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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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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還化療?"杜光輝驚道。

女醫生低著頭,寫醫案了。杜光輝拍了拍自己的頭,又晃晃腦袋,然後才回過神,問女醫生:"請問,剛才那莫亞蘭,她得的是什麼病?還要手術?"

"宮頸。"女醫生簡單地說了兩個字。杜光輝一時蒙了,再一想,女醫生應該是少說了一個"癌"字的。在醫院裡,很多醫生都這樣說,怕的是"癌"這個字眼太刺人。

莫亞蘭,莫亞蘭啊!杜光輝出了過道,卻沒有馬上上電梯。他坐在邊上的長椅上,心裡突然湧出一股特別的悲涼。他想起當年莫亞蘭在大學時,那可是全校數一數二的校花。而且她不是一朵隨便招搖的校花,而是一朵帶著刺的,讓人到無比冷寂的校花。她外表的冷寂,使她的美麗顯得更加高貴。心高傲,最終也讓莫亞蘭走上了一條不為很多人接受的情道路。在杜光輝的心裡,莫亞蘭永遠是潔淨而典雅的。可是現在…

一個沒有生育的女人,也會得宮頸癌?杜光輝坐了足足有十分鐘,才上了電梯。到了十一樓,他先是在位牌前看了看,那些字寫得很小,猶如天書。杜光輝基本上認不出來。他只好問邊上的護士:"請問,莫亞蘭住哪一?"

"莫亞蘭?32。"護士的語氣是典型的職業語氣。

杜光輝謝了護士,找到了32所在的病房。他沒有馬上進門,而是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看著32上躺著一個人,正在輸。長頭髮,面朝窗子,從躺著的身形,本看不出來是誰。但是那長頭髮是很像莫亞蘭的。莫亞蘭從大學時代開始,就一直留著長頭髮。杜光輝曾在一首詩裡寫過:"你黑髮的瀑布輕輕飛揚/飛揚著我的憂傷…"在前,坐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看樣子,是專門護理的。杜光輝輕輕地推開門,走到前,問道:"這是莫亞蘭…"

"啊,是的。她剛做了化療,睡著了。"女人抬起頭,望了杜光輝一眼,問:"你是?"

"我是她大學同學。"杜光輝朝莫亞蘭看看,雖然睡著了,臉蒼白,但是,那種冷寂還是掛著。她的眉頭擰著,似乎正將所有的痛苦,也一併地擰進去。

女人又盯了杜光輝一眼,杜光輝道:"請問你是?"

"我是護工。她請的。"女人說著,把被子掖了掖。

杜光輝鼻子一酸,他忍著,沒有下淚水來。他招呼女人跟他一道出來,在病房門口,他問女人:"她一直一個人?"

"是啊,一直一個人。一個月前手術時,也是我陪護的。最近每次來化療,都是我來陪她。怪可憐的,一個女人家,怎麼家裡就沒一個人來呢?也沒見人來看望她。我問她,她也不說。心情似乎也不太好,醫生說這樣的心情,不利於恢復。唉!"

"啊…"杜光輝嘆道,"她家在外地。大概是不想讓家裡人著急。我們這些同學,她也瞞著。你辛苦了。一次化療要幾天?"

"三天。昨天晚上才住進來的。"杜光輝讓女人進了病房,自己跑到醫務室,打聽了下莫亞蘭的病情。醫生說情況不太好,關鍵是發現得太晚了,而且病人的情緒也不好,心理壓力大,恢復得不是很理想。"你是她?"醫生問。

"同學。"

"你們這些同學啊,最好多來些,多勸勸她。關鍵是信心與樂觀。"

"唉!好!"杜光輝答著,回到病房。莫亞蘭已經醒了。護理的女人大概把情況跟她說了,她正撐著往起坐。見杜光輝進來,她似乎也沒驚訝,只是慘然地一笑,說:"你怎麼來了?我猜就是你。看我現在這樣子…"

"快別說了。"杜光輝鼻子又是一酸,眼淚差點就要出來了。他忍著,問:"亞蘭,這事怎麼不早說?目前覺還好吧?你看你,唉!你啊!"莫亞蘭望著杜光輝,大眼睛裡,少了原來的閃爍與興奮,而是一層沁涼與傷。她用手掠了掠頭髮:"光輝,你們也都忙。另外,這病也沒必要…何必讓大家都跟著受罪呢?人生誰不得病。有時啊,想想得病也好。什麼都放下了,一了百了。其實未必就是壞事。我本來連治療都不準備做的,後來想想,總還得努力下。努力了,也就踏實了。也許一個人靜靜地離開這個世界,比讓大家都跟著拖累,更適合我。"

"你啊,還是老樣子。不準再說這樣的話了。有病就治,積極配合,這才是最好的心態。我剛才問了下醫生,你這屬於早期的。手術加化療,再調整好心態,效果會很明顯的。"杜光輝又道:"你看凡凡,現在不是恢復得好的嘛!"

"我知道。"莫亞蘭說著,臉竟微微地紅了下。

杜光輝又說:"昨天黃昏時就看見你了,是在醫院的門廳前。晚上打電話問了李強,然後又問了程飛虹。程飛虹說你病了,我心裡就…亞蘭哪,我準備把在省城的同學都發動起來,大家輪來陪你。怎麼樣?"

"千萬別!"莫亞蘭伸出手,杜光輝握了一下,手很清瘦。她把手縮回去,"不要再告訴他們了。我不喜歡人多。你也不要經常來。我每次化療也就三天,結束了,就回家。"

"這…也好!你就這脾氣。不過,我晚上還要回桐山的,等從桐山回來,我再來看你。"杜光輝說著,要了莫亞蘭的新手機號碼。莫亞蘭問:"孩子現在?在家嗎?"

"是啊,在家。他媽媽跟人…啊,不說了。家裡請了個保姆,我也很放心的。"杜光輝這時候看莫亞蘭,就像小時候看自己的妹妹一樣,滿懷著的是一縷縷溫情與憐愛。他問護工:"每天的生活都是…"

"由我安排。她給了錢的。"

"要多加強點營養。亞蘭,真的不準備通知家裡人?還有,經費上,是不是…"杜光輝想起,凡凡手術前,莫亞蘭還打了五萬塊錢給他。算起來,那時候莫亞蘭自己也已經發病了,或許她就是在準備自己的手術之前,給凡凡醫療費的。

莫亞蘭輕聲道:"不了。手術都做了,更不要說了。"杜光輝的手機響了,他趕緊跑到走廊上接。是小徐,問杜書記什麼時候出發。他已經到了省城。杜光輝一般情況下,是上午從省城出發的。因為明天早晨要到湖東考察,他得今天晚上趕到桐山去。他告訴小徐,下午四點半吧。小徐說:"杜書記在省城,不行明天早晨我們直接到湖東去吧,從這邊更近,一個小時車程。"

"那可不行!"杜光輝說,"我帶隊,怎麼能從這邊出發呢?四點吧,就這麼定了。"回病房時,杜光輝看了下表,三點二十。還得回家一趟,跟凡凡和錢平打個招呼。莫亞蘭說:"光輝,你有事就回去吧。我行的。"她嘴上這麼說著,杜光輝卻看見她的眼光裡,分明透出幾分不捨。

"唉!"杜光輝嘆了口氣。

莫亞蘭一笑:"嘆什麼氣呢?你這人啊!走吧,我這化療也快,過兩天就可以出去了。"杜光輝說:"我馬上要回桐山去,這樣吧,等我回來再來看你。另外,要不這樣吧,你出院後就到我家去住。反正我們家也有凡凡,還有保姆,正好給你調養調養。"

"

那可不行。你走吧,別誤了事。"莫亞蘭轉過頭。

杜光輝說:"你考慮下。我們再聯繫。"出來時,杜光輝又對護工好好地叮囑了一番。出了醫院大門,連陰雨之後,天上竟然開了條縫,秋陽從這縫中傾瀉下來,金黃而寧靜。他想著莫亞蘭的眼神,覺得還要做她的工作,最好能夠到家裡來住,也許對她病的恢復有好處。生病,對於像莫亞蘭這樣要強的女人,痛苦可能更多一些。她內心是脆弱的,從她那眼神就可以看出,她不是在拒絕這個世界,而是在渴望這個世界。

車子離開省城,走了一個多小時,雨又開始下了。秋雨,冷而寂寞地敲打著車窗。路兩旁樹上的葉子越來越少了。不遠處的山,卻依然青翠著。各種各樣的四季林木,讓這些山頭變得一年四季綠不斷。但杜光輝清楚,這些不斷的綠中,經濟林的成分很少。荒山僅僅是綠了,而林業經濟並沒有發生多大的作用。就像窩兒山那滿園的綠一樣,都是些低矮的小灌木,除了燒火,毫無用處。上半年發展茶園時,老百姓一下子開闢了一千多畝新茶園。老百姓說:這才叫靠山吃山,不然,就是一座死山。

小徐將車內的音樂調小了,道:"杜書記,聽說你要留在桐山?"

"誰說的?聽說吧?"

"當然是聽說。不過,很多人都在講。連李書記也…"李書記也…杜光輝心裡一咯噔。桐山縣長琚書懷,在三個月前,因為桐山礦難,調到市財政局任副局長了。說是處分,其實是得了個大元寶,心裡歡喜得不得了。縣長的位子一直就空著。目前,桐山縣委有兩名副書記,李長、杜光輝。而杜光輝是掛職的副書記,一般情況下是不參與縣級競爭的。現在,外界傳出杜光輝要當縣長。杜光輝自己知道,這完全是一種傳言。傳言的起點就是有一些代表準備在年底的人代會上,提名杜光輝擔任桐山縣縣長。組織上從來也沒有就此事和杜光輝溝通過,只有一次,林一達書記很含蓄地問杜光輝:"願不願意在桐山幹下去?如果願意,我可以在市領導面前建議一下的。"上週,李長副書記在一次酒席上,邊開玩笑邊敲了杜光輝一槓子,說:"光輝書記馬上要成光輝縣長了,桐山也就有希望了啊!"杜光輝趕緊說:"我算什麼,一個下派掛職的副書記而已。桐山要有希望,還得靠一達書記、李長書記啊!我是來服務的,不是來當官的啊。何況,論級別,我也是正處了。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小徐見杜光輝不做聲,又道:"其實我們都知道,杜書記不會留在桐山的。回省城多好,桐山這麼遠,又這麼窮。不過…"杜光輝哼了聲。小徐繼續說:"我聽辦公室裡有些秘書在一塊議論,說要是代表們真的推薦了杜書記,那就等於間接地否決了李書記。因此,李書記會很…"

"是這意思?"杜光輝還真是第一次聽到。他也很少想到這,特別是想到這麼深,他更沒有。如果沿著小徐的話往下推理,那就是本來李長應該當縣長的。可是代表們提名杜光輝。這就從側面否定了李長。把一個理所當然的縣長放著,而提名一個按理不太可能的掛職副書記來當縣長,這說明了什麼?好聽一點,說明了掛職書記得民心;反之,也說明了另外一些同志不得民心哪!

官場往往就是這麼微妙。你不往深處想,自然有人要幫你往深處想。

車子進了桐山縣境。天早黑了,墨一般。除了車燈,這山道上是如此的寂靜。偶爾才能看見的山坳裡飄出一星兩星的燈火,竟是那麼的親切和溫暖。

回到招待所,杜光輝和小徐一道吃了晚飯。剛吃完,聯合化工的任天行就打來電話,問杜書記晚上有沒有時間,他想過來彙報點事。杜光輝想了會兒,說:"過來吧,我在。"任天行說:"那好。到時我去接杜書記。"回到房間,杜光輝先是洗了個熱水澡。然後洗衣。雖然招待所裡有專門的服務員為他們這些家在外地的領導洗衣,但是他不習慣。一般情況下,還是自己洗。洗完衣,高玉打來了電話,問:"杜書記,孩子怎麼樣了?還有錢平,是不是適合?"杜光輝說:"孩子恢復得很好,錢平也不錯,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孩子也很喜歡。"高玉說:"這我就放心了,我還一直打電話叮囑她。"杜光輝問:"在鄉里?"高玉道:"不在。在縣城。明天不是要到湖東參觀嗎?所以提前到了。"

"啊。那是。"杜光輝本來想請高玉過來坐坐,但想到已經答應了任天行,就算了。不料高玉卻追了一句:"杜書記晚上沒事吧?沒事我請你喝茶。我特地帶了點好茶葉,我們找個清淨的茶樓,怎麼樣?"

"這…"

"杜書記有事就算了。改吧。"高玉一見杜光輝遲疑,心裡就明白了。

"是有點事。約了人。這樣吧,等我忙完了事,如果時間早,就給你電話。"高玉嗯了聲。掛了電話後,杜光輝泡了杯茶,他心裡清楚,像高玉這樣的一個女鄉長,到城裡來,是有地方可去的。不管怎麼說,她大小也是個正科級領導幹部。既能坐到這個位子上,又是個女的,沒有一點能耐,是肯定不行的。這裡面的能耐,就不僅僅包括工作上的能耐,更包括人事上的能耐。縣裡不比省城。在省直機關,不管你怎麼混,到頭來一個處級少不了。可到縣裡,最大的官也就處級。能升到處級的,屈指可數。這麼多機關,這麼多人,大家都在往科級這位子上擠。這好比省直都往廳級的位子上擠一樣。那麼窄的路,要想擠上去,沒有點特,沒有點真功夫,沒有點後臺,沒有點底氣,怕是本不行的。高玉是桐山唯一的女鄉長,要按正常的官場規律來思考,她的前途是無量的。年輕,女,知識分子,"無知少女"四項佔了三項。不過,好就好在,高玉的身上還保留著很多山裡人的淳樸,還有著年輕人的朝氣,同時,又還有著女所特有的細膩。想著,杜光輝又記起黃麗走之前給他留的條子,那上面也提到高玉…

杜光輝想著,自己笑了下。

任天行打手機了,說他馬上就到。杜光輝說好的。五分鐘不到,任天行就上來了,手裡提著個袋子,說這是他託朋友從東北帶回來的老參,對身體很有滋補作用。就請杜書記帶回去,熬了給孩子喝。

"很有作用的。你看這,是百十年的老參呢。"任天行說著,將參亮出來。杜光輝看了看,說:"這怎麼好?不妥吧?多少錢?我要付錢的。"

"杜書記這不是瞧不起我任天行了嗎?"任天行把袋子放到沙發上,"我這是一點心意。孩子能早點好起來,您杜書記也能更好地指導我們企業嘛!"

"這不行!要是不付錢,你就拿回去。"杜光輝堅持道。

任天行也有點為難了,攥著手,在屋子裡踱了幾步:"這樣吧,杜書記,你先讓孩子喝著。如果有效,再給我錢也不遲。這總行了吧?不說了,晚上我請杜書記出去喝茶。"

"喝茶?那就免了吧。我還有事。"杜光輝岔開了。

任天行也沒再勉強,他的目的是要送老參的。既然送了,再勉強就沒多大意思了。於是便告辭,臨走時,任天行道:"今年省裡的項目,我正在申報。杜書記有空,我再請您到省裡跑一趟。省裡那一塊,沒有您杜書記,我們再跑,也是瞎子點燈。"

"到時再說吧。"杜光輝同任天行握了手,看著任天行上了車。回到房間,他看著老參,也覺得奇怪。好端端的山野,怎麼就長出了這樣有靈的東西呢。小時候,他曾聽祖母說到過人參。說那人參長在山野,每到晚上,有參的地方,就會發出紅光。採參人要靜心靜氣虔誠地去採,不然,參就會跑了。而且,有人參的地方,往往會有大蛇。蛇護參,就更奇了。

聽是聽過,可是真正的參,杜光輝可真是沒仔細看過。特別是這百年老參,更是難得一見。他關了門,小心地打開袋子。參是三棵,淡黃,長滿長鬚。燈下細看,還真有些人形。這三棵參,如果真是百年老參,那價格一定也是…想著,杜光輝便覺得心裡有些發虛。他端著杯子,在沙發上坐了會兒,才起身將袋子重新收好,放到頭的小櫃裡。然後給高玉打電話,問她在哪兒。聽得出來高玉很高興,說:"正在路上呢。杜書記有空?那好,我到金時光等你。"金時光是桐山縣城比較靠中心的一座茶樓,也是招商引資的成果。這幾年,招商引資,五花八門,什麼項目都有。杜光輝沒到桐山之前,對桐山的印象,就是山區、封閉、貧窮。可是在這待了快一年後,有些想法逐漸改變了。山區的地理位置是不可改變的,封閉只能是地理上的了。網絡和信息化時代,再偏遠也同大城市差不多。貧窮,是一個普遍現象。但是,在小小的只有三萬人的縣城裡,消費卻是很超前的,也是很高檔的。有人說,越是山區、封閉的地方,對吃喝玩樂越看重。因為可選擇的方式少,大家除了吃喝玩樂,還能幹什麼呢?桐山縣城就有三個特:飯店多,茶樓多,美容院多。有些幹部之間戲稱:三多!這三多,幾乎成了不成文的桐山特了。有一次,桐山縣委書記林一達在全縣幹部大會上就很生氣地慨道:"我們桐山要有自己的特,可是有些同志說現在我們有三多了。什麼三多啊?飯店多,茶樓多,美容院多。這是對桐山上上下下的一種諷刺。我們要的是企業多、能人多、貢獻多。只有前三多少了,後三多真正發展起來了,桐山才會像全省其他縣那樣,成為經濟發展的強縣。"其實,桐山這三多,在別的地方也是一樣。只是因為桐山經濟基礎薄弱,這三多就格外刺眼。不過,私下裡,也有些人說,有這三多總比一樣沒有好。這三多,既安定了社會,也多少增加了稅收…

杜光輝很少出去喝茶的。他不太喜歡茶樓裡那種吵鬧和隱晦。可是,這大晚上的,他也不能讓高玉到招待所來。於是,杜光輝出了門,沿著招待所門前的路,向前走了一段,再向左拐,立即就看見金時光的大招牌了。那招牌在夜中,不斷變幻閃爍著。他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高玉正穿著一件紫的風衣,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