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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天蒼蒼野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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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們說天地萬物奇妙無比,人們又說官場宦海玄妙異常。當然,做人有做人之道,為官有為官之道,守道者生,悖道者死,自古及今,概莫如此。

天野市在二〇〇一底發生的兩件事情都有些奇妙:雷佑胤要當市委書記已經被傳得盡人皆知,可是喬織虹突然調任天野市委書記,讓雷佑胤的市委書記夢成為泡影…歐陽頌調任天野市任代理市長,又使雷佑胤的市長夢在喜憂參半中破滅,雷佑胤蔫了;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車行芷“人在花下死,做鬼亦風”的桃新聞在天野官場和市民中間鬧得沸沸揚揚……喬織虹是個帶括號的正廳級幹部,在人們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從省城調到天野當了市委書記。

喬織虹來天野上任已經是二〇〇一年的歲末了,是省委副書記劉遠超親自來天野宣佈喬織虹職務的,各縣區的一、二把手都冒雪來市委參加會議。當時省委還沒有確定讓歐陽頌來天野當代理市長。在會上,劉遠超宣佈完喬織虹的任命後又傳達了省委的指示:在副書記雷佑胤、車行芷、林濤繁和常務副市長暴平軍四個人之間,選出一位擬任天野市市長人選供省委參考,選舉是採用不記名投票的方式。因為這一決定宣佈得太突然,並且還要求雷佑胤、車行芷、林濤繁和暴平軍四個人暫時迴避…

選舉結束後,也不知是劉遠超為了顯示他抓天南試點的成效,還是為了褒獎天南縣委書記王步凡在工業強縣中的政績,大談天南縣近年來的巨大變化,大談王步凡在任縣委書記三年中的開拓進取神。讓各縣區的領導們既羨慕又嫉妒,甚至有些人在揣摩著王步凡要在最近高升…

劉遠超的褒獎使很多人把目光投向王步凡,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在高興的時候有掏耳朵的病,現在耳朵奇癢難忍,硬是忍住沒有掏。他猜不透劉遠超講這番話的真實用意,劉遠超表揚他也不止一次了,但目前還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實質的東西,他認為劉遠超也許又是說說而已。

王步凡認識喬織虹,幾個月前她曾到天南考察過四十萬噸電解鋁廠和四臺三十萬千瓦坑口電廠的建築情況。那時候喬織虹還是省財政廳的副廳長兼黨組書記。省財政廳擔保給天南縣貸款三十個億,省委副書記劉遠超也很及時地抓了天南這個落實省委“小康戰略”決策的典型,曾經誇獎王步凡是縣委書記的榜樣,曾經把他定為省裡的拔尖人才。那時王步凡很愜意,自己竟然和焦裕祿的稱謂一樣。不過焦裕祿是死榜樣,而他王步凡卻是個活典型,天南縣的電廠和鋁廠將在二〇〇二年的三月份正式生產。

散會後劉遠超和喬織虹特意走下主席臺與在前排坐著的王步凡握手。劉遠超還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王步凡的肩膀,喬織虹把王步凡胳膊上沾著的菸灰彈掉…這些動作又讓人們羨慕嫉妒了一陣子,人們更加堅信自己的揣測是正確的,王步凡要高升了。至於是升任宣傳部長、組織部長還是副市長,這是組織上決定的,誰也猜不準。

喬織虹的個頭幾乎和王步凡一般高,長得白白淨淨,很有氣質,給人一種女強人的印象,似乎天生就是個女幹部的坯子。

喬織虹拍了王步凡的肩膀,讓市委副書記雷佑胤、政法委書記車行芷和常務副市長暴平軍直翻白眼,讓組織部長侯壽山和宣傳部長文史遠有些納悶…別人過去都不認識喬織虹,看來只有王步凡和新任市委書記比較悉。

王步凡和縣長王宜帆從市委辦公樓207會議室出來後,東南縣的縣委書記陳默很詭秘地問王步凡:“王書記,你與喬是同學?我看你們的年齡差不多一般大。”王步凡笑道:“哪裡,她去天南考察過,因此認識。”

“哦,哦,是這樣…”陳默臉上的表情陰陽怪氣的,不知他是高興還是失望。縣長孔放遠的表情是很友好的,有點為王步凡高興的樣子。天北縣的縣委書記白無塵、縣長時運成,天西縣的縣委書記李光源都很友好地與王步凡握手,好像是在向他祝賀。

其實王步凡心裡一直很愜意,喬織虹調任天野市委書記,喬織虹在上任伊始對自己這麼客氣,開局這般好,以後與喬織虹的相處就不會很難。原來他曾擔心雷佑胤當了市委書記對自己不利,現在這種擔心已經一掃而空。

車迴天南一路風雪,王步凡也猜測了一路,也許是省委副書記劉遠超抓了天南這個落實“小康戰略”決策的典型,也許是省委組織部長井右序和省委秘書長邊關對他有所關照。

王步凡愛琢磨人,他在車上又琢磨起天野那群官場英:林濤繁是八百萬天野群眾公認的好乾部,卻遲遲升不上去,儘管王步凡和王宜帆等基層幹部都投了他的票,但市直局委支持雷佑胤和車行芷的人比較多,林濤繁還是沒有勝出。他在市委副書記任上已經幹了九年,三十二歲因為政績突出從省委組織部下派到天野市南山縣掛職鍛鍊,僅用了兩年時間就使南山縣的工業在天野排名第一,當時的省委書記楊再成到南山縣去視察,當場宣佈林濤繁進了天野市委常委,又過了一年就當了天野市委副書記。後來楊再成退到人大,林濤繁就再也沒有升上去。三十四歲當市委副書記,今年四十四歲了仍然是市委副書記。據說有一次林濤繁到天西縣去下鄉,一個老農問他:“林書記,你是共產黨嗎?”林濤繁說自己是共產黨員。那個老農說:“這就怪了,雷佑胤和暴平軍也是共產黨,可天西縣的老百姓就沒見過人家,人家照樣一級一級地往上升,你整天下鄉怎麼就是升不上去呢?人家文史遠在天西縣當書記時從來就不下鄉,只往市裡省裡跑,結果不就跑到市裡去當宣傳部長了。文史遠是什麼人?貪汙受賄搞婦女,這樣的腐敗幹部也能升官?天西縣可是革命老區,共產黨的天下就是我們老百姓幫著打下來的,我爺爺為了鬧革命被國民黨活埋了,我爹被國民黨槍斃了。我們是革命烈屬啊,可是現在我們有困難,為了找文史遠解決困難找了半年都沒找著。我們的困難也不給解決,那些假共產黨已經脫離了人民群眾,而不是人民群眾要離開共產黨。我看你還算個真共產黨,可我們文書記就是假共產黨。”林濤繁詳細詢問了那個老農的情況:九十歲了,臥不起,母親七十歲了,得了氣管炎,他得了關節炎,老婆得了胃病,三個孩子失學。林濤繁淚了,當場把自己剛領到的工資全部留給了老農,又親自跑到天西縣政府找到縣長李光源幫老農說話,李光源經過調查,讓縣民政局每月給老農家救濟三百元補貼生活。老農逢人就說林濤繁和李光源是真共產黨,雷佑胤、暴平軍和文史遠這些人統統都是假共產黨,是共產黨這棵瓜秧上結的壞瓜…

喬織虹新官上任沒有燒火,各縣區的頭頭們也沒有調動。喬織虹被省委任命為市委書記時,市長人選沒有敲定,選舉結果也沒有結論。從天野又傳出消息:市委副書記雷佑胤和車行芷都瞄上了市長這個位置,似乎都勢在必得。雷暴二人是親戚,暴平軍的小兒子認了雷佑胤做義父,現在據說兩個人聯手合作,通過常務副省長遠征程的關係,讓雷佑胤競爭市長職務,暴平軍作他的堅決支持者。政法委書記車行芷好像北京有什麼關係,也在加緊活動…

車行芷和雷佑胤一樣好,在投票競選市長的幾天後,車行芷與‮婦情‬在車庫裡風,結果因汽車空調開得時間過長,車內嚴重缺氧,兩個人竟然雙雙死在了車裡。老百姓都說車行芷之所以暴死車中,是因為名字起錯了,車一行就止不是壞了嗎,應該叫車永行或者車長行才不會死。市委為了面子問題只好低調處理,連個追悼會也沒有開。車行芷的死使雷佑胤喜不自,以為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市長的桂冠他是穩拿了。其實雷佑胤本沒有猜透“組織”上的意圖,儘管有民主選舉這個形式,可能省委認為雷佑胤當市長不合適,省委書記馬風疾一語定了乾坤:歐陽頌出任天野市代理市長。馬風疾的這個決定讓雷佑胤大跌眼鏡,氣得他直罵老天不公。

已是二〇〇一年的最後一天了,大雪終於停止。晚上王步凡和子葉知秋正陪著父母在看元旦晚會,再過幾個小時二〇〇二年的鐘聲就要敲響。這時王步凡的岳父張問天從對門急匆匆地走過來,告訴王步凡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消息:省委決定破格提拔王步凡為天野市的政法委書記,是井然在電話裡透的玄機,原因是紀委書記廉可法年齡大了,常務副市長暴平軍有人告他的狀,組織部長侯壽山和宣傳部長文史遠組織上沒有考慮…並囑咐說在組織上沒有正式任命之前不要張揚。

王步凡聽了這個消息愣了好久沒有反應過來,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摸一下臉,分明是醒著的,心裡一時有些茫然,空得像三天沒有吃飯那樣。

張問天又說:“剛才井然打電話時說,你出任政法委書記是劉遠超、井右序和邊關聯名推薦的結果,因為車行芷死後天野市少一位政法委書記,省委副書記呼延雷曾提出反對意見,說步子太大了;常務副省長遠征程提議讓雷佑胤當市長,被馬書記否決了,又建議讓文史遠升任政法委書記讓你出任宣傳部長,卻在馬風疾那裡卡了殼,最後給你定了個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調平州市的副書記歐陽頌來天野出任代理市長。”王步凡從張問天的口述中,更確切地說是從井然的電話中,覺到省委上層也不是那麼合拍。按照現有排序,應該把侯壽山或文史遠提拔為政法委書記,讓他王步凡到天野市委去當組織部長或宣傳部長。侯壽山原是常務副省長呼延雷的秘書,後來呼延雷升任省委副書記,侯壽山也升任省政府秘書處的處長。為了讓侯壽山得到鍛鍊,省委副書記呼延雷把侯壽山下派到平州市去當市委副書記,三年後升任代理市長。正在代理市長變為市長這個節骨眼上,侯壽山出了驚動省城的桃新聞。

文史遠是省政協主席文景明的侄子,不知這次為什麼也沒有提拔他,而是讓王步凡這個縣委書記直接升任天野市政法委書記進市委常委。張問天見王步凡愣著不說話,又說:“你這次能夠高升,估計省委副書記劉遠超、組織部長井右序和秘書長邊關都是替你說了話的,當然最關鍵的人物是馬風疾。他可能對你的印象不錯,對天南的工作也比較滿意。”張問天說這話是有據的,天南是省委樹的“小康戰略”模範縣,馬風疾對天南的工作比較滿意,王步凡的書法馬風疾也很欣賞,至今辦公室裡和省委的小會議室裡還掛著王步凡的書法作品,那是他與他的老師李知書在省城搞書畫展時馬風疾討要的。

王步凡愣了很久才回過神,當他確信這個消息準確無誤時,心臟才突突地開始加快跳動,耳朵也奇癢難忍。他用有些顫抖的手指挖著耳朵,一時不知所措,竟忘了給岳父倒茶讓座,張問天是自己找地方坐下來的。

王步凡的子葉知秋看他傻愣愣的樣子,急忙給他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他喝了幾口水,情緒才漸趨穩定。張問天看王步凡的情緒穩定了,起身走了,王步凡送岳父到門外。張問天與他住對門,房子是王步凡買的。

王步凡對天野的情況只是一知半解,現在還談不上施政方略,只有前景展望。他現在考慮的是自己在離任前如何把天南的班子安排好,把落實“小康戰略”這面旗幟樹直,使接力傳到能夠繼往開來者的手中,也使自己在天南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葉知秋和王步凡的父母也為王步凡的高升到高興,知秋知道王步凡的習慣:高興時挖耳朵,愁悶時摸口,惱怒時鼻子癢。還有一個習慣就是高興時愛喝酒,苦悶時也愛喝酒,於是就善解人意地問:“是否酒癮犯了?要不叫幾個人喝兩杯?我去炒幾個菜。”王步凡笑了“知我者,夫人也!快去炒菜備酒。”葉知秋笑著進廚房炒菜去了,王步凡打電話叫天南的政法委書記樂思蜀和副書記張沉,他們與王步凡住得很近。

眾人喝完酒離開後,王步凡仍然沒有一點睡意,葉知秋硬是拉著他到臥室裡上了,並讓他服了安眠藥躺下休息。過了很久,王步凡仍然睡不著,此時鞭炮聲一陣一陣地從窗外傳來,他更沒有睡意了,索上爬起來,到客廳裡去看電視。打開電視中央領導正在向全國人民拜年和祝賀元旦。葉知秋怕王步凡酒後出什麼意外,也起來陪他坐著,一直坐到東方發白。

當新年的第一縷曙光照在鋁合金窗戶上時,王步凡丟下手中拿著的電視遙控器奔向窗前,拉開窗簾,望著東方冉冉升起的紅和銀裝素裹的山川,他的心情好極了,覺得大雪之後的太陽特別紅,而且就是從他家鄉的那個方向升起來的,而且還在慢慢地向上攀爬…

然而不知不覺間,雷佑胤、暴平軍、侯壽山和文史遠這些名字就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對這些人他有一種說不出的覺。這時他再看東方旭,已經處在雲遮霧罩的朝霞之中,有時太陽熠熠發光,普照大地;有時有些怯懦地隱於烏雲背後,黯然失。但烏雲並不能遮住陽光的全部,陽光與烏雲在搏擊,太陽把烏雲的邊照成紅,太陽在燃燒,烏雲也在燃燒,極像戰場上的硝煙和血汙。

過了很久,太陽昇高,烏雲散去,冬的陽光與地上的白雪相映成輝,此情此景很有些嫵媚動人。王步凡覺得今天的太陽格外溫暖,天很大,地也很大,天裹著地,地託著天,天昭八方,地載萬物。…元月三晚上,王步凡和葉知秋到鄉下二姐家看了看女兒凡秋後回到天南縣城,晚上與父母和岳父母一塊兒吃飯。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警告王步凡說:“步凡,屈原在《漁父》中寫道:滄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水清和水濁皆可為我所用,但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關鍵是自己一定要把握好自己…最近你仕途很順暢,這是件好事,但是你千萬要記住,盛世尚且不懼危言,人要善於聽取不同意見。人往往會在風得意的時候樂極生悲…你要處處小心,要尊上友下,潔身守節,該清當清,該濁當濁,只有這樣才能在複雜的環境中站穩腳跟。這既是做人之道,也是為官之道。現在有很多官員就是律己不嚴栽在私營企業老闆手裡的,雖說夏侯知和你是同學,天南建電廠和鋁廠他也出了力,但你和他的往過多,容易遺人以柄啊。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為官一定要抵禦住誘惑。我說的清和濁不是指貪與廉,而指的是為官之道…”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在國民黨時期任過副廳級官員,在這個問題上有他自己的想法。王步凡一向尊敬父親,聽了父親的話他使勁點了點頭。

王步凡的岳父張問天也說:“人有壓力才能進步,環境複雜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複雜的環境中不能把握自己,不能潔身自好。記得《論語》上有這樣一段記載,宰我問孔子說,有仁德的人,就是當有人告訴他有一個人掉進井裡時,他會跟著跳下去救他嗎?孔子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君子可以讓他去設法救人,卻不可以讓他跳下去陷入井裡;君子可以被欺騙,卻不能被無理陷害。你在工作中要知道,多算則勝,少算則敗。這個‘算’字是很有講究的,我不想說得太明顯,希望你認真去體會。”王步凡琢磨父親和岳父的話,父親說的清與濁,無非是該清楚時必須清楚,該糊塗時要裝糊塗;岳父贈的這個“算”字的含義,可能既有把握自己、穩勝算的意思,也有保護自己的意思。他認為岳父送他的這個“算”字意義特別深遠。

送走岳父張問天,王步凡望著牆上李知書給他寫的“雲隱山暉”四個字出神,這個“隱”字最有意思,讓人可以聯想到許多方面。直到葉知秋從臥室裡出來催他去睡覺,他才懶洋洋地站了起來。這時窗外又開始飛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