照著泗州城的輪廓,在紙中央勾了個圓圈示意。

他這一落筆,潘太守和常通判都嘶地倒了一口冷氣,為安永的奢侈疼。這年代紙貴,蠶繭紙更貴,新豐士族的揮金如土,這一回總算親眼見識到了。

安永沒發現潘常二人的異樣,專心致志地勾勒出環繞著泗州的幾條幹,覺得足夠一覽全局了,才放下筆對二人道:“赤沙河河水重濁,一石水出六鬥泥,當年太祖皇帝決河攻城,使得赤水奪泗,到得今,下游河口段逐年淤高,已成懸河。”安永說的是既成事實,潘太守和常通判聽了並未驚訝,只覺得他言辭簡明扼要,一字一句都是內行話,少不得提起神,對他敬了三分。

“以赤沙河的含沙量與量來計算,人力疏浚不可能奏效,當年泗州萬太守在赤沙河上排列數百艘巨船,號令數萬船工用耙疏浚河底,結果仍是河清難俟,這才有了後來的以河治河、‘蓄清刷沙’之策。”安永一邊說著,一邊提筆在蠶繭紙上勾畫,“按常通判的設想,加建座閘分清淤,也不過是因循前人,無力迴天;再者泗州乃是漕運樞紐,總不能為了截清淤,就讓整條漕運癱瘓吧?此外還得考慮赤沙河是懸河,若截水不當加重了下游的淤堵,很可能使上游的堤壩決口。”這不留情面的一席話,讓常通判聽了臉陰沉,憋著怒氣道:“那麼照御史您的意思,仍是要堅持‘蓄清刷沙’這飲鴆止渴的辦法咯?”

“放肆,崔御史這是真知灼見。”一旁的潘太守瞪眼喝斥,面有得

“不,常通判也沒說錯,我們的確是在飲鴆止渴。”安永誰也不衛護,又在紙上繞著泗水堤堰畫了個圈,說道,“按照‘蓄清刷沙’之法,蓄水的堤堰一天不毀,泗水的水位就一天不會回落,這樣隨便一個洪峰都能淹了泗州,永遠不可能擺脫洪水的威脅。”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常通判在座下喝了聲採,揚眉吐氣地回瞪潘太守,“總算也有人看透這道堤堰是個禍害了!老天有眼!”潘太守一張老臉便有些掛不住,慪氣地看著安永:“照崔御史這樣說,竟是沒個兩全之策了?您這一通話兩頭不靠,到底要我們拿什麼辦法治水呢?”安永低頭對著圖紙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提筆勾出泗州附近的大片湖泊,說道:“堤堰用泗州破釜塘蓄水,又連接了這一帶的好幾個湖泊,形成一片大湖。可惜這‘蓄清刷沙’也不可能完全沖走積沙,將來河還是會繼續升高,蓄水壩也只能跟著往上加築,到時就算沒有洪水,泗州城也會被這一片大湖沒。”安永此話一出,潘太守和常通判訝然看著圖紙,心知安永所言不虞,臉便慢慢變得慘白。他二人為了這道蓄水的堤堰,每天從早鬥到晚,數年僵持不下,爭得久了,眼裡便慢慢只剩下這道堤堰。直到有了安永這個局外人來指點津,才知他們各自所持的利矛和堅盾,原來都無法挽救泗州城。

潘太守和常通判絕不甘心,心想安永既能如此高屋建瓴,必然也能想到他們想不到的好法子,於是立刻又眼巴巴地惶惶問道:“崔御史既然會這麼說,是不是已經想到了保住泗州城的好辦法?”安永也不賣關子,徑自在赤沙河與破釜塘之間畫了一條線,為二人解說:“唯今之計,倒不如利用這片蓄水湖,在上游為赤沙河分,先讓部分濁水注入湖中,再用沉澱後的湖水繼續沖刷下游的積沙——這是個‘減沙助清’之法,與‘蓄清刷沙’並行不悖、相得益彰,正可以緩解一下目前的危機。”

“緩解?”潘太守聽了安永的提議,有些不信地追問,“崔御史您的意思,這辦法還是保不住泗州嗎?”安永無奈地點點頭:“這個辦法可以減緩懸河河升高的速度,但同樣的,破釜塘中也會有泥沙沉積,積沙不斷抬高大湖水位,最終使之變成懸湖,泗州還是會被湖水噬。”安永說完,堂中靜默了許久,三人各懷心事地沉思,最後還是常通判按捺不住,開口打破了沉默:“泗州城最多還能保多久?”

“用我的辦法,最幸運可以保上三百年,若是不用,也許我們有生之年,就可以親眼目睹它的覆亡。”安永平靜地回答。

他的語氣冷靜到甚至有一絲冷血,這讓常通判無法接受,盯著他雙哆嗦地低吼:“三百年?只有三百年?你可知我們泗州的子民,年年受災卻堅守在這裡,哪怕出去逃荒,最後都一定會重返家園,耗費一代又一代人的心血去治水,你可知這都是為了什麼?只有三百年,你也好意思說得出口!”常通判越說越動,安永卻只是帶著些憐憫地看著他,低聲道:“我知道您一時無法接受,可所謂滄海桑田,正是如此。”

“什麼滄海桑田…我只知道你是事不關己,只要想個法子拖延三百年,就可以回去邀功了!”常通判冷笑著諷刺道。

“放肆!崔御史是什麼身份,你也敢無禮?”潘太守聽他出言不遜,急忙瞪眼罵了一聲,才恨恨轉過頭,滿臉憂地望著安永問,“既然赤水奪泗無治,泗州至遲三百年後覆亡,那麼崔御史可知三百年後這裡又會如何變化?”安永搖搖頭道:“赤沙河因為已成懸河,千百年來屢屢決口改道,我也不能妄下定論。不過最有可能的是,泗州湮沒後,入海道徹底被泥沙淤積,赤沙河從上游決口,另行尋找河道入海。”潘太守聞言,不長嘆了一聲:“真到那時,又是一場生靈塗炭。”常通判尤在一旁憤憤不平,這時便又口道:“若不是赤沙河決口侵入了泗水,也不會害得泗州覆亡。說起來都要怪那太祖皇帝,為了爭奪天下竟幹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難怪如今亡了國…”

“閉嘴!”潘太守喝止了下屬繼續口出狂言,氣得紅著臉愣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繼續與安永說話,“關於崔御史您的提議,這幾天我們可以仔細商榷一番,不過這三百年覆亡之說,還是務必不能走漏了消息,也免得城中人心惶惶,大家都無意治水了。畢竟泗州有舟楫之利、轉運之便,能守得一時是一時,唉…真要論起來,若非泗州自古是南北要衝、水陸都會,也不會遭此厄運。”安永點點頭,又往窗外瞥了一眼,只見此時夜深沉,料想冬奴必定已在牖下等得打瞌睡了,心裡便急著告辭:“此時天已晚,具體的事等明天再商量吧,崔某這就告辭了。”潘太守忙不迭與安永還禮,末了又惡狠狠瞪了常通判一眼,使使眼,令他送安永回客苑:“天黑路滑,還不快提個燈籠送送崔御史!年輕人這樣沒有眼,莫非是要勞動我們老人家嗎?”

“又倚老賣老。”常通判輕輕嘀咕了一聲,擺起一張臭臉,卻終是乖乖聽令,提著燈籠為安永和睡眼惺忪的冬奴引路。

安永心知這位常通判對自己完全沒有好,一路上便也不說話,只是默默跟隨在他身後。倒是提著燈籠走在前面的常通判,這時忽然在夜中頭也不回地開了口:“老頭子叫我送你,是要我找機會向你道歉呢,畢竟你是御史嘛,得罪不起。”安永聞言一愣,望著他的背影“哦”了一聲:“常通判不必如此客氣,崔某明白您是為泗州城擔憂,並不是針對在下。”

“哼,客氣…這就是京城士族的風度吧?因為不放在眼裡,所以不管我這鄉野村人如何冒犯,都不會使你們生氣。”常通判嘴裡說著,腳下卻不停,直到把安永主僕送至客苑時,才正眼望著安永道,“不論如何,請接受我的道歉。常某自幼生長在泗州城,從小就在街頭巷尾玩到大,每一片磚瓦或者每一棵樹木,都已經悉到在心裡紮了…所以你說它們終有一天會被湮沒在水中,再無重見天的一天,我心裡只要稍微動一動念,都覺得無法接受…這種失去故鄉的覺,你不能體會。”安永攙扶著點頭如啄米的冬奴,從常通判手中接過燈籠,望著他淺淺地笑了起來:“為什麼說我不能體會呢?故鄉的一草一木明明就在那裡,卻再也不可能回去,只好在夢裡見一見的那種覺…為什麼覺得我不能體會呢?”常通判在夜中訝然瞠視著眼前人,許久之後才訥訥道:“是我錯了,想不到崔御史如此善體人心。”

“不,是常通判您善體人心才對,畢竟泗州陸沉,還有百年之久呢。”安永笑納了常通判的歉意,扶著冬奴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