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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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三本無聊的講談雜誌亂扔在地上。
“你成功地做到了一瞬間也不思考事情。”
“是啊,成功了。因為那樣走運的拳擊是不會出現在思考之後的。”明朗快活的峻吉不屬於那種拘泥於憎恨和輕蔑的人,但惟獨對思考這種行為本身充滿了蔑視,也從未想過存在著一種輕蔑思考的思想。思考僅僅是他的敵人而已。
行動和有效的拳擊佔據他的世界的核心。思考無異於一種裝飾品,猶如濃濃地塗抹在核心周圍的甜油,難免有一種多餘物質的覺。思考屬於簡樸的對立面、單純的對立面、速度的對立面。如果說速度、簡樸、單純和力量中存在著美的話,那麼思考則代表了一切的醜。他甚至很難想象會有一種像離弦的利箭般飛速銳的思考。莫非會有比一瞬間的直接爆炸更快捷的思考嗎?
思考,那像樹木一樣遲緩的生成,在峻吉眼裡只映現為一種可憐的植物的偏見。被訴諸文字的事物的不滅與行動的不滅相比,分明要卑微低下很多。因為它的價值本身並不產生不滅,而是在不滅得到保證以後才產生價值。不僅如此,思考者們如果不把行動用作一種比喻,將一步也不能前進。倘若大論戰的勝利者們腦子裡沒有浮現出俯視著敵人在眼前鮮血淋漓地倒下時的勝利者的形象,又怎麼可能沉湎於勝利的快中呢?
“思考”這東西具有一種多麼含糊不清的質啊!越增加其透明度,它就會越是墮落成毫無用處的旁觀者的囈語,而不透明的思考只有依靠其不透明的質才會有助於行動。由此看來,在這一次聯賽中那制敵人於死命的輝煌無比的幸運一拳,是從活力不可測知的黑暗深處,宛若忽地一閃升上天空的閃電一般帶著透明的姿態而倏然出現的。它是那種在一閃之間便把我們救離了黑暗的力量。…清一郎每次與峻吉相見,都痛語言的無力。這是一對奇妙的朋友,從不曾進行過真正的談。
“今天練習後有空嗎?”
“嗯。”
“一起去吃飯吧。”
“晚飯要和部員們一起吃。前輩也一起吃吧!”清一郎對自己沒有告訴峻吉給他們帶來了牛這件事頗為得意。
“這也行啊!吃飯後不出去玩玩嗎?”清一郎伸出小拇指,暗示峻吉:有想見他的女人。
“哼,是今晚就能馬上上的女人嗎?”
“可真是來得直截了當啊!不過,峻吉很討厭幹這種買賣的女人吧。”
“對於這種買賣的女人和麻煩多事的女人,我都只有舉手投降。賣的女人不乾淨,麻煩的女人又多事…”就像是眼前擺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算式一樣,峻吉空想著繁瑣的情上的討價還價。但僅僅是憑空想象也讓他不住一陣戰慄。他把那些繁瑣的情與思考本身混為一談,把兩者都視為敵人,視為女特有的惡。他認為:“把一件事情想來想去的傢伙就是女人。”峻吉閉上一隻眼微笑了。
“眼下我倒是有個比那些女人都好的女孩吶。過一會兒就讓杉本見見她。”
“怎麼個好法?”
“想法簡單,大大咧咧,身體又…說來還有些傻乎乎的。不過,大家都說她是美人,想必就是吧。”
“是民子那種類型嗎?”峻吉已記不清民子的長相了。
川又教練來了。他總是在練習開始前15分鐘準時到達,出現在院子裡。練習在5點鐘開始。清一郎本來就認識川又,所以走近他寒暄一番。
川又只生硬地回答了一聲“呀”他平常總是一副生氣的樣子,以致於誰也無法斷定他是否真地生氣了。他是20年前的現役選手。如今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拳擊,已沒有任何一樣能夠引起他關注的東西,在這個名教練門下湧現了很多著名的選手。
川又眼睛與眉間的皮有些隆起,鼻子長得像馬鞍,耳朵長得像花菜。一看就知道是拳擊家的臉,儼然形成了一座紀念碑。它如同被海蛆蛀蝕了的船頭那莊嚴的面部一樣,是長時間被拳擊蛀蝕後才塑造出來的一件作品。從這種臉上人們只能純粹地讀出“拳擊”這一個詞語,恰似在老練的漁夫臉上人們只能讀出大海的名字來一樣。
他沉默寡語,幾近可怕的程度,偶爾用拳擊家特有的那種啞沙得含混不清的聲音,讓極少的幾句話如食鹽一般蹦出他的嘴邊。可只有在練習中間,他才像換了個人似地變得饒舌了。不過他的話全都近似於怒吼,無秩序地迸發出許多短小的、斷斷續續的,劈柴拌子似的詞語。那與其說是語言,不如說是對他那雙靈的手的運動所做出的一種註釋。
“請允許我參觀一下。”清一郎說道。
“哦,請吧。”兩個人周圍,驟然間增加了不少沉默著的青年半的身影。他們一個個向川又無言而鄭重地問候致敬。他們手纏白的繃帶,不停地晃動著身體,在那兒轉來轉去。他們那動彈自如的肩膀上的肌使肩胛骨看起來就像是兩隻隱藏的翅膀。
為了正在臨近的烈撞擊,大家都在活動身體。一些人像在冬封凍的路面上的行人經常做的那樣,在炎熱夏天夕陽西下的地面上匆忙地原地踏步;一些人則替揮舞著纏有繃帶的雙手。儘管上半身著,下半身卻套上了護腿的緊身褲,還加了一層褪了的拳擊褲。
峻吉出現在院子裡,先是對教練說了句“開始吧”接著行了個禮,然後便喊起了預備體的口令。
清一郎背靠在護牆板上,觀賞著十四五個年輕人赤的雙腳一起開始跳躍的情景。峻吉喊著雙手叉、扭動身體、深屈膝、舒展腳腱的體口令。那年輕尖厲的聲音是多麼口齒伶俐而又響亮清脆啊。…終於開始了室內練習,管理人鳴響了銅鑼。一瞬間,剛才還在這裡的青年們全都一齊奔向了另一個世界,只留下了清一郎一個人。
僅僅只在一旁觀看的清一郎也能到自己早已遠離了那些諸如“關於這個問題嘛”
“能不能請您考慮一下”
“作為敝公司的立場”之類的陳詞濫調。那些落入俗套的說法彷佛在一個自己看不見聽不著的遙遠地方,變成了漆黑的一團,乃至絕了種斷了,而眼前卻躍動著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作為身在那個陳詞濫調的世界中的一員,自己至少在此刻徹底地遠離了那個世界,而置身於離另一個躍動著的世界最近的地點上。那種運動傳遍了轟隆作響的陳舊地板,也傳達給了他,以致於它的飛沫直接濺在了他的臉上,使他恍若置身於行動的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