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玉簫聲咽斷腸難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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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殘歌順著蕭別離的眼神瞧來,月光落在跟完顏婷並肩而立的卓南雁身上,登時然變,冷笑道:“你果然在此!呵呵,原來是要作郡馬爺了,好,好一個貪戀權貴、無情無義之輩,枉負了羅堂主對你的一番厚望!”原來卓南雁臥底龍驤樓這事機密萬分,便連方殘歌這等親近弟子,羅雪亭也未告知。王府中人都曾得知卓南雁當初大鬧江南,在雄獅堂中奪得試劍金陵會的狀元,後來盜劍奪馬,不辭而別。聽了方殘歌這話,都只道罵他貪戀富貴,投靠金國。卓南雁聽了他一番叱罵,不由眉頭微皺,耳中完顏亨冷冷的傳音倏地鑽來:“適才你胡亂喊叫,擾了餘孤天的心神,這次定要取勝!”卓南雁只得硬著頭皮踏上一步,拱手道:“請了!”方殘歌目光如電,在完顏婷如花玉面上掠過,又打在卓南雁身上,呵呵大笑:“今便教訓下你這忘情負義之輩!”卓南雁心念乍閃:“他說我是忘情負義,難道還有什麼弦外之音麼?嘿,這廝對小月兒一直垂涎三尺,我若在此成婚,只怕他便會得償所願了吧?”心底陡然生出種無奈的悲愴酸楚之。
方殘歌冷冷道:“那把闢魔神劍呢?當你江南盜劍也就罷了,為何又持此劍到江南亂殺無辜?聽說你還親手斬殺了我雄獅堂的臥底義士,你這滔滔富貴,卻是我大宋好漢的鮮血換的!”卓南雁心中奇怪:“這廝說什麼‘持此劍到江南亂殺無辜’,當真是胡說八道!”心中正自又酸又苦,聽他一通挖苦,一股怒氣猛然直竄上來,喝道:“老子要怎樣便怎樣,你管得著麼?快快動手!”
“旁人管不得,方殘歌卻管得!”長嘯聲中,方殘歌鐵掌倏翻。直向他臉上印來,掌上罡風呼呼,吹得卓南雁長髮倒飛。卓南雁道一聲好,飄然轉開。方殘歌揚眉道:“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雪白的雙袖猶如怒龍騰空,狂舞疾掃“掩袖工讒”、“鐵騎成群。”招式連綿,施展的正是《為徐敬業討武曌檄》的文意。
這是當年駱賓王為徐敬業起兵討伐武則天時所作的檄文,詞鋒犀利,氣勢磅礴。方殘歌陡然念出此文,寓意自明。卓南雁心下惱怒,卻展開龍虎玄機掌“洗練品”中的身法“水今”、“明月前身”、“古鏡照神”只避不攻。
方殘歌喝道:“為何不出手?”卓南雁冷笑道:“念你戰過一場,老子讓你十招!”兩人說話之間,方殘歌連環數招鋒芒畢的急攻已擦著卓南雁的身子掠過。他二人口中喝罵。身法招式或靈動或沉著。不見絲毫凝滯,餘孤天、蕭別離等在旁看了,不心中暗自喝彩。
“誰用你讓!”方殘歌目光一寒,大喝道“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左袖疾揮“言猶在耳”向卓南雁左耳,右掌盤旋,招化“山嶽崩頹”勁風呼呼,當直撞過來。卓南雁見他這兩招氣勢洶洶,心中陡地生出一股爭強好勝之心,身法疾化為“勁健品”中的“巫峽千尋。”怒舟衝波般的自他這兩招間硬生生擠了過去,雙掌“走雲連風”斜斜拍向方殘歌肋下空門。
方殘歌見他首次出手,剛柔相濟的勢道中更透出一股高遠氣象,心中大驚,這時也來不及長,陡地化掌為指,連變“清湍”、“遊目騁懷”便似揮筆作書。如戟的鐵指上出絲絲勁氣,連點卓南雁前九處大。這兩招脫自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招式清逸暢。
卓南雁不假思索,單臂疾劃個圈子,一招“載瞻載止”將方殘歌的連環九指圈在外門,右掌施出“晴雪滿竹”正是“清奇品”中的功夫。方殘歌見他掌意猶如竹間凝雪,錯落連綿,心下生寒,疾步退開。轉瞬之間,二人已連了十七八招,卓南雁見招拆招,竟穩居上風。
原來方殘歌的“千古風”拳法脫自名文佳辭,各依文辭的悲憤、清逸、疏狂之氣而化奇招妙勢。而卓南雁的龍虎玄機掌卻化自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詩品》品評天下詩文,將詩文分為雄渾、沖淡、沉著、豪放等二十四類。方殘歌每使出一篇奇文武功,卓南雁便似揮筆點評般地使出《詩品》中的相應掌法,他功力更勝一籌,自然對方殘歌的拳法生出剋制。
完顏婷眼見方殘歌剽風急雨般的狂攻,都被卓南雁隨手化解,忍不住高聲叫好。
方殘歌怒火發,曲指化拳,招勢霍地變為剛猛雄渾,正是羅雪亭當成名江湖的“殘金缺玉拳。”這套拳法為羅雪亭壯年時所創“殘金缺玉”的殘、缺二字,既是暗指國土殘破,又因此拳每次都只使半記殘招,每每拳到中途,便剛勁迸發。拳中隱蘊“玉石俱焚”的悲憤之氣,使來剛猛之極。
卓南雁猝然不防,腕中“神門”被他拳上勁氣一撞,半臂生痛,這一下更發了他的好勝之心,先前的遊戲之心盡去,掌影飄飄,已將龍虎玄機掌施展到了極處。
這一翻戰,比之適才如歌如詩般的比鬥又換了番氣象:卓南雁衣袂飄飄,掌法忽剛忽柔,便如長江大河般沛然難御。方殘歌每拳卻都在半途變招,轉變突兀,令人防不勝防,且拳勁使得又短又猛,方圓丈餘的灌木被他驚人的罡風一卷,竟然拔地而起,枝椏亂飛。
旁觀眾人紛紛退開。蕭別離凝神觀瞧,不將輕視之心盡數收起,暗道:“這小南蠻好不了得,當真一搏,老子未必能贏!”完顏婷更是瞧得芳心突顫,走到餘孤天身旁,低聲道:“小魚兒,這小白臉的功夫不錯啊,你瞧他…贏得了麼?”餘孤天聽了,心內酸酸的不是個滋味,故意道:“我瞧只怕要糟!”話音未落,耳朵一陣劇痛,已被完顏婷玉指扭住,耳中聽她叱道:“胡說八道,我讓你說他贏!”卻不知這時方殘歌心中有苦說不出:這般拼力強攻,看來聲勢驚人,其實最耗真氣,自己捲起的罡風雖如驚濤駭,而卓南雁卻似身化羽,在狂瀾湍中任意遊走,怒雖能裂石排空,卻奈何不得這輕輕羽。
戰越久,卓南雁卻越是得心應手。自他在龍壇苦修“九宮後天煉真局”後,雖曾與“刀霸”僕散騰這樣的絕頂高手爭鋒一次,但苦於從無跟高手過招的機會,這時與方殘歌傾力相搏,諸多武學真諦從腦中一一閃過,心神早已漸漸進入忘憂心法的微妙境界,四周的一切盡數籠在心中。方殘歌疾風暴雨般攻來的招數,在他眼中瞧來,卻覺平平無奇,自己每拳擊出,竟不再用心思索,只是見招拆招。
再鬥片刻,卓南雁身心一片空明,驀地一聲清嘯,龍虎玄機掌、忘憂劍法、六陽斷玉掌,諸般或掌或劍的招式竟然信手拈來,隨手而出。方殘歌攻來的招法越狠,他反擊的抬式也越奇;方殘歌拳上力道越盛,他掌上勁力也愈發強勁。方殘歌汗浹背,長嘯不絕,繞著他呼呼疾轉,卻盡落下風。
一旁的蕭別離看得心神搖曳,暗道:“這南雁的武功怎地如此雜博,卻又如此妙,想必是得了王爺真傳!”完顏婷卻看得眉飛舞,笑道:“小魚兒,待會他贏了,我可要掌你的嘴!”口中說話,卻不錯眼珠地盯著戰局。
猛聽得方殘歌厲聲怒吼,大袖疾揮,緩緩向卓南雁腹前推去,正是殘金缺玉拳的最後一招“還我河山。”這一拳使得聲勢十足,卻不帶半分拳風,已是深得羅雪亭“寓至剛於至柔”的武學真諦。眼見這一拳勢在必得,哪知陡然間卓南雁的身影猶如白遁形,倏忽不見。方殘歌一驚之下,陡覺卓南雁在自己的身子側後方顯現,單掌無聲無息地緩緩推到。方殘歌只覺一股勁氣有若潛暗湧,驚駭之下,翻掌倉猝揮出。
二人雙掌觸,方殘歌如遭電擊,歪歪斜斜地跌出數步,好歹沒有摔倒,回身叫道:“好!好!”口中已滲出血絲。
卓南雁見他口中吐血,心中陡然一震:“他是羅老的心愛弟子,我怎地跟他真打?”原來適才他心內電閃,陡地施出了燕老鬼的“九妙飛天術”而那一掌,卻是羅雪亭所傳的六陽斷玉掌。方殘歌被他身法所惑,倉促對掌,功力不敵,已然受傷。
“雁哥哥,好掌法!”完顏婷眉開眼笑,拍手叫好“小魚兒,還不掌嘴!”方殘歌側頭斜睨了她一眼,面慘然,嘆道:“可憐可憐!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卓南雁一愣,心下鬼使神差地便想:“他說這話,卻是何意?難道他見過了小月兒?”只是這時人多眼雜,卻也無法細問。
方殘歌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到他手中,道:“煩請轉樓主,羅堂主於月末子夜在翠鶴山頂恭候大駕,樓主若是不敢應戰,那便罷了!”說罷轉身便行。他大敗之後,兀自氣勢昂然,不輸半分氣度。
驀然間只聽得蕭別離磔磔怪笑,合身竄上,雙掌閃電般直撞向方殘歌后背。卓南雁大驚,叫道“不可!”要待衝上,已然不及。方殘歌只覺背後勁風如湧來,又驚又怒,暗道:“韃子好不無恥!”拼力運氣於背,要硬生生接下這一掌。
忽聽有人冷喝一聲:“住手!”一股柔柔的力道在方殘歌背上一託,將他遠遠送出。蕭別離這一記陰掌登時走空,瞥見佇立身前的人,不由驚道:“王爺!”方殘歌立足落步,才覺渾身無恙,回頭瞧見蕭別離若寒蟬之狀,才知身前這氣度超然的文士正是龍驤樓主完顏亨,回思適才此人將自己送出的勁法,當真便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卻又拿捏巧妙,不由暗自心折。他本來怒意發,但這時一見完顏亨,忽覺心底一陣氣餒,身拱手道:“晚輩雄獅堂方殘歌,見過樓主!”完顏亨向他略一點頭,狠狠瞪了蕭別離一眼,才從卓南雁手中取過書信,幾眼掃罷,舉頭向方殘歌道:“煩勞轉告羅堂主,二十九之夜完顏亨自在翠鶴山恭候大駕!”眾人心中都是一驚,蕭別離忍不住道:“王爺難道忘了,那可是王爺跟刀霸僕散騰的對決之!”完顏亨淡淡道:“那又何妨?無非多戰一場罷了!”言語之間,竟然似毫不把僕散騰和羅雪亭放在眼內。
方殘歌面一變,道:“既然如此,那便改個子!”完顏亨搖頭道:“那也不必!到時本王先應堂主之約,然後再戰僕散騰。”方殘歌撞見他深不可測的眼神,心中忽覺一陣不安,急忙冷笑道:“如此甚好,師尊何等樣人,決不會佔旁人便宜!”完顏亨道:“堂主若到京師。請到館驛安歇!”方殘歌仰頭笑道:“不牢掛懷,雄獅堂還有些銀子,住得起店!”只覺在完顏亨幽深目光的注視下,心神萬分不自在,再不敢停留,轉身大步而去。
完顏亨目注他龍行虎步的背影,忽冷冷道:“少年,你比武時內息受震,一月之內最好不要與人動手!”方殘歌身子微震,卻片刻不停,疾步出了王府。蕭別離餘怒未消,訕訕道:“王爺適才為何不讓我一掌料理了這廝?”完顏亨忽地展顏一笑:“此子膽氣不凡,倒讓我生出了惜才之念!”完顏婷輕聲道:“爹,您一之間,約戰當世兩大高手,當真…勝券在握麼?”
“為父一生所參的,便是一個‘死’關,卻總是差著半籌,只因這天下,再無讓我畏懼之敵!”完顏亨緩緩的語氣之中透著說不出的傲氣,說著舉目望天,悠然道“同時約戰獅堂雪冷和刀霸,雖是頗有兇險。卻使我置之死地,說不得卻能因禍得福,參破天道!”方殘歌走後,卓南雁忽覺一陣心神不寧,卻也說不出到底為了什麼,跟完顏婷藉口龍壇中尚有要事,便匆匆而出。
信步走上街頭,卻見暮已蒼黑起來,周遭民居里的炊煙都已散盡。西天幾片暗紅的雲給晚風撕扯得繚亂無比,月亮白得像紙,薄薄的貼在東邊天際。街角有小孩子的嘻鬧聲零星地傳來,卓南雁聽了只覺那天真稚氣的聲音遙遠無比,好似從天上飄來似的,心中忽想:“我為何如此鬱悶?是為了適才失手打傷了方殘歌,還是為捱了他的痛罵?”一縷簫聲恰在這時響起來,卓南雁陡然想起方殘歌冷冷的笑聲“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霎時心中一痛:“是小月兒,原來我心中終究放不下小月兒!呵呵,再過幾,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馬,小月兒知道了,又會如何?”他一人在街上踽踽獨行,直走到夜闌珊,抬頭看時,不一愣,卻原來他不知不覺之間來到了當林霜月開的小店鋪前。月漸明,這小巷偏僻得緊,燈節早散“花燈觀音”已去,小店前再沒個人影。
卓南雁索坐在冰冷的石階上,不由自主地自懷中摸出那冷玉簫,在手中緩緩把。這玉簫他早不知撫摸過多少回了,但這時在月下瞧來,卻覺分外可愛。簫口那一點如血的暗紅,宛然便似她的櫻。他心頭一痛,便將暗紅的蕭口銜在嘴裡吹。但他從未學過音律,想吹奏當林霜月給他吹過的曲子,胡亂吹撫多時,兀自不成絲毫腔調。
卓南雁心中鬱悶漸增,猛一抬頭,卻見那古舊的門板冰冰地封著,在月下泛著青油油的光,似是正以一種悽怨的眼神冷睨著他。想到就在這木門前,清婉如仙的林霜月曾披著幽紅的燈輝向自己含情凝睇,此刻這門內卻是人去樓空,卓南雁忽地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