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紅顏垂青烏祿結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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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卓南雁便在孫教授的安排下,在府衙驛館安歇。洗漱已畢,便翻閱孫教授遣人送來的棋譜。他當年在廬山學藝,在棋仙施屠龍處,早已將各路棋譜翻得爛於心,這時重溫,卻覺得沒什麼意思。
忽然想到當師尊跟自己提到的補天弈,不由心中一動:“師尊想到的那補天弈,經營中腹,氣象宏大,道古人之無,我何不好好推究一番?”便依著當
施屠龍所傳的棋路獨自鑽研,越推衍,越覺滋味無窮。
轉過天來,衢州的棋會便在府衙後的花園內展開。花木青蔥、別緻玲瓏的後花園中,欣然趕來的劉知州和眾人寒暄已畢,八位棋手便分成四對,在繞園而過的蜿蜒碧水畔分枰對壘。
其時大宋文恬武嬉,當官的首要之急,便是變著法子媚上取寵。這劉知州別無長技,偏偏嗜好圍棋,得知皇帝趙構辦這棋會選棋待詔,當下絞盡腦汁地投其所好。衢州百姓自古便多好圍棋,那名聞天下的樵夫看仙童弈棋的爛柯山便在衢州東南,本地棋士輩出。劉知州施出渾身解數邀來了這幾位圍棋名家,只盼強中擇強,在最終的臨安棋會中能有本州棋士折桂臉。
正是盛夏天氣,這花園中卻幽靜涼,樹上開謝了的花瓣落滿了香徑,清風徐來,滿園花香醉人。觀局的只有劉知州和孫教授兩人,餘下的衙門公差皆無聲肅立,除了偶爾響起的清脆的落子聲,便是風吹樹葉的颯颯幽響。
跟卓南雁對壘的是個中年文士,年近五旬,算路準,運思縝密,只是行棋太過求穩,出的棋不免缺少神來之筆。兩人起始的幾手開局。都走得四平八穩,待摸清對手路數之後,卓南雁便放膽進攻。他行棋不拘俗套,卻又落子飛快。對面的文士漸覺吃力,凝眉苦思的工夫越來越久。
劉知州本在一位身材清瘦的白衣棋手背後觀弈,聽得卓南雁快清脆的落子之聲,心底好奇,便過來觀瞧。他早聽孫教授說起卓南雁這棋力驚人的外鄉棋客,臨局看了幾手,果覺大開眼界,腳下生了
似的再不挪步。
父母官在旁觀棋,那文士愈加得不自在,卓南雁卻毫不在意,照舊妙招迭出。那文士額頭汗水頻頻,竭力騰挪,苦苦支撐。但戰到中局,一條大龍被殲,只得拱手稱臣。
卓南雁第一個得勝,便繞水漫步,到另外三處棋局前觀戰。卻見這時孫教授和劉知州都站在那白衣棋手身旁,凝目棋局,卓南雁便也悠然踱了過去。
才看了片晌,不由一凜,卻見這白衣棋手的棋風頗為華麗靈動,輕盈處如蛺蝶穿花,緊湊處又似龍門。那一枚枚白子在他的運籌下,便似舞動的
靈,點刺飛掛之間,氣韻橫生,不但盤面佔優,棋形也極是優美。
跟白衣棋手對弈的是個棋風凌厲的中年胖子,眼見盤面落後許多,索孤注一擲地放出最後的勝負手,狂攻白衣棋士右翼的五粒白子。但白棋臨危不亂,幾步棋下得滴水不漏。倒是那胖子心浮氣躁之下,自亂陣腳,出了一記昏著,使自己一條四處掙扎的黑龍再無生路。
白衣棋士右手二指拈著一枚白子,穩穩打在棋枰上,屠龍之勢已成。隨著“啪”的一聲脆響,那胖子登時如洩氣的燈籠般癱軟在椅上。觀戰的三人卻全是揚眉喝彩,心底均有意猶未盡之。
直到這時,卓南雁才發現白衣棋士拈棋的手指纖細柔美,猶如兩段蔥。他一直站在白衣棋士的身後觀棋,心繫棋局,渾沒在意這白衣棋手什麼模樣。這時微一錯愕間,卻見那白衣棋士拱手笑道:“承讓了!”聲音柔和嫵媚,竟是個女子。
卓南雁一愣之間,那白衣女子已轉過身來,正和他四目相對。卻見她眉目秀雅,容顏端麗,雖是一身磊落男裝,卻仍透出一股掩不住的纖弱清逸的娟秀。她猝然轉身,便跟他捱得極近。卓南雁望見那雙湛若秋水的明眸,心下微窘,急忙退開半步。
那女郎的眸子內卻有波光一閃,灑然笑道:“這位公子是早就勝了嗎?了不得,你可是今第一勝!”笑聲
朗,殊無半分忸怩之
。卓南雁心底更奇:“天下竟有這等奇女子!”也拱手笑道“小姐的棋可讓在下大開眼界!若非親見,實不信這樣的棋,會是女孩兒家下的!”
“女孩兒便怎地了?”那女郎似嗔似喜地橫了他一眼,道“公子若是不服,咱們下輪倒可較量一番。”卓南雁笑道:“小姐棋力高明,在下真沒幾分勝算!”這女郎形容纖秀,卻子灑脫。卓南雁也是豪
之輩,二人初次相見,便即談笑風生,倒似多年老友一般。
劉知州“呵呵”低笑:“二位都是棋壇奇才,本官願意給兩位引薦一下!”原來這女郎姓沈,乃是江南名氣最盛的女棋士,先前孫教授所說的“途經本地的貴客”便是她。
沈姑娘明眸閃爍,笑道:“南公子的大名曾聽孫教授說過,如此高才,江湖上卻名聲不顯,真是憾事!”卓南雁暗道:“你若知道我南雁的大名,那才是奇事一樁。”淡淡一笑,正要自我解嘲,沈姑娘卻伸出纖纖玉指,抵在邊,輕笑道:“小聲些吧,還有兩局未分勝負呢!”話音才落,卻聽一道尖細的聲音笑道:“眼下還只剩下一局!”假山下對局的兩人中已有一人拂衣而起。這人身子清瘦,四十開外,談笑間將手中一把摺扇“刷”地打開,現出扇子上龍飛鳳舞的“入神”二字。
孫教授忙上前引薦,這瘦子居然是稱霸本地棋壇多年的棋士賀不疑。賀不疑剛剛以七子之優大勝了對手,眼見卓南雁年紀輕輕,只微微點頭。卓南雁見他神倨傲,索
昂頭望天,大大咧咧地連頭也不點。
賀不疑心底惱怒,待聽得孫教授說出沈姑娘的名頭,賀不疑卻改容相敬,搶上前連連寒暄。沈姑娘的笑容雖柔,但言辭卻疏淡簡略,一股拒人千里的模樣。賀不疑卻絲毫不以為忤,緊著巴結攀談。卓南雁暗自一笑,轉身走到最後一局棋枰前觀戰。
沈姑娘耐著子聽賀不疑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終於瞅了個說話的空子向他一笑,道:“還差一局未分勝負,咱們不妨同去觀戰!”不待他答話,便徑自走到卓南雁身邊,靜靜凝立。賀不疑面
微變,跟劉知州寒暄兩句,也一起移步觀局。
直到晌午時分,這一局也是勝負未分。劉知州便命封盤,請眾棋手去花廳用膳。卓南雁吃罷了飯,卻懶得觀戰,徑回驛館安歇。
當晚卓南雁用罷晚飯,卻覺心亂如麻,獨自一人在院中徘徊。這是府衙專給朝廷過往官吏安排的客棧,院內沒有閒人,極其幽靜。院子裡有幾棵老柳,給若有若無的夜風拂著,寂寞無比地搖晃著蔓披的長枝。卓南雁悄立在披散的柳條下,抬頭望月,卻見那輪殘月被濃黑的柳陰襯著,分外明亮。
他眼望明月,怔怔發呆。忽聽背後傳來一聲輕笑:“南公子,莫非是為明的棋局憂心?”卓南雁一震,回頭見是沈姑娘踏月而來,淡淡一笑,搖頭道:“哪裡!我在憂心一位朋友…”想到林霜月傷勢不明,滿腔愁苦驀地湧上來,不由沉沉地長嘆了一口氣。
沈姑娘的眼波微微一蕩,道:“公子的朋友遇上了什麼難事嗎?說出來聽聽,或許小女子能相助一臂之力!”卓南雁望了她一眼,但見她靈動的雙眸在月下盈盈生輝,心底不由熱了熱,卻仍是低嘆了一聲:“只怕…姑娘幫不上什麼忙!”說著又昂起了頭,望著半甌月輪,鬱郁地道“我只盼著速速下完了這兩輪棋,為了這位朋友,在下必須及早進京!”沈姑娘見他
言又止,也就不再深問,只道:“公子真有這麼大的把握勝我?”忽地嫣然一笑“公子想必不知,適才劉知州抓鬮分對,咱們恰好對壘。”卓南雁笑了笑:“那倒巧得很了。不過,我真不願跟姑娘對局,姑娘的棋風飄逸,在下勝算不大。”
“這是真心話嗎?”沈姑娘眼耀喜,笑道“哼,左右今夜也是無事,咱們便手談一局如何?”卓南雁一愣,暗道:“夜深人靜,男女豈可同處一室下棋?”但瞥見她躍躍
試的清澈明眸,轉念又想“這姑娘是個不拘俗禮的奇女子,我若婆婆媽媽,反倒被她恥笑。”當下哈哈一笑“正要領教沈姑娘的高招!”兩人談笑間走入沈姑娘那泛著幽香的潔淨客房。一個紅衣小鬟見沈姑娘回來,忙
上來伺候,給兩人擺佈棋局,又添上了香茗。卓南雁眼見這沈姑娘的棋具、茶盞都十分講究,更是暗自稱奇。
兩人分先,卻是卓南雁執白先行。只是他的心緒還纏繞在林霜月的身上,佈局的幾手棋便下得平平無奇,到了第三十幾手上,更出了一記大昏著。白子落在棋枰上,卓南雁才登時一凜,暗罵自己糊塗。
沈姑娘凝目棋枰,兩道修長的娥眉微微一蹙,隨即將一枚黑子打在棋枰上。卓南雁不由“咦”了一聲,原來她這落子更是荒唐,竟是填了自己一眼。
聽得他的一叫,沈姑娘才抬眼笑道:“實在抱歉得緊。我心裡恍惚了,不如這一局就此作罷。”揮手將棋枰上的棋子掃開了“咱們重新分先來過,這一局丹顏定會專心致志!”
“她這話卻是替我說的!”卓南雁暗叫慚愧,抬眼看她,卻見她手託香腮,玉頰生暈,燈下看來別有一股溫婉韻態,不由暗想:“瞧她比我大得四五歲的樣子,難得如此善解人意。”當下哈哈笑道“是我的昏著在前,讓姑娘見笑了。嗯,姑娘芳名丹顏,卻不知是哪兩個字?”沈丹顏頭也不抬,淡淡地道:“顏如渥丹,其君也哉!”卓南雁笑道:“佩玉將將,壽考不忘。好清逸的名字!衝此佳名,便請丹顏姑娘先行!”沈丹顏所的,乃是詩經《終南》中的一句話,說的是終南山的少女看到進山的少年面
紅潤,心生愛慕。沈丹顏本是脫口說出自己名字出處,但話一出口,想到詩句含意,不由玉靨又是一紅。卓南雁順口
出的,則是詩中末句,乃祝君長壽之意。沈丹顏再不多言,纖纖玉指拈起一枚白子,柔柔地掛在黑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