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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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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破的戰車前,李斯佇立在混濁的嘩嘩水中,凝視著一大片目光炯炯的大臣將士,‮腿雙‬不一陣陣發抖。此刻,李斯第一次到了自己肩負的擔子是何等沉重,也第一次明白地受到“領政首相”這四個字的山嶽分量。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李斯突然明白了嬴政皇帝超邁古今的偉大。因為,李斯深深地知道,皇帝在三十餘年的權力生涯中遇到的每一次挑戰都是生死攸關的,而皇帝從來都是毫無懼地沉著應戰,以無與倫比的大智大勇勵著無數追隨他的臣下與將士…而今皇帝去了,支撐帝國廣廈的重任第一個便壓到了自己這個丞相肩上,李斯啊李斯,你害怕了麼?你擔當不起麼?

“諸位!”李斯勇氣陡增,一步跨上戰車高聲道“今事發突然,唯我等將士臣工皆在當場,是以須共同會商,議決對策。國家危難在即,我等將士臣工,皆須戮力同心!”全場立即便是一聲秦人老誓:“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聲尚在盪迴旋,李斯已經高聲接上“目下非常時刻,當取非常對策。李斯身為首相,要對大秦興亡承擔重責。諸位在場親歷,同樣須為大秦承擔重責!據實審量,李斯以為:目下當秘不發喪,並中止北上九原,宜全力盡速還都。一切大事,皆等回到咸陽再議。本相之策,諸位以為如何,儘可說話!”

“老夫贊同丞相對策!”胡毋敬與鄭國一齊呼應。

“在場任何人,不得洩皇帝病逝消息!”頓弱高聲補充。

“中車府令以為如何?”李斯肅然盯住了趙高。

“在下,贊同秘不發喪。只是…”

“只是如何?說!”李斯前所未有地冷峻凌厲。

“隨行將士臣工甚多,若有求見陛下者,不知丞相如何應對?”

“此事另行設法,先決是否秘不發喪。”李斯沒有絲毫猶疑。

“老夫以為,天下復辟暗湧動,猝然發喪難保不引發各方動盪。就實而論,秘不發喪並儘速還都,確為上上之策!”職司邦的頓弱再次申述了理由。

“我等贊同秘不發喪!”全場將士齊聲呼應。

“好!”李斯一揮手道“第二件事:徑取直道速回咸陽,可有異議?”

“此事得徵詢衛尉,方為妥當。”趙高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

“急召楊端和!”李斯立即決斷。

頓弱一揮手,最擅機密行事的邦司馬立即快步蹬水出了車馬場。全場人等鐵一般沉默著,等待著,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大臣提出新的議題。大約頓飯時光,光膀子散發的楊端和大步赳赳來到,聽李斯一說事由,立即拱手高聲道:“目下還都,當以軍情擇路。取道中原,路徑雖近,然有兩難:一則得返身兩次渡河,恐不利陛下車駕;二則山東亂象頻發隱患多多,沿途難保不受騷擾遲滯回程!若從沙丘宮出發,經井陘道直抵九原直道,再從直道南下甘泉、咸陽,則路雖稍遠,然可確保安然無事!”

“衛尉贊同九原直道,諸位如何?”李斯高聲一問。

“我等贊同!”全場一吼。

“好!”李斯斷然下令“今在場將士,由衛尉統率全數護衛帝車,不再歸入舊部!一應行裝整肅,由典客署吏員督導,皆在行宮內完成,不許一人走出行宮!諸位大臣並中車府令,立即隨老夫進入寢宮密室,備細商議還都上路事宜!”李斯話音落點,全場嗨的一聲轟鳴,將士大臣們蹬水散開了。

一進密室,五位大臣都一齊癱坐在了糙的石板草蓆上。素來關照諸般細節極為機的趙高也木然了,只矗在圈外愣怔著。直到李斯息著說了聲水,趙高才醒悟過來,連忙俯身扯了扯密室大書案旁一隱蔽的絲繩,又連忙拉開了密室石門。片刻之間,便有兩名侍女捧來了兩大陶罐涼茶。趙高給每個大臣斟滿一碗,說了句這是趙武靈王行宮,一切簡,大人們將就了,又矗在一邊發愣。李斯汩汩飲下一碗涼茶,抹了抹臉上泥水,疲憊地靠著大書案道:“趙高,你只是中車府令,依法不當與聞大臣議事。然,此前陛下已經命你暫署符璽與皇帝書房事務,巡狩行營還都之前,你也一起與聞大事議決。來,坐了。”見其餘四位大臣一齊點頭,一臉木然的趙高這才對李斯深深一躬,坐在了最末位的一張草蓆上。

“兩位老令,皇帝書房情形如何?”李斯開始詢問。

“稟報丞相,”奉常胡毋敬一拱手道“文卷悉數歸置,未見新近詔書。”

“趙高,皇帝臨終可有遺詔?”李斯神肅然。

“有。然,皇帝沒有寫完詔書,故未特使…”

“目下存於何處?”

“在符璽事所。”

“既是未完詔書,老夫以為回頭再議不遲。”老鄭國艱難地說了一句。

“對!目下要務,是平安還都!”楊端和赳赳跟上。

“也好。”李斯心下一動,點頭了。從風雨驟起衝進城堡寢宮的那一刻起,李斯的心底最深處便一直鬱結著一個巨大的疑問:皇帝在最後時刻為何沒有召見自己?是來不及,還是有未知者阻撓?若趙高所說屬實,那就是皇帝沒有召見自己,便開始書寫遺詔了,而遺詔未曾書寫完畢,皇帝就猝然去了。果然如此,則有兩種可能:一則是皇帝有意避開自己這個丞相,而徑自安置身後大事;二則,皇帝原本要在詔書寫完後召見自己安置後事,卻沒有料到暗疾驟發。若是前者,詔書很可能與自己無關,甚或與自己的期望相反;若是後者,則詔書必與自己相關,甚至明確以自己為顧命大臣。李斯自然期望後一種可能。然則,詔書又沒寫完,也難保還沒寫到自己皇帝便猝然去了。果然如此,自己的未來命運豈非還是個謎團?當此之時,最穩妥的處置便是不能糾纏此事,不能急於揭開詔書之謎,而當先回咸陽安定朝局,而後再從容處置。

“還都咸陽,最難者莫過秘不發喪。”李斯順勢轉了話題。

“此事,只怕還得中車府令先謀劃個方略出來。”頓弱皺著眉頭開口了。

“老夫看也是。別人不陛下起居行止諸事。”胡毋敬立即附和。

“中車府令但說!我等照著辦便是!”楊端和顯然已經不耐了。

“在下以為,此事至大,還當丞相定奪。”趙高小心翼翼地推託著。

“危難之時,戮力同心!趙高究竟何意?”李斯突然聲俱厲。

“丞相如此責難,在下只有斗膽直言了。”趙高一拱手道“在下思忖,此事要緊只在三處:其一,沿途郡守縣令晉見皇帝事,必得由丞相先期周旋,越少越好。其二,皇帝正車副車均不能空載,在下之意,當以少皇子胡亥乘坐六馬正車,當以皇帝龍體載於中央轀涼車;皇帝慣常行止,在下當向少皇子胡亥備細代,萬一有郡守縣令不得不見,當保無事。其三,目下正當酷暑,丞相當預先派出人馬,秘密買得大批鮑魚備用。”

“鮑魚?要鮑魚何用?”胡毋敬大惑不解。

“莫問莫問。”鄭國搖頭低聲。

“老夫看,還得下令太原郡守搜尋大冰塊。”頓弱陰沉著臉。

“好。頓弱部秘密辦理鮑魚、大冰。”李斯沒理睬老奉常問話,徑自拍案點頭道“皇帝車駕事,以中車府令方略行之。我等大臣,分署諸事:衛尉楊端和,總司護衛並行軍諸事;奉常胡毋敬並治粟內史鄭國,前行周旋沿途郡縣,務使不來晉見皇帝;典客頓弱率所部吏員劍士,署理各方秘事併兼領行營執法大臣,凡有節外生枝者,立斬無赦!中車府令趙高,總署皇帝車駕行營事,務使少皇子並內侍侍女等不生事端。老夫親率行營司馬三十名並銳甲士五百名,總司策應各方。如此部署,諸位可有異議?”

“謹遵丞相號令!”

“好。各自散開,白歸置預備,夜半涼時開拔。”疲憊的大臣們掙扎著站了起來,連久歷軍旅鐵打一般的楊端和也沒有了虎虎之氣,臉蒼白得沒了血。李斯更是癱坐案前,連站起來也是不能了。趙高連忙打開密室石門,召喚進幾名壯內侍,一人一個架起背起了幾位大臣出了行宮。

是夜三更,一道黑悄無聲息地開出了茫茫沙丘的廣闊谷地。

這是公元前210年的七月二十三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