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舟子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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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振眉忽然發話了,冷冷地,不像他平時講話的溫柔敦厚:“張恨守,你來做什麼?”任何人欺凌他的朋友,他就不會再跟對方禮貌客氣。
黑暗中,張恨守的語音令人想到他木然的臉孔:“你知道,我是一個殺手。”方振眉道:“我只知道你是一個人。”張恨守停了停,緩緩道:“我來的目的,”他指了指躺在木筏上的滿氏雙蛇:“跟他們一樣。”方振眉道:“殺人?”張恨守搖頭。
沈太公雖猶有餘悸,但依然笑道:“這倒奇了。中原殺手舟中刺客張恨守不來殺人,難道是做媒來著?張恨守雙目又爆出了厲芒。
方振眉搶著問:“請問來意?”張恨守:“買東西。”方振眉問:“用什麼買?”張恨守道:“一艘採蓮船,一把切夢刀,一百顆貓兒眼,外加孤山斷橋方圓九十里。”
“採蓮船”又名銷金窟,採蓮船上美女如雲,是千金難買、萬金難求的一宵的,船上女子,縱不是天下最美的,也可以說是最媚的,何況,越是買不到的東西,越多人渴求著不惜一切也要買到手來。
一艘“採蓮船”等於有三十位黃金換不到的活生香的女子。但一把“切夢刀”卻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貝。
因為誰有了切夢刀,不但功力加倍,而且還有極其綺麗的傳說:誰有了切夢刀,便揮刀斬不斷寸寸柔情,天下多情的美麗女子,都會向切夢刀的主人垂青慕愛。
——這豈不正是年輕男子朝思暮想要成為的人物?
“貓兒眼”是鑽石中的品,往往十顆名鑽,換不到半顆“貓兒眼”而今卻有一百顆!
至於“方圓九十里”的地業,田宅永遠是財產的象徵,而且比銀票、黃金還更擁有活力和權力。何況這佔地處是“孤山斷橋”這風光明秀的蘇杭勝地,如在此處置家,足可令世人羨煞;如在彼處興起,則如王業鴻圖,正處臥龍之地。
採蓮船、切夢刀、貓兒眼、孤山斷橋——方振眉笑了“是誰出得起那麼大的手筆?”張恨守瞪著他,在黑暗裡看不清他竹笠下的臉孔,但可以見到他令人一直寒到心深處的炯炯眼神。
“你一定要我說?”
“採蓮切夢貓兒眼,外加姑蘇勝地斷橋孤山,這樣的手筆,聽來像夢吃,若不說出買主,誰知道是真是幻?”
“好,我說,”張恨守道:“但說了你們就不能不賣。”他沒有回頭,但用手筆直一指,道:“人頭幡。”他指向後面,後面那艘黑船,已漸駛近,船頭上的旗幟漆黑一片,猝然間,乍起一陣青幽的光芒,黑帆上竟若隱若現,出現了一隻骷髏頭的形狀。
小雪嚇得咬著牙,才沒叫出聲音來。
方振眉望去,只見黑船上帆布獵獵勁飄,但船上邊半個人影也沒有。
“是‘人頭幡’的司空退?”張恨守沒有答他,只問:“你賣不賣?”
“賣什麼?”
“一個人。”
“誰?”
“她!”張恨守用手一指。
小雪嚇得向後一縮,躲到沈太公背後去了。張恨守指的正是她。
方振眉笑了:“她?”
“怎樣?你把她送上船來,立刻就是採蓮舟、切夢刀、一百顆貓兒眼、孤山斷橋的主人了。”方振眉道:“謝謝你,再見。”張恨守怒道:“什麼意思?”方振眉道:“就是不賣了的意思。”張恨守的手慢慢搭上了劍柄,用一種出奇的慢、但誰都知道他抑制著憤怒的聲音問“你跟她有什麼關係?”方振眉道:“非親非故,只是她是我朋友的朋友,亦就是我的朋友。”沈太公笑道:“我賣魚賣蝦,有時也賣賣鳥,就是不賣朋友,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會武功的不會武功的,都不賣。”我是誰冷冷地接道。他只說了一句活。
“你滾吧。”張恨守冷笑,這時江風甚勁,他只說了一句話:“你不賣朋友就得賣你自己一件東西。”他是向方振眉說的。
“什麼東西?”方振眉怪有趣地問。
“手指。”張恨守一字一句地道“你右手的中指。我只要這一手指。”
“你只要賣出這手指,所有東西,仍是你的,”他說著的時候,大家都靜了下來。突如其來地寂靜了下來。
好一會兒才聽到我是誰大笑,他的大笑聲震得江上波濤彷彿漾起一陣急湍:“誰都知道白衣方振眉武功最妙處是一手指:右手的中指。你買了他的手指,等於是買了我們全部人的命。”
“是的,”張恨守的聲音沉得似一口十丈高一丈厚的黃鐘:“我正是要買你們的命,你們全部人的命。”方振眉道:“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活著的東西可以買其他活著東西的命,命是自己的,誰都有理由活下去!”張恨守冷冷道:“但貓要老鼠的命就可以,逮著了,拋著、著、把著來玩也一樣可以,弱強食,成存敗死,是自古亦然之道理。”沈太公冷笑道:“只怕你才是耗子,我們是貓——”話來說完,張恨守猛一仰首“錚”地一聲,劍已出鞘,化為刀光,直襲沈太公!刀勢如一片極其灼熱而速度又極其之快的厲芒,剎間已到了沈太公的膛,這一刀比前一刀更快何止於倍,沈太公身形甫動,刀鋒已侵衣襟。
就在這時“啪”的一響,刀斷為二。
方振眉右手中指,疾敲在刀身上;張恨守的刀,就像冰,遇到了火焰,自行折斷。
張恨守一愣,這時,他手上只剩下了半截刀。
他看著自己的刀,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沈太公笑了。他眯著眼睛道:“就算你是貓,這回也遇上狗——一頭好獵犬了…”方振眉扯了扯他的衣袖,暗示沈太公不要再調侃下去。這時,只聽張恨守張喉唱著一首歌,歌聲雄邁、有力、低沉、餘哀無盡,像古之魯人,對大江東去、歲月無常的洪荒天地,所唱的哀悼一般。
我是誰忽道:“小心,他唱畢就自盡。”他明白世上有一種人,是殺手也好、是義士也不好,寧死不敗,一擊不中,則是他燦若星之芒已終告結束,最後一刀以自盡來回復生命的黑暗!
沈太公忍不住道:“要是世間的貓凡是給狗咬了一口,就沒面目見江東貓老自殺去了,世上的貓就可要絕種了。”張恨守沒有理會他,繼續唱下去,他的歌聲已至一半。
方振眉忽道:“要他不死,還有一途。”沈太公即問:“什麼辦法?”方振眉一指那艘已靠的頗近的黑大船,道:“咱們衝上船去!在他歌聲未完前,擒下他的主人——既然主人也一樣不敵,座下刺客又何須要死!”方振眉後面的幾句話說得特別響亮:“要真的是值得為他效死的好主人,就不該讓座下好手隨隨便便就把命丟掉!”只聽那大黑船上有人陰陰地笑了一聲:“好計劃,不過,要他不死,也只有你們衝上來一途了。”這時舟子的悲歌,已至後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