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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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以後，有個驚才絕藝的詩人曾經寫過一首詩，是描寫嫦娥悲慘的生活的:嫦娥應悔偷靈葯，碧海青天夜夜心。

據說，離開大地的嫦娥，雖然得以成為月中靈，卻永世都生活在悽清寂寞中。她可以長生不老，但此時的長生不老，對於她來說，卻變成了一種懲罰。

她不得不一直忍受比死還可怕的寂寞，永無止境。

無雙和火自然不知道這首詩，他們所知道關於嫦娥的記載，也無非是出自晉前的古書。

月亮門後是一片寬廣的宅院，院中種植著一棵極大的桂樹。

桂樹後，則是一間宮宇。那宮宇似都以白玉建成，雖然美以極，但看起來卻冷冰冰的全無暖意。住在這樣一間屋子裡，雖然說是富貴到了極致，可還不如住在一間小茅舍中溫暖。

桂樹之下，一隻雪白的小兔子，手持搗葯杵，正在搗葯，除此之外，這宅院之中似乎便再無活物了。

那小兔子只顧低頭搗葯，有人進來了，亦是頭也不抬。

火對著小兔子拱拱手道:“請問兔神，玉蟾仙子是否住在這裡？”那小兔子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也不知是否會說話，復又低下頭搗葯，也不知它正在搗些什麼，只覺得清香撲鼻。

無雙抬起頭，見那樹上的桂花，無風自落，香氣彌滿整個宅院。

這個地方，甚是怪異，抬頭不見星月，只是黑漆漆的天空。院外，也不知是何處，亦只是黑漆漆的一片。想必在這個月亮門內，除了這個宅院之外，便再也沒有別的去處了。

在如此一個地方度，連黑夜白晝都不知曉，若是玉蟾已經過了千年，真不知她是如此忍受這種孤單寂寞的。

忽聽一個女子叫了一聲:“后羿，有人來了嗎？”叫聲亦是極為清冷，如同冰晶一般，直刺人的耳膜。

那小兔子聽到女子的叫聲，便蹦蹦跳跳地向著白玉的宮宇奔去。

兔子的名字居然是后羿，想必玉蟾一定是極懷念后羿，連自己的寵物都起這個名字。

卻見一個白衣女子走出宮殿，衣袂似比雪還要更白三分。臉亦是蒼白如雪，一雙點漆般的雙目，美得便如同是一場夢境。

那女子冷冷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冷冷淡淡地說:“你們是誰？居然可以進到這裡來。”火施了一禮道:“在下火，拜見玉蟾仙子。”玉蟾冷冰冰地說:“你一個人卻帶著兩個女子，想必也是負心之人。”火道:“在下前來，只是為了向仙子求醫。”玉蟾冷笑道:“求醫？你不知道我只會殺人，不會救人嗎？”她說話的聲調永遠是冷冰冰的，臉上的神情亦如此，似乎連身上的血亦是冷的。

火道:“我聽說玉蟾仙子曾是仙界最擅長岐黃之術的人，但我這位朋友所中之毒，只怕連玉蟾仙子也未必能醫的了。”他早就猜到如果只是好言相求，玉蟾一定不會醫治，便想用將之法，來起玉蟾的好勝之心。大凡頂尖的人物，都不能容忍別人對他們有所懷疑，就象是頂尖的武師，若是聽聞有誰武功高強，必然會找那人比試一下。而頂尖的醫師，如果聽聞有什麼疑難雜症，也必然會試一試自己是否能夠醫治。

以常理推斷，雖然玉蟾被囚於此處，但仍然是個醫者，且曾經是世上最好的醫師，如果聽說有什麼毒是她醫不了的，就算不想醫，也會忍不住看一看。

然而玉蟾卻只是冷笑道:“既然如此，你還來找我幹什麼？”火皺眉道:“我只是猜測仙子無法醫治，但仙子何不一試，聽說這世上沒有什麼毒是仙子破解不了的，若仙子真能解此奇毒，也正好證明仙子名不虛傳。”玉蟾冷笑道:“你以為這樣說上兩句，就可以得我出手相救？我且問你，這兩個女子是你的什麼人？”火道:“她們都是我的朋友。”玉蟾道:“你更愛哪個？”火苦笑道:“仙子為何要問這種問題？”玉蟾道:“你若是不說，我便殺了她們兩人。”她居然說殺便殺，雙手微揮，兩條絲帶便飛了出來，纏住無雙與顏清的脖子。

火大驚，忙道:“我喜歡無雙。”玉蟾笑道:“好，那我就殺死另一個女子。”火道:“為何要殺死顏清？雖然我不喜歡她，但她也不需要死。”玉蟾冷笑道:“若是你不喜歡她，她還要跟著你，這樣的女人，本就該死。”火道:“她並非跟著我而來，我想她也是為了尋找仙子，才會跟我們一起進來的。”玉蟾鬆開手中絲帶，問道:“他說的可是事實？”顏清道:“不錯，我的親人生了怪病，聽說世間只有仙子一人能治。”玉蟾冷笑道:“又是一個找我求醫的人。”她看了看火和無雙道:“這麼說，你們兩人是情侶了？”火和無雙一起搖了搖頭。

玉蟾道:“若不是情侶，為何你剛才要說你喜歡她？”火苦笑道:“仙子一定要我回答喜歡哪個，所以我才只好回答。”玉蟾道:“你喜歡她，她是否喜歡你？”火看了無雙一眼，道:“我喜歡她是我的事情，她喜不喜歡我，又有什麼關係？就算她不喜歡我，我還是一樣喜歡她。”無雙心裡動，這還是第一次聽見火這樣說。

玉蟾道:“好，那麼你呢？你喜不喜歡他？”她目注無雙。

無雙怔了怔，她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自從離開長安，被紫羽所劫，到後來喚醒火，一切都非她所願，她不過是逆來順受地接受一切強加於她身上的際遇，於此間努力求生罷了。

火，他喜歡她因為她是瓔珞的轉世，一切對於他來說，是如此順理成章，可是她是否也一樣喜歡他呢？

玉蟾冷笑道:“你猶豫不決，因為你本就不喜歡他。”無雙衝口而出:“誰說我不喜歡他？”玉蟾道:“那麼你就是喜歡他了？”無雙心念電轉，若是玉蟾最恨兩情相悅之人，如果說自己喜歡火，只怕她便會對火與自己不利。但如果說不喜歡火，她是否就又有藉口說既然不喜歡，為何還要在一起，亦可對火不利。

她雖然心有七竅，百轉玲瓏，但面對玉蟾，卻也無法揣測她的心意。

畢竟這世上女子的心意是最難猜測的，而玉蟾又是世外的仙子，更加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她乾脆一笑道:“喜歡與否，並非只是用嘴來說一說的。若是我說我喜歡火，只不過是說說而已，本也無法證明，若是我說我不喜歡，也無法證明我就真地不喜歡他。”玉蟾冷笑道:“你很聰明，知道無論說喜歡或者不喜歡，我都可以有藉口殺掉你們，所以乾脆不說。不過就算你不說，我也一樣可以殺掉你們。”無雙苦笑，玉蟾居然可以猜到她的心意，看來玉蟾不僅法力高強，還是聰明絕頂之人。

火卻忽然低聲道:“她已經修成他心通，這是極上乘的神通，能夠知別人的心意，不要思索過多，越是少思考，她反而越不能知道你的心意。”無雙心裡暗歎，她即無神通，亦不會武功，只是靠智計與人相鬥，現在甚至不能思考，那豈非已經立於必敗之地了？

玉蟾道:“你這個妖怪，果然有點道行，連我修成了他心通也知道。”她俯身抱起那隻小兔子，一邊‮摩撫‬著小兔子的皮一邊說:“你可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你這種妖怪嗎？”火道:“在下只是區區一個小妖，如何當得上仙子的痛恨。我只希望仙子能夠看一看我的朋友，就算仙子不想治，也讓我知道這世上是否有解毒之葯。”玉蟾冷笑道:“好，你想讓我看她也可以，除非是，”她頓了一下，伸出手指著無雙道:“除非你殺了他。”她說“你”的時候，手指著無雙，說到“他”的時候，手便指向火。

無雙微微一笑:“你叫我殺火？”玉蟾道:“不錯，如果你殺了這個男人，我便看一看你的毒是否能解。”無雙笑道:“聽說你被你所愛的男人拋棄了，所以你嫉恨天下所有的有情人。”她知道玉蟾不會輕易醫治她，便乾脆拋開命，故意氣她。

“雖然我不知道我是否真心喜歡火，但我不會殺他，就算是我因此死去，我也不會殺他。”玉蟾道:“你可知道如果我不救你，你就無法看到明天的出。”無雙笑道:“活那麼長有什麼用？象你這般沒完沒了地活下去，可是永遠都是孤獨一人，這樣活著，又有什麼趣味？我不同，雖然我可能馬上就會死，但喜歡我的人一直在我身邊，就算是死，我也覺得幸福。哪裡象你，心愛的人早就死去了，你卻還活著。”玉蟾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現出了一絲怒容，她自然深知這種寂寞的滋味，但連一個人類的小丫頭都敢嘲她。她心道，若是就這樣讓你死了，豈非便宜了你？也要讓你嚐嚐這種肝腸寸斷，被心愛的人背叛的滋味。

她伸出一隻手指，向著火的眉心點去。

火只覺得她出手如電，他要閃身避開，卻覺得一縷指風已經襲到他的眉心。

他心裡一動，便有些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