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前世的深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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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停止的時候,眼前泛著支離破碎的、深藍的光。口緊緊地被撕扯,脖子那裡越來越緊,緊到那麼沉。我身體完全不能做任何動作,當然包括針扎著嘗試著呼,可是腦袋裡面清醒得像結了冰的湖面,光滑得不能再光滑,凜冽地倒映著我自己瀕死的軀體。
然後我就醒來了。準確地說,是驚醒的——但是我真不願意使用這個詞,這個詞讓人聯想到的那種嬌連連的畫面叫我火冒三丈。我坐起來,忍受著微微的眩暈,窗外的天光已經微明,不是我夢中那種幻滅的深藍,是灰的。我胡亂在睡裙外面裹上一件大襯衫,走到客廳的窗子那裡。漫不經心地把蓬亂的頭髮抓了兩把,我想它們應該重新燙一次了,可是真該死,我沒有時間,鄭成功那個小傢伙明明體積那麼小,卻有本事佔據我那麼多的神。常常是這樣,我盼望已久的美容、spa、瑜伽課、或者和江薏的約會不得不因為鄭成功而取消:比如他突然不肯睡覺,比如他莫名其妙地低燒和吐,還比如他大哭大鬧地就是不肯乖乖待在三嬸家裡,但是隻要我把他抱起來,他就立刻安靜,好像我的皮膚上塗著鎮靜劑——他就是打定注意吃定我死纏我到底了,這個無賴的小動物——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想在他股上狠狠捏一把,他柔得讓人訝異的肌膚更讓我覺得這所有的鮮都是用我的狼狽換來的,代價是我的面部水療,我的香薰護理,我一切只需要以自己的意志為中心的生活,一不小心,下手就重了。於是就會留下青紫的痕跡。其實小孩子用不著那麼嬌氣的,這種小痕跡很快就會好,也不知道西決怎麼就會把這點事情看得那麼重,想得那麼壞,還要衝我發飆。
我的客廳還真是空曠得很,尤其是在這種微明的晨曦中看過去。一切傢俱都是靜默著的,蒙著天地混沌時原始的灰,這種廢墟一般的錯覺讓這屋子比平時大了好多,大到讓人憑空覺得有些陰冷。當然了,這涼意也可能是我赤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關係。當我環顧這個空蕩蕩的房子,總是有種隱約的驕傲。或者在有些人眼裡我擁有的本微不足道,可是不管怎麼講,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堅持下來,才最終得到的。我堅持了那麼多年,熬過了那麼多事情。用南音小姐的話說,我自己很牛。我微笑地裹緊了身上那件大襯衣,這是上個星期,那個來過夜的男人留下的。我存心不想記得他的名字,也沒興趣記住他的長相,可是好死不死地,他忘記了這件襯衣。裡面的臥室裡,鄭成功咿咿呀呀的聲音隱約傳了出來,我心裡一緊,火氣頓時又躥了上來——他怎麼可以這麼霸道,怎麼可以醒得這麼早,連清晨這一點點的時間都不肯留給我。不過還好,他隨即又安靜了,看來剛剛不過是在做夢。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拿起電話的分機,我想要打給江薏,想和她聊聊我剛剛收到的醫院的鑑定報告。不過還是算了,她怕是剛剛睡著,現在打過去,電話那頭一定會傳來她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那份dna鑑定報告此刻就在我面前的茶几上,躺在醫院的白信封裡。信封被我昨天顫抖的手指撕得亂七八糟。我重新把裡面那張簡單的a4紙出來,無意識地,又讀了一遍。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奇蹟般地響了起來。該死。我似乎已經聽見了鄭成功尖銳的哭鬧聲。我慌亂地把電話接起來,壓低了嗓門:“喂?”江薏懶洋洋地笑:“怎麼像是做賊一樣?”
“你居然這麼早就起來了。”我笑。
“不是。本沒睡。熬夜寫稿子來著。”她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哈欠“給你打完電話就睡。”
“還以為你又在和誰鬼混。”
“我除了鬼混,偶爾也幹正經事。”她練地和我貧嘴,沉默了一下,說:“你還好吧?我就是不放心你。我覺得你昨晚上一定睡不好。”
“我好得很。”我有些惱火,她未免太小瞧我了。
“好好好——”她巧笑嫣然“知道你厲害,你最堅強,你山崩於前不形於,可以了麼?”江薏說話的調子總是柔柔的,聽上去誠懇得不得了,明明知道她在騙你卻還是覺得舒服,我想這就是男人們總是更喜歡她的原因。我對自己苦笑著,莫名其妙又開始恍神,不知道江薏是什麼時候收了線,只記得自己很機械地把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騰出右手,按下了打火機。火苗很曼妙地纏上了那份報告,頃刻間就熱烈地如膠似漆。我把那小小一團火焰扔進了玻璃的菸灰缸,那股味道有點難聞,但是我仍然耐心等待著,等著那份記錄了我命運的a4紙變成一把溫暖的灰。
“姑姑,姑姑——”雪碧清澈的聲音從屋角傳出來,她居然是從我的房間裡探出了腦袋,愉快地微笑,或者不是刻意微笑吧,她的嘴角似乎總是在無意識的時候,就是上揚的。
“你什麼時候竄到我屋裡去的?”我愕然,從沒見過如此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傢伙,哪有半點寄人籬下的樣子。還不到24小時呢,裝也要裝一下吧。
“就在你打電話的時候。”她的虎牙在窗簾縫隙透出的陽光裡幾乎是閃爍的。
她穿著剛剛拆封的睡衣,是我買來放在她頭的。不過她忘了撕掉印著價錢的商標牌,那塊白的小牌子在她蓬鬆的辮子下面一晃一晃的。她赤著腳,大方地踩在冰涼的地面上,幾個腳趾上還帶著殘留的桃紅的指甲油。
“我進來是因為聽見小弟弟醒了。所以我就把可樂也帶進來,讓他陪著小弟弟玩。”鄭成功端坐在他圍著護欄的小裡面,像是坐牢的囚犯那樣,兩隻小手緊緊抓著白的欄杆,眼巴巴地盯著雪碧手裡那隻永遠都是憨厚的嬉皮笑臉的可樂。他今天早上居然完全沒有哭過,真難得。我笑著看看雪碧:“你們倆倒是投緣。”
“小弟弟的手為什麼是這樣的,姑姑?好像很,指頭那麼短——”她心無城府地問。
“你外婆告訴你那麼多關於我的八卦了,就沒有告訴你小弟弟有病麼。”我有點尷尬地轉過臉,不想直視她的眼睛“他的病是天生。而且你要知道,他長大了以後,智力也不會正常。他就是人們說的那種低能兒童。很多事情他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那有什麼關係,”雪碧的虎牙又了出來“照你這麼說,姑姑,小弟弟和我的可樂是很像的。你這麼想就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簡直要被她氣笑了:“你小弟弟是人,不是玩具。”
“可樂也不是玩具。”
“好吧。小弟弟不是動物。”
“可樂也不是動物。”她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我,黑漆漆的。這個小孩不知道她長得像誰。我出神地看著她,笑了一下:“現在趕緊換衣服吧,我們要一起去見很多人。”
“親愛的——”鄭南音從房間裡竄了出來,張開手臂朝我們練地飛過來。我正準備無奈地接她元氣十足的對撞,哪知道這個丫頭完全無視我,一把從推車裡把鄭成功撈出來。像麵團一樣,把鄭成功貼在臉上、口來回地磨蹭:“寶貝兒,你是不是又胖了,嗯?怎麼吃那麼多呀——”鄭成功非常配合地跟著她笑,笑起來的聲音就像一隻小貓在打噴嚏。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為什麼南音和鄭成功之間會有那種自然而然的默契,有時候看上去他更像是南音的小孩——鄭成功這個吃裡扒外的傢伙,誰說他傻。
“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樣我一脖子的口水,我就寫信給那些航天員,拜託他們把你送回火星去。”鄭南音的眉眼之間不知什麼時候起有了種說不出的溫柔。我不知道那場莫名其妙的早婚除了在節的時候把我們全家了個天翻地覆之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改變了南音。總之,她和鄭成功說話的樣子真的越發地和以往不同。比我還女人,比我還母——真是不成體統,一個玩過家家的孩子居然投入到這個程度了。
“這個就是雪碧啊——”三嬸笑地從廚房裡出來,圍裙上全是麵粉“個字這麼高,長得也秀氣。不過就是太瘦了,要吃胖點。以後一定得常常到我這兒來吃飯——”三嬸有些困惑地轉過臉“這孩子該叫我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脫口而出“她叫我姑姑,那麼姑姑的嬸嬸應該是——難道要叫姑?”
“哎喲,”三嬸笑得彎了“怎麼聽上去就像罵人話呢——”
“雪碧!”南音一邊把鄭成功放在屋角新鋪的寶寶地毯上,一邊直直地看著雪碧的臉“我也是你的長輩。你也得叫我姑姑。”雪碧愣了一下,突然抿著嘴,看似有成竹地一笑“你真好看,南音。”
“你怎麼可以無視我也是你姑姑——”南音氣急敗壞的時候和她小時候耍賴的表情還是一摸一樣。
雪碧更加沉著地一笑,從揹包裡面把永遠不會缺席的可樂掏出來,火上澆油地說:“介紹你認識我弟弟可樂,南音。”
“有沒有搞錯啊——”南音尖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