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南望咸陽一代名將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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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心頭的陰雲尚未消散,上郡郡守的特急密書又到了。
上郡郡守稟報說:皇帝陛下的大巡狩行營一路從舊趙沙丘西來,業已從離石①要渡過大河進入上郡,目下已經接近九原直道的陽周②段;行營前行特使是衛尉楊端和的中軍司馬,給郡守的指令是:皇帝陛下須兼程還國,郡守縣令免予召見,只需在沿途驛站備好時鮮菜蔬豬羊糧草即可。郡守請命,可否報知九原大將軍幕府?兩特使回答,不需稟報。郡守密書說,因上郡軍政統歸九原大將軍幕府統轄,上郡糧草專供九原大軍,輸送皇帝行營後必得另徵大軍糧草,故此稟報,請大將軍作速定奪。
“怪矣哉!陛下進入上郡,何能不來九原?”燈光搖曳,心念一閃,此前由蒙毅密書引發的種種憂慮立時一齊撲到心頭。蒙恬一邊拭著額頭冷汗,一邊大步焦躁地轉悠著,思緒翻飛地推想著種種蹊蹺跡象背後的隱秘。陛下既然已經從琅動身西來,連續渡過濟水與大河,其意圖幾乎肯定是要北來九原;行營既然在沙丘駐屯幾,很可能是皇帝病勢再度發作了;可是,能接著西進渡河,又已經進入上郡,顯然便是皇帝病情再度減輕了;病情既輕,開上直道舒緩行進,距九原也不過一路程,如何卻急匆匆又要立即回咸陽?如此行止既不合常理,更不合皇帝寧克難克險而必達成目標的強毅秉,實在大有異常!更有甚者,皇帝即或萬一有急務須兼程回咸陽,以皇帝運籌大才,更會提前派出快馬特使,急召扶蘇蒙恬南下於陽週會合,將大事妥善處置。畢竟,皇帝要來九原是確定無疑的意向,如何能沒有任何詔書與叮囑便掠過九原轄區南下了?皇帝陛下久經風,當機立斷過多少軍國大事,無一事不閃著過人的天賦與驚人的灼見,如今善後大政,會如此乖戾行事麼?
“不。陛下斷不會如此乖戾!”陡然,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心田,蒙恬脊樑骨頓時一陣發涼,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跌倒在了將案…不知幾多時辰,蒙恬悠然醒來,一抹朦朧雙眼,竟是一手鮮血!上天有眼,幸虧方才額頭撞在了案角,否則還不知能不能及時醒來。顧不得細想,蒙恬倏地起身大步走進浴房,沖洗去一臉血跡自己施了傷藥,又大步匆匆衝出幕府,跨上戰馬風馳電掣般飛向了監軍行轅。
草原的夏夜涼風如秋,大軍營地已經燈火全熄,只有一道道鹿砦前的串串軍燈在高高雲車上飄搖閃爍。夜間飛馳,很難在這茫茫營地中辨別出準確的方位。蒙恬不然,天賦過人又戎馬一生,對九原大軍與陰山草原悉得如同自家庭院,坐下那匹雄駿的火紅胡馬,更是生於斯長於斯悉大草原溝溝坎坎的良種名馬。一路飛馳一路思慮,蒙恬沒有對戰馬做任何指令,就已經掠過了一片片營地軍燈,飛進了監軍行轅所在的山麓營地。
“緊急軍務,作速喚醒公子!”尚未下馬,蒙恬厲聲一喝。
偌大的監軍行轅黑沉沉一片,守著轅門口的艾草火坑躲避蚊蟲的護衛司馬聞聲跳起,騰騰騰便砸進了轅門內的庭院。片刻之間,原木大屋的燈火點亮了。幾乎同時,蒙恬已經大踏步走進了庭院,急匆匆開了厚重的皮簾。
“大將軍,匈奴南犯了?”扶蘇雖睡眼惺忪,卻已經在披甲戴胄了。
“比匈奴南犯更要緊。”蒙恬對扶蘇一句,轉身一揮手對還在寢室的護衛司馬下令道“監軍寢室內不許有人,都到轅門之外,不許任何人擅自闖入!”
“嗨!”司馬身領命,帶兩名侍奉扶蘇的軍僕出了寢室。
“大將軍,何事如此要緊?”扶蘇一聽不是匈奴殺來,又變得似醒未醒了。
“公子且看,上郡密書!”扶蘇皺著眉頭看罷,淡淡道:“大將軍,這有甚事?”
“公子!陛下入上郡而不來九原,正常麼?可能麼?”
“父皇素來,獨斷,想去哪便去哪,有甚…”
“公子,你以為,陛下素來獨斷?”蒙恬驚愕的目光盯住了扶蘇。
“父皇勝利得太多,成功得太多,誰的話也不會聽了。”
“公子,這,便是你對君臣父子歧見的省察評判?”
“大巡狩都如此飄忽不定,若是君臣會商,能如此有違常理麼?”
“大謬也!”蒙恬怒不可遏,一拳砸上書案,額頭傷口掙開,一股鮮血驟然朦朧了雙眼。一抹一甩血珠,蒙恬憤然嘶聲道“國家正在急難之際,陛下正在垂危之時!你身為皇長子不謀悉朝野,不謀振作心神,反倒責難陛下,將一己委屈看得比天還大!是大局之念麼?蒙毅密書已經明告,陛下可能來九原。陛下來九原作甚?還不是要明自立公子為皇太子?!還不是要老臣竭盡心力扶持公子安定天下?!陛下如此帶病奔波,顯然已經自垂危!今陛下車駕西渡大河進入上郡,卻不來九原,不召見你我,咫尺之遙卻要徑回咸陽,不透著幾分怪異麼?陛下但有一分清醒,能如此決斷麼?不會!斷然不會!如此怪異,只能說陛下已經…至少,已經神志不清了…”一語未了,蒙恬頹然坐地,面如死灰,淚如泉湧。
“大將軍是說,父皇生命垂危?”扶蘇臉驟然變了。
“公子儘可思量。”蒙恬倏地起身“公子若不南下,老臣自去!老臣拼著大將軍不做,也要親見陛下!陛下垂危,老臣不見最後一面,死不瞑目…”
“大將軍且慢!”扶蘇惶急地攔住了大步出門的蒙恬,抹去淚水道“父皇果真如此,扶蘇焉能不見?只是父皇對我嚴令在先,目下又無詔書,總得謀劃個妥善方略。否則,父皇再次責我不識大局,扶蘇何顏立於人世…”
“公子果然心定,老臣自當謀劃。”蒙恬還是沉著臉。
“但有妥善方略,扶蘇自當覲見父皇!”
“好!公子來看地圖。”蒙恬大步推開旁門,進入了與寢室相連的監軍大廳,點亮銅燈,又一把拉開了大案後的一道帷幕,一張可牆大的《北疆三郡圖》赫然現在眼前。待扶蘇近前,蒙恬便指點著地圖低聲說將起來。憂心忡忡的扶蘇不斷地問著,蒙恬不斷地說著,足足一個時辰,兩人才停止了議論。蒙恬立即飛馬返回幕府,扶蘇立即忙亂地準備起來。
黎明時分,一支馬隊飛出了九原大營。
清晨時分,蒙恬率八千銳飛騎轟隆隆向上郡進發了。
蒙恬的謀劃是三步走:第一步,派王翦之孫王賁之子王離為特使,趕赴陽周,以候皇帝行營北上巡視為名,請見皇帝當面稟報九原大捷與長城即將竣工的消息。蒙恬推測,王賁與皇帝最是貼心相得,皇帝素來念王氏兩代過早離世,親自將年青的王離送入九原大軍錘鍊,以王離為特使請見,陛下斷無不見之理。第二步,若王離萬一不能得見皇帝,則扶蘇立即親自南下探視父皇病情,如此所有人無可阻擋,真相自然清楚。第三步為後盾策應:蒙恬自率八千飛騎以督導糧草名義進入上郡,若皇帝果然意外不能決事,甚或萬一離世,則蒙恬立即率八千飛騎並離石要守軍兼程開赴甘泉宮截住行營,舉行大臣朝會,明確擁立扶蘇為二世皇帝!蒙恬一再向扶蘇申明,這最後一步是萬一之舉,但必須準備,不能掉以輕心。扶蘇沉再三,終究是點頭了。
王離馬隊飛到陽周老長城下,正是夕陽銜山之時。
九原直道在綠的山脊上南北伸展,彷彿一條空中巨龍。夏晚霞映照著林木蒼翠的層巒疊嶂千山萬豁,淋漓盡致地揮灑著帝國河山的壯美。年青的王離初當大任,一心奮發做事,全然沒有品評山水之心。王離很明白,皇帝雖然破例特許自己承襲了大父王翦的武成侯爵位,然自己沒有任何功業,在早已廢除承襲制的大秦法度下,其實際基仍然是布衣之身,一切仍然得從頭開始。故此,王離入九原軍旅,其實際軍職不過一個副都尉而已。若非王氏一門兩代與皇帝的篤厚誼,論職司這次特使之行是不會降臨到他頭上的。唯其如此,年青的王離很是看重這次出使。臨行之時,大將軍蒙恬與監軍大臣扶蘇雖然沒有明說來龍去脈,明過人的王離卻能從兩位統帥的神中覺察到一股異常的氣息——覲見皇帝事關重大,絕非尋常稟報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