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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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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一切都在雨夜裡騷動,喧騰。

突然,門口那兒出現一道亮光,吳大中洪亮的聲氣傳過來:“好了,你們辛苦了,早點休息。”

“吳主任,你慢走。”

“這點風雨難不住我,我還要去查看一下各處的田缺哩。”

“唷,真辛苦。”電筒的光晃了晃,亮到別處去了。

矯楠受驚地鬆開了緊摟著秦桂萍的雙手,秦桂萍狠狠地拉一拉他,把他拉向山牆後邊,整個兒身子撲在他懷裡訥訥地耳語著:“傻瓜,沒人看得見,也沒人想得到…”兩人忘記了一切地擁抱著,四周啥也看不到,啥也聽不到…偶爾喃喃地吐出的幾個字如同夢中的囈語一般:“桂萍。”

“矯…”

“為何對我這麼好?”參看第69頁我指望他回過頭來…指望他瞅我一眼“怕你被人搶去啊。”

“我?還有人搶…”

“哪個像你這麼蠢。丁萌萌的眼睛,勾去人魂似地盯你呢!”矯楠又覺得意外,不過,此時此刻,他沉浸在夢一樣的幸福之中,啥都懶得往深處細想,啥都不願深究。

雨還在下,溝渠裡的水歡唱般淌著。羼雜著泥腥味的溼氣瀰漫在整個空間,一掃鄉間寨子上常有的那股混合著煤煙、柴灰和牛糞的氣息。天地間的空氣顯得清冽冽地透人肺腑…

第二天清晨,整個歇涼寨都還沉浸在酣睡之中,矯楠躡手躡腳地起了

他剛倒去洗臉水回來,秦桂萍一手捋著鬢髮,一手拿把梳子,悄悄鑽出了女生寢室。見了他,她兩眼水靈靈地朝他羞澀地一笑,車過臉去。

“你也起這麼早。”

“送你。”

“要走二十八里山路哩。”

“你別管。”兩人走出山寨的時候,輕柔柔的冷霧凝然不動地浮在寨子的周圍,歇涼寨上靜悄悄的。想必昨晚上的風雨吵了滿寨人的瞌睡,趁這黎明前的靜寂,大夥兒都還享受著夢鄉的安謐呢。

矯楠不好意思正面望秦桂萍,秦桂萍一見他轉過臉,也馬上把臉轉開去。兩人的眼圈旁都有著青暈。

“昨晚上,一夜沒睡好。”矯楠說。

“我也是。”秦桂萍答得聲音很低很低,答完低低地笑了一聲。

“想得很多,又好像啥也沒想。”

“楠,聽我說。去上海探親回來,帶點東西,煙、糖,貴重一點的。”

“好的。你們家要麼?”矯楠知道貴陽的供應很差。

“不是,我們家還有親戚在上海,爸爸媽媽廠裡一年到頭都有人探親啥的。我是讓你帶回山寨來,和大小隊幹部處好關係。”

“現在我同他們也好啊。”

“聽我的,不會錯,懂嗎?”矯楠眨巴著眼睛,點了一下頭。

“傻樣!今後,考慮問題,想啥,都得從我們兩個人出發,對嗎?”

“當然。”秦桂萍又笑了,笑得甜咪咪的。

雨過天晴,拂曉時分的山山嶺嶺,無論是斷崖、是峭壁,還是蒼鬱的樹林,都被一夜的雨水沖刷得清新醒目,東邊的山巔上,彩斑斕的雲霞亮閃閃地爍著人的眼睛。

山路曲曲彎彎,路前路後,不見一個人影。路穿過稀疏的青林,林子裡更是幽靜安然,光線暗淡,矯楠一次一次拉過秦桂萍,親吻著她的睫,擁抱著她溫暖的富有彈的身子,在小溪邊,在山坡腳,在大樹旁。即將到來的分離使得他倆陡然地到惆悵,到格外的依戀和纏綿。

不時的親暱險些使他誤了過路的班車,他們剛剛來到二十八里地外的公社所在地,班車就搖搖晃晃開來了。矯楠上了車,撲到車窗邊向秦桂萍揮手:“回去時一路上小心!”

“不怕!今天寨上有馬車來送公餘糧,我搭馬車回。記住了,買不到火車票,住到我家去。”

“會去的,會去的。”車輪濺起泥濘,把秦桂萍兩條褲管全濺髒了,她一點沒察覺,只顧著追上班車,朝著矯楠揮手。矯楠看得真切,她的眼睛裡噙滿了淚。車開老遠了,她還站在公路當中,揚著手裡的一方小手絹。

班車到了貴陽,矯楠就直撲火車站。開往上海的列車時間已過,也是天賜良機,火車晚點,還沒到達貴陽車站,他興致地趕到售票窗口。小小的售票窗口掛了一塊大大的黑板,上書:超員,停售…兩行字。

矯楠神黯然,頹喪至極,不過他沒到市郊去尋找秦桂萍父母所在的那家工廠,他覺得那很尷尬,很不是滋味,他從車站左側的鐵路員工進出口進了月臺,等待著由重慶開往上海的那輛超員列車進站。

一等就等了四個小時,車站上既沒吃的,又沒喝的,又冷又餓地等到天近黃昏,晚點的列車進站了。車還沒停穩,等在月臺上的乘客們就已騷動起來,有的拎包,有的提袋,有的挑起擔子,準備向列車發動攻擊。

列車嚴重超負。沒有乘客下車的車廂,車門緊閉,車門玻璃裡面,看得到沙丁魚一樣擠壓在一起的乘客。開了車門的車廂口,急於上車的人們爭先恐後地往車門裡擠,人群都像堆了起來。

矯楠撲前跑後奔走了兩個來回,也沒找到一個上車的縫隙,他拎著手提包,眼睛都急紅了。恰在束手無策之際,他一眼看到兩個人用條扁擔撬開了一扇緊閉的車窗,他頓時跑了過去,把手提包往車廂裡頭一扔,順手托住了一個人的:“快上!”他生來力氣大,那人被他一託,自己一使勁,雙腳已進了車窗,車廂裡拚命想把窗戶壓下來的乘客,怕壓傷他的腿,只好停止關窗。撲進車窗的人,回過身來就把車窗開大,矯楠捷地抓住車窗邊沿,咬咬牙,狠狠一使勁,翻身進了車廂,隨而協助頭一個爬上車的人,一起把另一個撬車窗的漢子拉進了車廂。

在那兩個人把車窗關嚴的時候,矯楠已一股坐倒在地,身軀倚靠著座椅,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接下來的兩天兩夜,他就在車廂內汙濁、腐臭、令人窒息的空氣裡,和來自五湖四海的男女乘客擠坐在一起,傾聽著各種口音的牢騷怪話、小道消息、播音喇叭,忍受著乾渴,忍受著難以下嚥的列車盒飯,昏昏沉沉地搖進了上海北站。

當列車停穩以後,始終超載的車廂裡所有的人又像水一般湧上了站臺,矯楠已睏乏得沒一點兒力氣了。

幸好他沒帶啥行李,幸好他年輕力壯,等車廂裡的人走光以後,他拎著提包下了車,疾步超過了好些搶在他前頭下車的乘客。想到即將見到父母姐妹,他多少有些亢奮,多少有些動。雖然是個一文不名的知青,一個“兄”他還是有一種回到了故鄉的親切

前頭不知為啥又堵住了,圍了一大堆人。好些提著過重行李的乘客,乾脆站下來邊歇邊等道路暢通。矯楠無所顧忌地往人群裡擠去,他想總有一個人擠得過去的道。

“別賴著不動,快走!”

“老實點,不老實拖進文攻武衛指揮部去。”

“漂漂亮亮的姑娘,逃票!快去補票。”幾聲呵斥使得矯楠回了一下頭,這一回頭,他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五六個“紅袖章”圍住的圈子裡,站著正在低頭啜泣的宗玉蘇。

矯楠眼睛,沒錯,是她。世上絕不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就是她。

可她怎麼會在這兒呢?她怎麼也回來了呢?血全往矯楠的臉上湧來,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儘管她總給他以譏誚和嘲,儘管她冷漠地對待他,他的心靈深處還是難以忘懷地銘記著她。

隨著她被幾個“紅袖章”訓斥著朝前走去,他身不由己地跟在圍觀的人們身旁,跟著她和那幾個“紅袖章”向車站專門關押逃票者的那間屋子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