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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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燁閉起了灼熱的眼,按著口那朵“歲凋”回想起這段時來的種種,自責與悔悟如刀鋒劃過心頭。
佟妍…他等待千年的人兒啊!佛祖雖然憐憫眾生,卻也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便擾亂了天綱,之所以讓她下凡走這一遭,亦是為了讓她在人間劫難中成就菩薩心腸,習得慈悲與憐憫,後功德圓滿方能返回極樂淨土,正式成為佛祖的蓮花弟子。
既然是為了歷劫而來,自然要受盡苦難。她的身世之所以這般坎坷,自幼便能看見凡人所不能見的…全是磨練,全是因緣的安排。
她的身分低微卑賤,是為了悟百姓之苦;她的膽怯懦弱,是為了懷眾生之懼。
而他卻傷了她。
仲燁的眼前好似又浮現她含淚央求的臉蛋,她驚慌恐懼的瑟縮,她遭受屈辱的莫大傷悲…
“啊!”他低吼一聲,手臂一揮,將妝臺上的雜物掃落下地。
因為那碗孟婆的魂湯,他忘卻一切,亦忘了自己尋的人,若非“歲凋”開花,助他解除了縛咒,他又怎會曉得,他以著仲燁的身分,傷了她的心多少次。
這便是佛祖的安排嗎?雖然賜予他們短短一世的情緣,卻必得歷經這場磨心的傷害,才能讓他在懊悔與自責中想起一切。
回想起先前他是如何的羞辱她、輕蔑她,他恨透了自己。
雖知這是為了轉生至人間,必得飲下孟婆湯所換取的代價,可他仍是惱極了自己!
人間相見,他卻不認得她,亦不記得她…仲燁閉緊的雙眸赫然睜開,眸內已佈滿了血絲,灼熱的刺痛著。
“世子爺您千萬彆氣壞了身子啊!”安墨氣吁吁的奔進了房裡,一見滿地瘡痍,又驚又怕,連忙跪伏在地。
“她在哪裡?!”仲燁忽然啟嗓,低啞的嗓音教人心顫。
“她?爺兒說的是古小姐?方才丫鬟已經扶她回房——”
“不是她!”仲燁霍地回身怒斥。
安墨怔了怔,被那雙如冰焰一般銀藍的眸子瞪得全身發寒。
“請恕小、小的駑鈍,不明白世子爺說的那位是…”
“佟妍在哪裡?”仲燁陡地一個快步走來,伸手便將呆住的安墨從地上扯起,俊麗的面龐盛滿了滔滔怒焰。
“佟、侈妍已讓世子爺驅出了王府,馬伕將她送回了她原來的住處…”話未竟,衣領被提高的安墨又給甩在地上。
只見仲燁一雙冷眸掃來,口氣冰冷的命令道:“將那名馬伕找來,即刻替我備馬!”臨川的舊城區,一匹紅鬃駿馬奔跑在剝蝕的青石板道上,揚起了黃沙飛塵,馬背上那俊美若神人的高大身影,亦惹來了青雀街上無數驚豔愕然的目光。
仲燁勒住了韁繩,翻身下馬,宅子的大門正好打開,一名嬌俏稚氣的姑娘方走出,便與他撞個正著。
“你這人怎麼這樣!走路不長眼!”陸明蓉方嚷完,一抬眼便為男子的俊美愣住了,兩頰亦隨之翻紅。
仲燁本未將她放在眼底,冷著臉兀自問道:“佟妍在何處?”
“妍姊姊?”乍見那雙銀藍眼瞳,陸明蓉顫了下,有些畏怯的往後退了數步。
可當她覷見有一批護衛隨後而至,馬巒上還刻印著湍王府的皇裔族徽,再瞧男子一身錦衣繡靴,眉宇之間盡顯尊貴,又聽見一名男子嚷著世子爺慢點兒…她當即明白了男子的身分。
“民女見過世子爺。”初次見著這般大人物,陸明蓉渾身發軟,臉兒臊紅。
仲燁惱極的別開眼,奔進宅子裡捜了一遍,安墨也急巴巴的領著護衛尾隨,幫著搜找佟妍的蹤影。
誤以為佟妍又犯了什麼罪刑,陸明蓉嚇得臉慘白,一見仲燁又折返回來,再向她追問,她忙不迭地道:“今城西的孫家有宴席…妍姊姊與我爹孃被僱請去奏樂助興了…”仲燁眸微寒,一晃眼便已翻身上馬,手裡的馬鞭揚起再落下,高大的身影已然遠揚。
“快快快!苞上世子爺!”安墨隨後領著一批護衛揚長而去。
真的是湍王世子!陸明蓉扶著門框,腿雙已經癱軟,兩眼卻還痴痴的凝視著那抹遠去的身影,一顆心怦跳得厲害…
城西,孫家。
仲燁推開了意攔阻的小廝,擅自闖進了朱門大院,尋著絲竹之樂的來源處,大踏步走去。
轉進一處園子,孫宅的花廳裡,只見三兩歌正與數名男子在飲酒作樂,一旁的樂班正盡責的彈奏。
仲燁驀地收住了腳步,灼燙的眸光穿過了重重人影,落在那跪坐在樂班最後方,低垂著眉眼,面幽幽的人兒身上。
“你、你誰呀?!是誰放他進來的?!”當仲燁步進了花廳,宴席上的家主驚詫的嚷出了聲。
席間騷動四起,隱在角落的佟妍始終垂著螓首,一雙纖手稔的撥著琴絃,身麻心亦麻,對身旁的聲響絲毫恍若未覺。
她眸光黯淡無神,小臉木然,宛若一尊人偶。於她而言,自從離開湍王府,過回原來任人輕賤的子,一顆心已如死灰。
直到身旁的人輕推她一把,眼睫顫了下,她才恍惚醒過神,察覺宴席已靜了下來,才匆匆停手。
心下赧慚,誤以為是自己擾了宴主的興致,正起身道歉賠罪,不料,她一揚眸,便看見那道她曾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的身影。
她怔住,起至一半的身子就這麼僵在半空,黯無光彩的美眸瞠圓了,蒼白的雙微微顫抖,喉間似噎住了一般。
仲燁一身鴉青錦衫,黑髮簪起,面貌俊麗依然,眸光卻好似灼熱的焰湧向了她。
她聽見孫宅的下人正進門驅趕,外邊卻闖進了一批衛士,爾後安墨的身影亦尾隨而入,當他喊出那一聲世子爺時,花廳裡的眾人面倏變便齊齊跪了下去。
一剎間,教人屛息心顫的寂靜淹沒了此間。
她呆睜著雙眸,見仲燁提足,越過了跪伏在地上的眾人,一步接一步,走至她的面前。
她所不知的是,為了這短短數步,他已涉足千年,於孤絕中漫漫等待。
“仲…燁?”即便人已立定在眼前,淚霧模糊了眼,她仍是抖著嗓子,不敢輕信的喃問。
她沒變。什麼都怕,唯獨不怕他這一點,即便轉世之後依然沒變。
仲燁口發灼,方才走來的每一步俱是煎熬,俱是踩過了千年的思念方能來到她面前。
他緩緩伸出了手,卻以著急猛的力道將她拉進了懷裡,將那滿眼蓄淚、呆怔著的小臉按入膛。
“小研,我來了。”他在她耳畔瘡啞的低語,哪怕她已記不得轉世前的種種,他千年的思念終能在此刻傾訴而出。
佟妍怔愣著,身心俱顫,依偎在他懷裡,淚水無可自抑的落下,不明白他此下的舉動究竟是為何,一顆心卻不自主的擰疼了。
她不懂…這覺就好似…好似許久之前,他們便已經屬於彼此,卻歷經了漫長的歲月,終於再次相見。
“原諒我,現在才想起…我是為你而來的。”仲燁啞聲喃著,復又將懷裡太過單薄的人兒抱緊,幾想將她嵌入心坎裡,世世相隨,再也不分離。
她為他這個修羅起名,為他在血池裡種下朵朵白蓮,為他攜來了歡笑,在他心中種下了情念…他在孤寒黑暗的地獄中奢求卻不可得的人兒,終於盼至。
於他而言,身旁無她,千年亦如一,雖生猶死。
漫漫千年…為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