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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傲氣鐵骨冷宮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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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嬪妃居所都是以閣為名,劉貴妃便住在倚晴閣。跟著陳公公進得閣來,卓南雁正瞧見凝思不語的劉貴妃。她手中正胡亂翻著一本棋經,身前的玉案上還擺著一副棋枰。天已見涼,劉貴妃的腳上還踏著清涼去火的水晶墊子,只是看她娥眉顰蹙之狀。似乎頗有些心煩急亂。

“你來得正好,”劉貴妃見卓南雁垂首施禮,忙擺了擺手“過來瞧瞧,這道珍瓏可怎麼解?”眼見這嬌滴清的劉貴妃忽然間竟對圍棋生出了興趣。卓南雁心底暗自稱奇,走上前細瞧,卻見只是一道二十餘子的珍瓏,可說筒簡單單,平平無奇,他微微一笑,拾起棋子,或點或靠或跳,連擺了三種破解之法。

經他一番解說,劉貴妃連連點頭,喜道:“不愧是大宋第一棋士,想得清楚,說得明白!嗯,想必你還不知,皇后娘娘近來‮體玉‬違和,趙官家更是夜都忙著跟那幾個女待詔下棋,便將你和那三位棋待詔全給了我。我近來也動了心思要學棋,學棋自然要找最好的棋士。你有什麼秘笈訣竅,不可藏私,快快傳給我。”卓南雁昕她說趙構“夜都忙著下棋”之時,話中酸意難耐,心底好笑,便道:“自堯聖造棋以來,圍棋傳幾千載,自來易學難,若要學有所成,須得耗盡一生心血。貴妃娘娘既要學棋,便須安下心來,循序漸進,這圍棋決沒有什麼速成的訣竅的!”

“什麼耗盡一生心血!”劉貴妃秀眉—挑“你不是年紀輕輕便得了天下第一棋士之名了嗎?”卓南雁給她問得一愣,轉念又想:“老子又不想在這宮中伺候他們一輩子,便隨口敷衍這婆娘幾句算了。”當下淡淡一笑“那便依娘娘所說,咱們這便開始吧。”劉貴妃其實只算通下棋落子的義理,諸般棋理一概不曉。卓南雁先給她講解棋訣棋理,從起手佈局講起,就有諸多講究。劉貴妃耐著子聽了多時,便覺氣悶無比,忽道:“沈丹顏那賤婢,學棋時也是從此學起的嗎?”卓南雁惱她出言不遜,想到沈丹顏仍在與趙構虛與委蛇,心中更是一痛,淡淡地道:“旁人的事,臣下不曉得。”劉貴妃媚目中寒芒一閃,冷冷地道:“你怎地會不曉得?聽說你們同道進京,一路上兩情繾綣,纏綿得緊呢!”

“難道她知道了我跟丹顏的事?”卓南雁的俊臉頓時一紅,但瞥見劉貴妃酸溜溜的眼神,又心底一寬“她只是犯酸,信口胡言罷了。”劉責妃見他紅著臉不語“咯咯”一笑:“怎地不言語了?瞧你怪俊俏的一個人兒,臉紅起來,怪讓人心疼的,當真是我見猶憐,那沈丹顏如何不動心?”笑語柔媚,曼妙如夜風繚繞。

卓南雁心中怦地一動。他本來一直奇怪劉貴妃為何會替自己求情,此刻聽她接連提起沈丹顏,已知端的:“莫非她已看出我和丹顏有情,留下我便是為了對付丹顏?嘿嘿,後宮女子往往奇計邀寵,不得不防。”他卻不願跟她多言,將十幾枚棋子信手擺成了一副珍瓏,道:“請娘娘試解此局。”劉貴妃笑道:“喲,擺起老師架子來了嗎?”卓南雁只是要岔開她的心思,這珍瓏擺得簡之又簡,劉貴妃凝神看了多時,動手拆解,居然解開了。

“本宮這悟也不錯吧?”她又嬌笑起來“你倒說說看,本宮的棋藝何時能趕上那姓沈的賤婢?”卓南雁聽她又辱及沈丹顏,不由濃眉一軒,心底暗罵:“你便再學上八輩子也是休想!”但終究不忍傷地,只淡淡地道“各人稟賦不同,又何必強求?”劉貴妃粉面一沉,冷哼道:“什麼稟賦不同,難道我還及不上那賤婢嗎?她沈丹顏算什麼,勾欄裡的貨,一個狐媚下賤女子罷了!”卓南雁再也忍耐不住,亢聲道:“她不是下賤女子!”這一喝聲音不低,震得閣內嗡然一響,劉貴妃玉手發顫,兩枚棋子叮盯咚咚地落在地上。

“反了,當真是反了!”劉貴妃兩間沒怎麼見到皇帝,早窩了滿腹的委屈和火,這時全翻江倒海地撞上來。她一腳踢翻了那鑲著水晶的腳踏,幾塊亮晶晶的水晶摔成了銀星碎玉。

陳公公聞亂,忙率著幾個內侍和宮女跑進來。劉貴妃指著卓南雁,酥呼呼起伏,喝道:“給我拿下了!杖責…杖責三十!”兩個內侍一擁而上,將卓南雁架起來便往外推。

“慢著!”劉貴妃冷森森地道“便在這裡給我打!”當著貴妃娘娘的面,自然無法褪去卓南雁的衣襟。一個宦官抄起大杖,只顧往他後背猛拍。卓南雁緊咬牙關,一聲不吭,片刻聞便捱了十下。

“卓大國手,”劉貴妃只覺那大的“啪啪”聲響極是耳,語聲也不由綿軟起來“滋味如何呀?”她香一張,那宦官便停杖不打了。卓南雁卻昂起頭,望著劉貴妃“呵呵”冷笑。

劉貴妃自知容貌傾城傾國,各臣僚侍衛見了自己時,畢恭畢敬中無不夾雜著幾許驚豔和熱辣,但多次跟卓南雁相視,她都覺得這少年看自己的目光便如看草木頑石一般。此刻跟卓南雁四目相對,她更覺得這個少年的目光寒凜凜的,眼神中沒有火熱,更沒有剋制,只有一股掩不住的高傲和不屈,霎時間她芳心內又酸又怒,森然道:“那沈丹顏是不是個下賤女子?你想清楚了,那二十杖便不必捱了。”

“不必想!”卓南雁直盯住她,冷冷道“她不是!”劉貴妃玉手一揮,將紋枰和棋子一股腦地掃落在地,冷笑道:“那就再打,打到你想清楚了才算!”內侍的大板子應聲而下。

這小宦官為了討好貴妃,落手狠燕。每一杖下去,都是響聲沉悶,血痕立現。卓南雁身體衰弱,拼力捱了二十多杖,已是臉煞白。陳公公看得心驚,忙低聲道:“娘娘,這卓南雁乃是太平棋會的狀元,可別、別打出人命來…”

“什麼太平棋會!”劉貴妃粉面通紅,恨聲道“壓就是湯思退那廝打的幌子,引那幾個狐媚子進宮!”想到趙構正藉著對弈之名,跟沈丹顏歡會,登時怒氣發,喝道“只管打。留下一口氣便成…”大“啪啪”地落下,攪起一陣陣鑽心地痛。卓南雁終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無盡無邊的黑暗中,他忽覺口傳來一道熱。這熱忽強忽弱,似乎是一雙有力的大手在他前按。卓南雁渾身一震,終於醒了過來,卻見四周漆黑一片。

“我這是死了嗎?這裡是地獄嗎?”卓南雁睜大雙眼瞅了多時,才隱隱看出自己正臥在一處冷寂空曠的殿宇中。

這似乎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冷宮偏殿,夜風穿殿掠過,帶著一股溼黴臭之氣,破碎的窗紙噝噝低鳴,恍若幽人飲泣。殿頂破碎多處,點點幽光直灑下來。他忽覺前堅硬,翻了個身,才見那天罡輪一直被自己壓在身下,適才那一道熱,必是這天罡輪所發。

他悵然掏出了天罡輪,伸手摩挲著,便摸到了輪上那一道深深的裂痕。那是來京途中與蕭長青和青龍六宿相搏時,被他們用兵刃兩次砍斫所致。他心中一痛:“這本是父親留給我的遺物,卻給那幾個狗才砍壞了,當真可惜!”揮手輕撫,只覺一股熱力正緩緩消散,他才明白:“原來適才又是天罡輪發了我體內元氣,將我救醒。”多來他時常在燈下揣摩這天罡輪,都是毫無所得,此時殿內幽黯,他卻自那道裂縫中看到一線紅芒,若隱若現。卓南雁登時心底一熱:“此物乃是前代真人所留,莫非果然藏有奇物?”凝神再看,輪內那團幽暗的光芒卻又不見了。

這時他身上已回覆了一些元氣,忙又擺摳索,但搖晃幾下,便又臂酸無力。他長嘆了一口氣,忽想:“當父親曾以此輪施展藏魄大法,難道這輪上還有些許靈氣,在我危難之際便加援手?”胡思亂想,也沒個頭緒。索將天罡輪又揣入懷中。

忽又想到適才在倚晴閣內冒死頂撞劉貴妃,他驀地覺得倚晴閣中那個憤然剛硬的自己跟在御膳所內唬退孫公公的自己當真判若兩人,不由“呵呵”苦笑:“卓南雁,你這小於又何必跟劉貴妃那婆她一般見識?嘿嘿,你到底是聰明過了頭,還是個天生的蠢材?”正自曬然自笑,忽聽窗外雷聲大作,大雨傾盆而落,雨水順著殿頂破直向他頭臉上灌下來。他這時傷上加傷,‮腿雙‬痛得似乎不是自己的,渾身只有雙臂還有些力逮,只得撐著地,向旁挪開。但這冷宮荒廢多年,屋頂四處漏雨,這處嘩嘩,那處沙沙,遠近都是斜風亂雨,卓南雁挪了兩處,照舊有雨水飄搖而來。

“既然躲不開,那便挨著吧!”他“呵呵”地大笑起來,索仰面躺在漏雨最厲害的大殿正中,任由雨滴直落到頭臉身軀上。

雨越下越大,肆無比地直拍到他的身上,帶著一股讓人心灰意冷的寒意。漸漸地,卓南雁的頭腦昏沉起來,只覺雨水冰冷刺骨,自己全身卻是火燒火燎。他又跌入了那團光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卓南雁矇矇矓矓地覺得似有什麼人撥自己的身子。兩個宦官尖細的嗓音隱約傳入耳中:“這廝快斷氣啦,不如扔出富外算啦!”

“不成!你哪裡曉得娘娘的心思,她是等著姓沈的那狐媚子來看他,待他們卿卿我我,咱們給她來個抓姦抓雙…”一通鴨鳴般的嘎嘎笑聲蕩了起來:“眼瞅著就是七夕節啦,卻還得分心看這破爛貨!走吧,這大雨瓢潑的,姓沈的小狐媚子怎地會來?”

“嘿嘿,你他孃的莫非是想劉婉儀跟前的徐妹妹啦?那就走吧,貴妃娘娘也沒讓咱們長久守在他身邊…”那人說著,一腳踢在卓南雁肋下,見他動也不動“呵呵”笑道:“走咯!七夕節,牛郎織女渡鵲橋…這鳥雨可別連到七夕,看不到星星月亮,可掃了小徐妹妹的興兒!”嘮嘮叨叨的,兩人趟著滿地泥濘的雨水走遠了。

又過了多時,卓南雁忽覺頭腦間一陣溫軟。昏昏沉沉地,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瑞蓮舟會,回到了悽風冷雨的西湖孤山,他身中毒針,橫臥地上,恍惚間只見林霜月將自己緊緊抱住,漣漣熱淚。直落到自己的臉上…

“月兒,你莫哭,莫哭,”卓南雁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忽見她俯下身來,便要給自己毒汁,忙道“不成,月兒,我傷上有毒,你萬萬不可碰我,萬萬不可…”他正自倉惶大叫,忽覺一股苦澀的藥汁從嘴裡直灌入腹內,跟著頭腦間漸漸明白,睜開眼來,卻見自己正橫躺在沈丹顏懷中。她手中撐著—把傘,擋住了頭頂的淋漓雨線。一個十三四歲的紅裳宮女正給自己喂服湯藥。

“原來是姐姐!”卓南雁“呵呵”一笑,忽覺一陣難言的惆悵痛楚鑽入心底“小月兒,終究沒有在我身邊…”

“我才得了訊息。”沈丹顏的淚水不住地淌下“可苦了你啦。咱們這便走,姐姐送你回碧梧苑…”才說了幾句,便已泣不成聲。卓南雁經那小宮女喂服了湯藥,神志漸清,搖頭笑道:“這地方可是貴妃娘娘賞賜的,你擅自送我回去,她定會找你麻煩。”他知這冷宮仍在宮之中,去紫芝堂盜藥,倒方便許多,一時也懶得回去。

沈丹顏不依,執意要送他走。卓南雁道:“外面風雨好大,去碧梧苑的官門也早鎖了吧,我便在此將就兩晚再說。”沈丹顏嘆道:“那你且委屈一下,姐姐這便去求趙官家…”揭開他衣襟,見他背後傷痕縱橫,她眼眶又紅了“舊傷沒好,又添新痕,他們下手好狠。”一邊淚,一邊將那太子所賜的傷藥給他塗上。

“趙官家已寬恕了太子,讓他出宮了,”沈丹顏嘆道“只是你正落難,他這當走,也不是時候。”卓南雁苦笑道:“我已給太子找了許多麻煩,且莫煩勞他啦。”忽然想起什麼,低呼道“你也快走吧!你深宵冒雨來看我,可別讓劉貴妃捉住,這難保不是什麼詭計!”他頭腦偶爾清醒,依舊十分靈光,一迭聲催促沈丹顏快走。沈丹顏拗他不過,忽地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那紫金芝已被趙官家自紫芝堂移走了,你且莫冒險,姐姐自會給你打聽消息。”卓南雁心底一沉。

“姐姐先走了,明便是七夕節啦,宮裡會熱鬧一陣子。”沈丹顏說著玉頰倏地紅了起來,幽幽地道“皇后娘娘和劉貴妃都會去望月瞻鬥乞巧,趙官家也會去湊趣。那時姐姐再來看你!”她和那宮女將卓南雁挪到屋角避風擋雨之處,又把一件蓑衣給他披好,才戀戀不捨而去。

厚厚的蓑衣圍攏在身上,卓南雁便覺暖和了許多,倚在牆角,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