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大澤鄉驚雷撼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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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我該去?你才該去!”陳勝沒好氣地嚷嚷著。
“你莫上火,聽我說。”周文低聲道“說實話,我看這天下要出大事!兄弟有貴相,沒準這個屯長,正好便是你出頭之!”陳勝一時大為驚愕:“如何如何,俺有貴相麼?咋貴了?”周文道:“說你也不明白,你只去。左右在家也是一個人,屯長好賴吃得官糧,沒準到邊地掙個將軍噹噹,也未可知。至少,這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出路。”陳勝不大笑:“好你個周嗇夫!徭役不能入軍,俺不知道麼?騙俺!不中!俺偏不去!”周文忍不住罵道:“你個陳勝有鳥本事!不就有點膽氣麼?不出門還想找出路,做夢!去不去在你,幹我鳥事!我只說明白:目下不去,到頭來被縣令派人綁了去,連屯長官糧也沒了!你自想去!”陳勝嘿嘿乾笑著,撓頭思謀了半,終歸萬般無奈地應允了。
沒幾,周文又來知會陳勝:陳郡選定的屯長是陽夏人吳廣,兩郡守已經議定,陳勝吳廣並稱屯長,共同主事。陳勝一聽便來了火氣:“鳥!兩馬駕轅有個好麼?不中!俺不做這鳥屯長!”這次周文沒再勸說陳勝,而是立即趕回縣府如實稟報了陳勝發怒拒絕。縣令聽得又氣又笑道:“這個陳勝!還說不做屯長,一個徭役頭目也要爭個正副,倒是會當官!”周文說了陳勝一大片好話,又說了賤戶子弟統率貴戶子弟的種種難處,縣令這才重新稟報了郡守,請求複議屯長事。沒過幾便有了消息:兩郡守重新會商議定,以陳勝為主事屯長,居正,吳廣副之。周文來知會,陳勝又嚷嚷說要縣府給屯長配備官衣甲冑,最好能帶劍。周文氣得大罵陳勝疲(痞)民得寸進尺。陳勝想想將官府也折騰得夠受了,便嘿嘿笑著不說話了。周文終究義氣,雖則氣狠狠走了,卻沒撂開陳勝不管,今還來給陳勝引薦吳廣做兄弟,陳勝如何能拒絕?須知,這兩郡閭左子弟千人上下,陳掛吳廣兩個閭右丁壯做屯長,難處本來便多如牛,若兩人再不同心,如何能有個好?凍勝原本明過人,又在縣府跑腿多年,深知其中利害,故而周文一說立馬便走…
陳郡的陽夏地面,多少還有星星點點的婦孺老幼動著。
馳道邊的無邊麥田一片金黃,灰白天空下,麥中隱隱起伏著一點點黑包頭。
當陳勝周文拐下馳道,進入田頭小道時,麥中飄來一陣嘶啞如泣的女人歌聲:黔首割大麥田薄不成穗男兒葬他鄉安得不憔悴…
遊絲般的飲泣呻中,麥海中驟然站起一個光膀子黑瘦男丁,一邊扯下頭上黑布擦式著汗水,一邊遙遙喊道:“老嫂子莫唱了,聽著傷心!過得片刻我來幫你!”遠遠地一個黑布衣女子直起了身,斑白的兩鬢又是汗又是淚地一招手:“兄弟不用了…誰家人手都緊…”女人一語未了,抹抹淚水又埋到麥海中去了。黑瘦男子一陣打量,向身後麥田低聲道:“草姑子,你先攏攏麥捆子,我過去看看石九娘。”一個頭不及麥高的女孩子麥憊地應了一聲,黑瘦男子便提著一張鐵鐮刀大步向遠處的麥田去了。那個隱沒在麥每的女人直起了身,手裡一撮拔起的大麥還帶著溼乎乎的泥土。女人看見男子走來,勉力地笑了笑:“大兄弟,回去,老嫂子慢慢拔了。”黑瘦男子搖頭道:“老嫂子,石大哥修長城歿了,你兒子石九又在咸陽徭役,幫幫你該當的。你手拔麥子咋行?來!這把鐮刀你用,我來拔!”說著話黑瘦男子將鐮刀往女人手中一,自己便彎拔起麥來。兩鬢斑白的女人掂了掂手中鐮刀,抹了抹一臉汗淚哽咽道:“家有個男人多好…大兄弟啊,男人死的死了,沒死的都被官府徵走了,這子可咋過也…”黑瘦男子一邊拔麥子一邊高聲道:“老嫂子,我也要走了。官府瘋了,黔首隻有陪著跳火坑,老天爺也沒辦法!”女子驚訝道:“你不是剛修完長城回來麼!又要走?”黑瘦男子道:“那是大將軍蒙恬還在,我走得早!沒來得及走的,都被到直道去了!一樣,回到家的還得去!這不,連閭左戶都要盡徵了,閭右戶還能逃脫了?”女人聽得一陣愣怔,跌坐在麥田中不能動了…
“老嫂子!鐮刀給俺!”一個重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你是何人?”黑瘦男子驚訝地抬起頭來。
“吳廣兄弟,俺叫陳勝。不說話,先割麥!”幹利落的陳勝二話不說,從女子手中拿過長柄鐮刀嚓嚓嚓揮舞起來,身步態儼然一個嫻的農家好手。黑瘦漢子驀然醒悟道:“陳勝?你是這次的屯長陳勝!”陳勝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奮力舞動著長柄鐮刀一步一步結結實實地向麥海深入著。黑瘦漢子稍一打量又驀然高喊:“周文大哥!拔麥子的是你麼?”麥海另一頭站起一人,遙遙向黑瘦漢子擺擺手,又隱沒到麥海去了。黑瘦漢子重重地咳了一聲,也不再說話,猛然彎奮力拔麥了…眼看天漸漸暗了下來,三人終於在麥海中碰頭了。呼哧呼哧的重息中,三人對望一眼,沒說一句話一齊撒手跌坐在麥堆上了。
“三個兄弟,手都出血了…”女人過來一臉淚水“起來,回去,歇著…老嫂子給兄弟們蒸新麥餅!走…”陳勝擺擺手道:“不餓不餓,麥子收了不搬運,天一雨就白忙活了。吳廣兄弟,有車麼?沒車便背!連你家的一起收拾了!”兩手起滿血泡的周文也氣吁吁道:“也是,吳廣兄弟要走了,麥田得收拾乾淨了。”吳廣高聲道:“不能不能!周文大哥從來沒做過話,如何能再勞累?回去回去!要做也明!”陳勝一指灰濛濛雲天道:“麥田爭晌!你看老天成啥樣了?隨時都會下雨!你去找把鐮刀來,你我兩人殺麥!周文大哥幫老嫂子做飯送飯,小侄女與大妹子找車找牛拉麥,夜來便叫這片地淨淨光!”周文大笑道:“陳勝倒會鋪排!吳廣兄弟,我看就如此了。”吳廣奮然站起一拱手道:“好!多謝兩位大哥!我去借鐮刀叫老婆!”(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周文兄弟,跟老嫂子走!”女人一抹淚水也走了。
濛濛夜下,這片遼闊清冷的麥海中破天荒地有了夜間勞作。兩鐮殺麥聲嚓嚓不斷,田頭送飯的火把時時搖曳,牛車咣噹嘎吱地響動著,給這久無人氣的空曠田野平添了一絲鮮活的藉。及至天麻麻亮,灰白的雲層團團翻卷在頭頂時,兩家麥田都是一片乾淨了。三人並肩踉蹌著走出地頭時,周文指著灰白翻卷的雲團低聲說了兩句話,教陳勝吳廣一起猛然打了個靈。周文說的是:“雲氣灰白不散,天下死喪之象!兩位兄弟,同心患難最是要緊!”
“陳勝大哥!吳廣聽你!”
“吳廣兄弟!血同心!”四手相握,血水汗水吧嗒吧嗒地滴進了腳下的泥土。
將及六月底,兩郡只湊夠了九百人的閭左徭役。
雖不足千人,兩郡還是接到了太尉府的徭役進發令:“發潁川郡陳郡閭左之民九百人,以陳勝吳廣為屯長,逋戍漁陽,限期一月抵達,失期皆斬!”逋(音zhē)者,問責也。逋戍者,懲罰戍邊也。也就是說,這九百人雖是戍邊屯衛,卻不是從軍的士兵,而是從事徭役勞作的入軍苦力。唯其如此,兩郡守經過會商,議定從潁川郡的陽城縣與陳郡的陽夏縣各出一名縣尉並五名縣卒,押解九百閭左徭役趕赴漁陽郡;期限是一個月,若逾期抵達則全部斬首。
依據今地理位置,漁陽郡治所在今北京市密雲與懷柔之間,潁川郡在今河南省鄭州市地帶,陳郡在今河南省淮陽周口地帶。若以稍北的陽城縣為出發點北上至漁陽,地圖直線距離大體一千公里上下,計以種種實際曲折路程,則大體在三千餘里上下。若以稍南的陳城為出發點,則距離無疑超越三千里了。也就是說,這支徒步趕路的徭役隊伍,每至少要走八十餘里到百餘里,才能在期限內到達漁陽郡。以常人步行速度,每小時大體十里上下,每至少得走八小時到十餘小時,若再加上歇息造飯紮營勞作,以及翻山越嶺涉水過險等等艱難路段,幾乎每至少得奔波十五六個小時。對於長達兩三千里的遠途跋涉,這是緊張又緊張的。戰國兵法《尉繚子》雲:“故凡集兵,千里者旬,百里者一,必集敵境,卒聚將至。”一百里,這是久經訓練的軍旅行軍速度,而且僅限於千里之內才能如此兼程行軍;若距離超過千里,則在古代歷來視為長途異常行軍,通常不會硬限定時。秦法之基是商鞅變法時所創立的法律,其時秦國領土路程至多不過千里上下,以兵法行軍要求徭役,民力尚能支撐。而二世胡亥即位後以趙高申法令“用法益刻深”竟至對長途跋涉三千里的徭役民力,也以每百里之速度限期抵達,顯然是太過苛刻而不合常理了。
此前,由於陳郡地廣路遠,閭左徭役集中較慢。潁川郡的陳勝接到郡守書令,於五月中便領著潁川郡的四百餘名閭左民力南下,趕赴陳郡的陳城先行等候。臨行之時,陳勝找到周文辭行,對官府的這種不就近而就遠的做法大為不解,又罵罵咧咧不想做屯長了。周文說,這也是郡守沒辦法的辦法,讓四百餘人在潁川郡空等十來天,空耗潁川郡府庫糧食不說,萬一跑了幾個人或出了甚意外,豈不是郡署的大麻煩?周文也是沮喪得牢騷滿腹,說如今這官府誰還擔事,誰擔事誰死得快,是我也趕緊將你推出去了事。陳勝只有藉著酒意大罵了一通院中老樹,萬般無奈地走了。
三五間趕到了陳城,陳郡民力尚在聚集。陳勝吳廣密商一陣,每便拉著兩個因押解重任而被稱為“將尉”的縣尉去小酒肆盤桓,飲些淡酒,嚼些自家隨身帶來的山果麵餅,沒話找話地說著,左右要結得兩個將尉熱絡起來。這是陳勝的主意。陳勝說,幾千里路限期趕到,牛馬都能累得半道趴下,何況是人?閭左子弟素來輕蔑我等閭右民戶,再不好這兩個將尉,你我就是老鼠鑽進風囊兩頭受氣。誠實厚重的吳廣贊同了,且立即拿出了自家的五六十枚半兩錢,與陳勝一起湊了百錢之數。幾下來,兩個將尉覺得陳勝吳廣很是對路,竟輪提著一袋子半兩錢,邀兩個屯長到陳城的大酒肆吃喝了兩次,痛飲了一番。及至進發令頒下時,四個人已經是相互稱兄道弟了。自然,兩個將尉都是大哥,陳勝吳廣只能是小兄弟。
不料,進發令一宣,九百多人立時嚷嚷得鼎沸。
一個月期限太緊,本趕不到,不是分明殺人麼?全部憤憤然地嚷叫,都脫不開這幾句話。陳勝還沒開口,陽城將尉便吼喝起來:“嚷嚷甚!都給我閉嘴!聽我說!”待人群漸漸安靜下來,陽城將尉高聲道:“郡守已經請準了太尉府:期限不能改!路徑自家選!到漁陽有兩條路:一條渡河北上,經河內北上,過邯鄲郡、鉅鹿郡、廣陽郡,最後抵達漁陽郡!一條路向東南下去,經泗水郡,再北上過薛郡、濟北郡,從齊燕大道進入漁陽郡!選哪條?自家說!”將尉話音落點,林下營地立即亂紛紛嚷叫起來,各說各理紛紜難辨。吳廣見狀,跳上土臺高聲道:“都莫嚷嚷!聽屯長說話!”閭左徭役們這才想起還有兩個閭右屯長,一時鬧哄哄嘲笑起來:“還屯長哩!屯長知道漁陽郡在南邊還是北邊?泗水郡在東面還是西面?啊!”陳勝不騰地躥起一股心火,卻壓住了火氣跳上土臺高聲道:“諸位!陳勝既是屯長,便得為眾人做主!路要自家走。俺說得對,大家便聽!俺說得不對,大家便不聽!如此雞飛狗跳,能選定路徑麼!”幾句話喊罷,營地中竟出奇地安靜了下來。顯然,閭左徭役們都沒有料到,一個閭右賤戶還能說出如此理直氣壯的一番話來。
“俺說!”陳勝的聲音昂昂迴盪“北上路近,然卻沒有直通大道。一路山高水險,走得艱難,還免不了跌打損傷死人。看似近,實則遠!走東南再北上,看似遠得許多,卻有中原馳道、楚齊馳道、齊燕馳道三條大路!運氣要好,中間還可趁便坐坐船歇歇腳,其實是近!最大的好處是,免得死傷命!諸位說,哪條道好?”
“東南道好——!”林下齊聲一吼,沒有一個人異議。
“兩將尉如何?”陳勝一拱手請命。
“孃的!這亂口洶洶竟教兄弟一席話擺平了,中!”陽夏將尉大是讚賞。
“都說好,我還說甚?明上路!”陽城將尉大手一揮定點了。
列位看官留意,這支徭役部伍的行進路線,是一個很少為人覺察的歷史奧秘。
奧秘所在者,出事之前的行進路線與原本所去之目標,全然南轅北轍也。《史記·陳涉世家》是直然連接:“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逋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此後便是敘述起事經過,本沒有說明何以北上漁陽卻到了東南泗水郡的蘄縣大澤鄉,何以如此南轅北轍?於是,後世有了諸多的猜想、剖析與解密。最富於想象力的一種說法是:這是一支秦軍的叛逆部伍,本不是徭役民力,是著意背離目標而遠走東南發動叛亂的。就實而論,《史記》沒有代原因,應該是沒有將此當做一個問題。因為,秦代通幹道的分佈,在百餘年之後的司馬遷時期還是很清楚的,最大的實際可能是:除非大軍作戰需要,徭役商旅等民力北上都走這條很成的平坦大道;民眾很悉,官方也很悉,無須特意說明。
六月底,這支九百人的屯卒部伍踏上了東南大道。
上路之天低雲暗,灰白的雲莫名其妙地漸漸變黑了。吳廣與周文相,知道些許雲氣徵候跡象,悄悄對陳勝說:“黑雲為哀,老天不妙,很可能有大雨。”陳勝昂昂道:“就是下刀子也得走,想它啥來,走!走一步說一步!”說罷便前後忙碌照應去了。也是剛剛上路,屯卒人眾體力尚在,一連五,準定百里稍有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