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雪滿蒼山龍騰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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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雪亭腦中一片空明,心神已與整座大山融一處。他像是覺出了山腳的積雪正在一點一滴地融化,到了峰頂的林木在大風中歡快酣暢的呼,看到了輕雲掩映後的月亮明亮瑩澈,更體悟到了山凝結成冰的深潭下隱隱的水。自他學武以來六十多載,只有這心遊萬仞的一刻,他才覺出天地萬物間的和諧與可愛,便連舒緩的風聲都顯得無比暢。
完顏亨見他臉上神光佈,知他此刻心意神氣已與天地接,這最後一掌必然驚神泣鬼。當下他勁氣潛轉,自外看來全身上下不帶一絲火氣,靜若千尺幽潭,淡淡道:“羅老修為已入天元境界,這一掌必然不同凡響!”羅雪亭的眼中躍出一道銳光,忽地搖頭嘆道:“我只當老弟已盡悟天道之秘,此時瞧來,卻還有破綻!”本來兩人拼死一戰,羅雪亭發覺了對手的破綻,言語之中竟是說不出得憾然。他千里迢迢地趕來燕京會鬥完顏亨,原只想乘機除去龍驤樓主這個大宋的死對頭,但得知完顏亨丟官罷職、亡命天涯後,心內倒大鬆了一口氣,這時與他峰頂論劍、戰良久,心中更增了英雄相惜之意。
完顏亨定如止水的臉上也閃過一絲寂寞之,道:“輸贏成敗,豈足掛懷!請羅老賜招,我盼這一擊已盼了許久了!”
“那老夫自會傾盡所能,只望能如你所願!”羅雪亭哈哈的大笑聲忽地從雲霧中傳出好遠“請老弟再來印證這第三掌!”長笑聲中,鐵掌緩緩揮出。斷勢鋒芒畢,玉碎勢有去無還,這一掌無爭勢卻空空蕩蕩。
笑聲傳入卓南雁耳中,卓南雁心中也是一陣振奮,發力疾奔,幾個起落,已躍上峰頂。雲霧翻滾,將峰頂擾得更加幽暗,卓南雁心內卻是震驚非常:適才羅雪亭的玉碎勢只在他遙遙的受之中便清晰無比,這時近在目前,卻本無法揣摩到羅雪亭拍出的這一招無爭勢,甚至連羅雪亭這個人都受不到了!
無爭勢的掌勢才起,羅雪亭的人驟然消逝無蹤。六陽斷玉掌脫自“致虛極,守靜篤”的老子學說,但這一掌竟虛無縹渺到了這等境界,它擊的不是完顏亨這個人,而是他的魂魄。沒有人能看到羅雪亭的存在,但他又似無所不在。
卓南雁心中一震,比之當初看到蕭抱珍高懸天際的巨掌還要震驚。他知道羅雪亭自己就是演練萬遍,也到不了如此妙境,但此時在完顏亨這空前絕後的強敵力壓之下,這一掌終於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僕散騰也隨之發覺掌中的金龍寶刀發出嗡嗡長鳴,幾乎便要拔刀衝上。在如此大象無形的“無爭勢”前,便連“刀霸”也快抑制不住自己那殺氣十足的金龍魔刀了。
“咳”的一聲,完顏亨忽然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卓南雁也不由心中一驚:“完顏亨怎地會忽然吐血?是已被這無形無相的一掌擊傷,還是昨晚的內傷未愈?破綻,難道羅雪亭當真找到了完顏亨的破綻?”僕散騰雙眉乍揚,也沒想到卻是完顏亨先受內傷,一愣之下,鞘中嗡嗡的刀鳴登時止歇。
完顏亨卻低聲笑道:“好個老狐!”他口吐鮮血之後,聲音卻有一絲說不出得暢快。他的頭緩緩揚起,眼中神光大勝,身子疾往上升,似要融入到無盡的虛空中去。卓南雁忽然發覺,完顏亨的雙足仍舊牢牢地釘在地上,但身子卻無止無休地向上升去。恍然之間,完顏亨的身軀似是無限地增大了。
卓南雁心絃陡震,忙收回目光,心底神光轉,穿透了滾滾雲霧,才清晰地“瞧見”完顏亨仍舊是動也未動地立在原處。原來適才所見的一切都是幻相。卓南雁心頭一凜,他自從在鞠場上跟僕散騰爭鋒之後,見識大進,又在跟方殘歌的拼鬥之中得悟忘憂心法中“九宮後天煉真局”的諸多妙意,這些子修天衣真氣,更是進神速,但想不到這時的心神仍舊險些被完顏亨強悍的心力噬。忽然間他只覺臉上一溼,才覺出竟是下雪了。原來在峰頂奔突不散的濃霧竟是空中的雪氣,適才羅雪亭和完顏亨體內的陰陽二氣爭,將雪氣吐納為濃霧降下。
雪花終於紛紛揚揚地從幽邈的蒼天上飄下,沒有風,棉絮般的雪片卻下得很綿密。飄飄灑灑,隨風飄飛,寒冽的空中全綴滿了亮晶晶的玉屑。
時將二月,燕京之郊卻有些反常地下起雪來,這場在翠鶴山頂上忽然飄落的大雪,莫非正是兩大高手爭時人天應的異相?
大雪與濃霧之中驀地亮起一道燦爛如電的光華,那火光穿破重重雪幕,卻又不帶一絲塵世之氣。電閃火映之下,羅雪亭已突兀地閃現在完顏亨身前,雙掌翻轉,疾拍而到。卓南雁眼見他掌上光華最盛,才知這火光正是羅雪亭內家真氣所化,瞬息之間,羅雪亭自有形而至無形,再由無形催化有形,盡集內氣化為道家傳說中的三昧真火。霎時間峰頂的怪石上的裂隙、奇峰上的枯藤、古樹上的瘦枝、天空中的雪花,萬象森羅,全在這異乎尋常的光華中纖毫畢現。
光華燦然的一瞬,卻見完顏亨白得耀目的臉上現出一種超然物外的肅穆來,雙掌不知何時已穩穩推出,正擋在羅雪亭的掌前。就在二人掌勢似非的一瞬,光華倏忽熄滅。
重歸幽暗的峰頂陡然微微震顫了一下,這驚世駭俗的掌力相,竟然無聲無息,卻騰起一股駭人的勁風。那厚重的濃霧如遇颶風,四散飛逝,峰頂沉厚的積雪也驚瀾般地飛濺開去。饒是卓南雁渾身真氣瀰漫,仍有幾束飛雪穿透了他的勁氣阻隔,拍打在他身上,硬若飛石。
峰頂一片清,適才的濃霧飛散得一絲不剩,鋪天蓋地的大雪卻下得益發緊密。羅雪亭和完顏亨的身形便如兩尊天神,屹立在大雪連天的峰頂。
“這…莫不就是天衣真氣?”羅雪亭目光電,忍不住顫聲道“原來老弟果然在暗中修習這天下第一奇功!”
“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老子不知其名,強名曰道!”完顏亨哈哈大笑,聲若鐘鳴雷震“天衣真氣,滄海橫,不過是一個勉強名之的虛相!羅老何必於此念念不忘!”卓南雁心中一凜:“完顏亨果然在暗中參悟天衣真氣,聽羅雪亭的言語,難道他已破解了這奇功的百年之秘?”忽聽僕散騰振聲長笑:“芮王爺竟悟得這等奇功,某家實在技癢。二位此戰,只算平手,且讓某家先領教一下這天下第一奇功!”羅雪亭冷冷道:“給老子住口,還輪不到你!”話音出口,忽然“咦”了一聲,卻見完顏亨大袖獵獵鼓盪,滿天的飛雲忽地都往峰頂聚集過來。這回飛雲聚集,卻跟適才的濃霧翻滾不同,雪白的朵朵雲氣卻全繞著完顏亨飛轉不休。
卓南雁看得目眩神馳,雖然師父修煉忘憂心法時,也能集雲氣,但便在雲霧繚繞的廬山絕頂也只能吐身前丈餘的雲彩,這時峰頂上的雲朵卻是越聚越多,竟似九天之上無窮無盡的雲海飛瀉人間,瞧來既是蔚然壯觀,更讓人心生駭異。
夜風發狂似地虎虎呼嘯,飛雪陡然大了許多,滿天雪便似十萬條銀龍怒舞。峰頂的氣勢壓得人睜不開眼,不上氣。忽聽完顏亨笑道:“本王無暇苦候,二位便一起來吧!”驀地左臂一長,反向僕散騰抓來。這一抓事先全無徵兆,卻快如電閃,矯若遊龍。僕散騰此時渾身真力貫注,刀氣在身前轉不休,想也不想,反手一刀揮出。完顏亨一聲大喝,鐵掌反,已將僕散騰帶入了雲霧之中。跟著羅雪亭揚聲大喝,也躍入了疾轉的雲氣之中。
卓南雁心念電轉,忽然明白:“完顏亨不得不向僕散騰出手。他決不能敗,但擊敗羅雪亭後,未必便能再勝僕散騰,此時三人混戰,完顏亨的勝券反而增。”那雲氣中陡地現出一層白光,隨著雲霧飛轉,若隱若現。滾滾雲氣之中,只聽羅雪亭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兩道紅光隨著他疾揮的鐵掌,赤龍盤旋般地吐不定。僕散騰卻也不時振聲長嘯,一團黃燦燦的刀氣猶如金蛇狂舞,蕩起道道金光。紅黃芒,映生輝,襯得那團雲氣愈發輝煌耀目。
飛轉的雲氣中驀地發出一陣異響,先是低若琴鳴,迅疾越宏大起來,悠揚時便如龍鶴唳,揪撼人心,響亮處猶似天雷炸響,震耳聾。霎時間天地間的一切聲音,全被這驚濤裂岸的怪聲覆蓋。卓南雁一驚之下,忽覺渾身勁氣奔湧,飛速轉,驚得他急忙躍開數步,抱元守一。原來他自身修煉的天衣真氣跟完顏亨同宗同源,在完顏亨無窮無盡地催發之下,引得卓南雁的內氣隨之躍動。
雲中的白光也是越來越盛,羅雪亭掌上的紅光和僕散騰黃澄澄的刀氣愈發黯淡。
“這是什麼?”羅雪亭的喝聲給那怪聲掩著,現出幾分惶急。完顏亨的笑聲震人心魂地響起:“天衣真氣,無堅不摧!”他的笑聲愈發狂蕩,竟與往鎮定自若的語氣全然不同“茫茫廣宇,悠悠萬物,惟在我心!到我無心之境,復有何物可以擾我?”聲若洪鐘,遠遠傳出。
卓南雁聽他念的似乎正是《衝凝真經》中修煉天衣真氣的關鍵竅訣,不由心中一凜,凝目望見那變幻的雲氣,更是心神大震。
疾飛的雲氣越轉越快,那道異響也山呼海嘯般地愈發駭人。這鼓盪的雲氣此時在卓南雁眼中,已變成了一個活的有靈的怪獸。它急旋著,膨脹著,轟鳴著,扭動著它越來越巨大的身軀。完顏亨、羅雪亭和僕散騰三人彷彿是陷入物化的之中,一起夾裹在怒嘯的雲漩渦中,看不見一點蹤影。
卓南雁驚得雙目大睜,若非親見,實難相信世間竟有這等奇異景象:這是實境,還是幻像?天人應的奇功,當真能催引出這樣的狂瀾怒雲?無邊大雪傾天而落,卓南雁卻似傻了一般,直盯著那雲氣化成的怪物發呆,臉給白光映得慘自一片。
翻滾的雲氣中猛地紅光燦然,一道血紅的光芒噴薄而出,絢麗奪目地刺向夜空。疾轉的白雲陡地一緩,似是給紅光炸開一道裂隙。羅雪亭瘦的身軀霍地從裂隙中飛縱而出。他這一縱卻似像給一道無形的巨力住了,只躍出兩丈開外,忽地腳下發軟,便要跌倒。
卓南雁大吃一驚,急忙上前扶住,問道:“羅堂主,怎樣了?”羅雪亭呵呵低笑道:“好一個滄海龍騰,好一個天衣真氣…”笑聲未已,忽地化作一陣乾咳。適才他迫不得已,用自身數十年修的真氣化作三昧真火,破雲而出,自身元氣卻已大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