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虎猛鹿狡謀富貴主驕奴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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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片刻,只聽得馬嘶人喊,那老門公進來報道:“三爺,外面來了一大群兇漢,正在打門,要你老人家出去回話!”原來是馬勝龍和一班大內衛士,已把程家同住。
鹿克犀道:“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你總該心死了吧?你隨我去投案,這孩子和你家人的命都可保全,否則,哼,哼,我的人一殺進來,你程家便是寸草不留了!”那老門公憤然說道,“三爺,把他殺了,咱們馬上逃走!”原來程家因是天理教分舵所在,有一條秘密地道,可以通到外面的。
鹿克犀哈哈笑道:“不錯,程百嶽你的本領是勝於我,但你自問能在五十招之內殺了我麼?”倏地拔出鹿角叉,說道:“我數到三字,你不依我的話,我就把李文成的孩子殺死,然後與你動手!一、二、——”程百嶽沉聲說道:“好,我隨你到京師投案!”鹿克犀掏出一副鋼手銬,說道:“你叫這老奴才把你雙手銬上!”那門公愴然說道:“三爺,你此去京師,無異是自行送死!”程百嶽道:“老王,不必多言,快快把我銬上。走得一步是一步,這孩子真的是李舵主的遺孤。”那老門公無法,只好含淚將程百嶽雙手銬上。程百嶽悽然說道:“你們逃命去吧!”顧不得與子決別,當下便走在前頭,似犯人一樣的讓鹿克犀押解出去。
程百嶽慢的一步步地走,鹿克犀喝道:“快些,你還在打什麼鬼主意麼?”程百嶽道:“你急什麼?我已然落在你的手裡,大不了是個死字。大丈夫生為人傑,死為鬼雄,又何足懼哉?好,我就當真打個鬼主意了。”雙手一抬,舉起手銬,朝著自己的天靈蓋就砸。
一個活的“匪首”當然要比死的價值多,鹿克犀為了自己多得功勞著想,連忙伸出鹿角叉撥開他的手銬,賠笑說道:“三爺,不是我心急,我是怕外面的弟兄等得心急,不見咱們出去,萬一打了進來,毀了你的房屋,嗯,那就真是對不起你三爺的義氣了。”程百嶽“哼”了一聲,冷笑道:“姓鹿的,你倒是很夠朋友!
我是趕著腦袋走路,可用不著你假惺惺來給我擔心房屋了。”話猶未了,只聽得咚咚的重物撞門之聲,外面的武士果然已經在用鐵錘砸打,不一會大門打塌,如狼似虎的武土一擁而這幫武上由御林軍副統領賀蘭明率領,鹿克犀投順朝廷,就是走他的門路,兩人相見,賀蘭明哈哈笑道:“鹿老大,真有你的,這小鬼就是李文成的孩子嗎?”鹿克犀道:“不錯,託大人的鴻福,把他拿獲了。”賀蘭明道:“這大人呢?又是什麼奢攔人物?”鹿克犀道:“稟大人,他是天理教武邑分舵的舵主。”賀蘭明道:“總教主林清呢?”鹿克犀道:“還未查得確實消息,但總可在這一老一少的口中拷問出一些口供。”其實他已知道了林清在米脂藏龍堡這個消息,不過,他卻不願立即吐。
賀蘭明哈哈笑道:“你的功勞可不小啊!好,你們搜屋,看看還有什麼黨羽,將這人的家小也一起捕了!”程百嶽的家人早已從地道中逃走,武士們搜遍了每個角落,連人影出不見一個。鹿克犀道:“依我看來,還是將這兩個犯人火速押解京師緊要。這姓程的倔強得很,在此拷問,急切間只怕難以拷出結果,反要拖延時候。他的家屬黨羽,慢一步再行緝捕也還不遲。”賀蘭明也怕夜長夢多,出什麼意外,當下便傳令道:“好,馬上起程,放一把火將他家燒了!”鹿克犀會合了這班武土,對程百嶽可就不再客氣了,給他又加上了一副重重的腳鐐,就由馬勝龍牽著他走。
不一會火光大起,村鄰們見是一群軍官所放的火,哪裡敢來相救。賀蘭明、鹿克犀等人哈哈大笑,在煙火瀰漫之下,這才似一群野獸般的呼嘛而去。
鹿克犀得意之極,與賀蘭明並轡同行,一路誇說自己如何機智,如何英勇,獨自破獲了天理教的武邑分舵。當然他在誇功之時,也沒有忘記給賀蘭明捧場,多謝賀蘭明的趕來相助,兩人彼此吹捧,皆大歡喜。
可是他們也沒有得意多久,就在剛剛走出村頭的時候,猛聽得馬鈴聲響,只見官道上塵沙滾滾,幾騎快馬疾馳而來,“嗚”的一聲,遠遠的就來了一技響箭。
鹿克犀剛才在程家給程百嶽打了一掌,雖然傷得不重,亦己頗損元氣,他又要“照顧”李光夏,生怕響馬衝來,手不便,連忙抱看李光夏跳下馬背,讓賀蘭明這班人上前抵擋。
轉瞬之間,那幫“響馬”已經來到,七騎馬,八個人,其中一騎,是一個青衣漢子和一個小姑娘合乘的。
賀蘭明手下共有十三人之多,還未算馬勝龍與鹿克犀在內。
他一見對方只有八人,其中一個還是個臭未乾的小姑娘,哪裡放在眼內?當下哈哈大笑,喝道:“哪裡來的瞎了眼的強盜,敢未擋道?你可知你老爺是什麼人?”賀蘭叫絲毫不以為意,鹿克犀卻是大吃一驚,他認得那肯衣漢子和那小姑娘,昨晚在古廟裡一場惡鬥,羊虎給那肯衣漢子打得重傷,武功之高,鹿克犀是親自見過了的。如今他們和這許多人堵住道路,分明是尋仇而來。而這幫人也分明不是普通的響馬!
那青衣漢子喝道:“誰管你是什麼人?給我滾開,我我的不是你!你在此礙我了腳,那就是你自我晦氣了。”賀蘭明大怒,正要發作,忽聽得那小姑娘銀鈴似的聲音說道:“喏,這馬面漢了就是昨晚要殺我的那個賊人。”她話猶未了,那幫“響馬”中突有一人自馬背上飛起,儼如飢鷹撲兔,自空掠下,張手朝著馬勝龍便抓!
馬勝龍已勒著坐騎,人未離鞍,連忙一刀劈出,這一刀是向對方抓來的手臂斫去的,那人身子懸空,無可閃避,依武學的常理而論,他一條臂膊,非給這一刀斫掉不可。
哪知這人的身手快到極點,人在作空,毫無憑藉,突然翻了一個筋斗,倏的便是一腳踢出,“當”的一聲,把馬勝龍那口長刀踢得飛上了半空!他翻了一個筋斗,仍然是頭下腳上,姿勢未改,一抓之下,恰好抓著了頸背厚,將他提了起來,這幾下手法乾淨俐落,快如閃電。賀蘭明未及過去相助,那人已把馬勝龍揪下了馬背。
那漢子揪著馬勝龍道:“華姑娘,你說要如何懲罰?”那小姑殞道:“姑念他還沒有斫傷我,饒他一命,把他的雙手斷了!”那漢子道:“是!”只聽得“喀喇”
“喀喇”兩聲骨頭碎裂的聲響,馬勝龍的兩條手臂已被那人硬生的拗折!
鹿克犀嚇得魂飛魄散,正想帶了李光夏悄悄溜走,程百嶽忽地大喝一聲,提起腳鐐朝著他猛地便掃。
原來程百嶽的腳鐐本是抓在。一個武士手中的,那武士看了這一幕血淋淋的慘象,也正自嚇得目瞪口呆,程百嶽就趁此時機,一個轉身,運用力,反而把他拖倒,將腳鐐抓了過來。
鹿克犀做夢也想不到程百嶽帶著腳鐐手銬,竟會突然向他發難,冷不及防,這一下打個正著,登時將他的手背打得血模糊,不由得他不放鬆了李光夏。
就在這時,那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又在叫道:“那小哥兒是救我的恩人,誰敢動他一毫,你們替我把他殺了!”賀蘭明又驚又怒,喝道:“李大進你們五人把這死囚抓回來。
其他的人隨我殺賊!”李大進是御林軍的一個隊長,武功甚高,這次率領了五名軍官,會同賀蘭明辦案,做他的副手。李光夏道來解,鹿克犀雖然鬆開了手,他仍然不能動彈。賀蘭明心想有李大進和五個御林軍官,去對付一個帶著手銬腳鐐的犯人和一個不能動彈的小孩了,自是可以手到擒來。
那青衣漢子冷笑道:“你這個狗官,真是不知死活!”把手一揮,七騎八人都衝了過來。
有兩個軍官,正要去抓李光夏,李光夏是倒在地上的,他們正自彎下了,那青衣漢子喝道:“給我躺下!”人未離鞍,十數丈外,倏的就發出了兩枝透骨釘,無聲無息地了過來,正好一個一枚,中了那兩個軍官的“笑”那兩個軍官倒在地上打滾,縱聲狂笑,笑礙慘厲之極,先是狂笑,繼而變成了嚎叫,終於氣絕!
另外三個軍官圍攻程百嶽,程百嶽帶著手銬,雙手被銬在一起,只有手指還能使力,但他是練過金剛指的功夫的,只用指力,使動那條腳鐐,仍然是舞得呼呼風響,不亞於一條鐵鞭。
那三個軍官迫切之間,竟是近不了他的身子,轉瞬間,那青衣漢子和那小姑娘已然飛馬來到。那青衣漢子道:“這犯人卻不知是什麼身份,你去問問這小哥兒,看看是不是他的朋友?”原來這幫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卻不理是非曲直,是介乎正之間的一幫人物。他們既不同於俠義道的路見不平,便即拔刀相助,對國家大事,也是不聞不間:但又不同於助紂為的派之濫殺無辜。只要你不犯他,他也不會犯你。李光夏是那小姑娘的恩人,所以圍攻李光夏的那二個軍官,都被青衣漢子用透骨釘殺了;而圍攻程百嶽的那兩個軍官,青衣漢子卻不去犯他。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將李光夏扶了起來,說道:“昨晚你救了我,如今我來救你了。喂,這戴著腳鐐手銬的漢子是什麼人?與你是有恩還是有仇;”李光夏被鹿克犀用重手法點了道,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圍攻程百嶽那兩個軍官卻不知道他不能說話,見那青衣漢子手段如此厲害,怎還敢等待李光夏回答那小姑娘,只恨爹孃生少了兩條腿,慌忙逃跑。
賀蘭明大怒,從馬過來,青衣漢子一抖手發出了六枚透骨釘,分打他上中下六處道。賀蘭明武功遠在這班武士之上,冷笑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他使的是一條軟鞭,軟鞭一卷,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青衣漢子所發的六枚透骨釘,都給他的軟鞭打落。
那小姑娘抱著李光夏一個打滾,賀蘭明的軟鞭捲了個空,啪咕一聲,打得泥上飛濺。那小姑娘叫道:“這臭賊好凶,劉大叔,你來!”賀蘭明身為御林軍副統領,第一次被人罵作“臭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臭丫頭,你如此護這小子,那就和這小子都隨我上京去吧。”軟鞭一抖,驅馬趕上,便要將她也捲起來。
猛聽得一聲喝道:“大膽狗賊,你敢傷了我家小姐,我要你碎屍萬段!”聲到人到,使的也是一條軟鞭,馬上馬下,兩條軟鞭登時起手來。
賀蘭明在這條軟鞭上有二三十年的苦練之功,在鞭法上極為自負,哪知這漢子比他更勝幾分。只見他軟鞭一抖,筆直的就似一杆長槍。武學有云:“槍怕圓,鞭怕直。”軟鞭若能使得像長槍。一樣圓直自如,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
賀蘭明心頭一凜,只聽得“啪”的一聲,兩條軟鞭已是纏在一起。那漢子喝道:“撒手!”賀蘭明用力一奪,放馬便跑,要想把那人拖倒地上,哪知這人氣力大得出奇,賀蘭明的坐騎竟給他拖得反而倒退幾步!
賀蘭明玄功內運,力貫鞭梢,要把那姓劉豹雙子甩開,哪知雙方真力一較,賀蘭明終是遜了一籌,只聽得“卜勒”一聲,賀蘭明的軟鞭雖未至於給他奪去,卻已斷為兩截!
他的軟鞭一斷,對他倒是很有好處,那漢子不能再拖住他的坐騎了。賀蘭明的坐騎是匹久經訓練的戰馬,阻力一去,登時發力狂奔,四蹄如飛,絕塵而去。
主將一跑,這群武士齊發一聲喊,登時也一鬨而散。小姑娘這幫人也不去理會他們。
只有那鹿克犀來不及上馬,走得不遠,給那青衣漢子一把揪住。那青衣漢子道:“華姑娘,這個人是昨晚那三個惡賊中的一個,殺是不殺?”那小姑娘無法解開李光夏的道,正是沒甚心情,看了一眼,淡淡說道:“這個人昨晚沒和咱們動手,這小哥兒又是叫他做伯伯的,看來似乎還是好人,放了他吧。”那青衣漢子道:“對,他也是受了傷的,殺之不仁。好、便宜你了,滾吧!”程百嶽連忙叫道:“放不得,放不得!這廝最為刁滑,正是罪魁禍首。今之事,就是他攪起的,他脅迫夏侄,串通了朝廷鷹犬,要捉拿林教主的,你們還未知道呢。”程百嶽只道這幫人是江湖的俠義道,和李文成一定有深厚的情,所以才興師動眾,救他兒子,即使不認得林清,但一說起林教主來,他們自必明白。
哪知程百嶽是完全猜度錯了,那姓劉的漢子是小姑娘家的管家,這幫人以他為首,冷冷說道;“我不管你們的什麼教主的閒事。我家的小姐說要放了,你就不用嘴!”程百嶽是個響噹噹的漢子,當然也有幾分傲氣,幾曾受過人如此奚落?只因這幫人是救李光夏來的,他才不便發作,但也不願再說話了。鹿克犀在他們爭論的時候,早已跳上馬背,急急忙忙地跑了。
那青衣漢子道:“小張,借你的緬刀一用。”突然來到程百嶽面前,唰唰兩刀,將他的腳鐐手銬斬斷,說道:“我不問你犯了何事,你也不必問我來歷。瞧你似乎也是一條漢子,我給你除了鐐銬,你也走吧!”程百嶽道,“這李家的孩子呢?”那青衣漢子道:“這小哥兒於我家小姐有恩,我們將他帶回去,我們的主人自會安置他,你不用心了。”程百嶽怔了一嘔,叫道:“不行!”那青衣漢子道:“為何不行?”程百嶽道:“我是他爹爹的好朋友,他本來是要投靠我的。你們不能將他帶走!”那青衣漢子道:“我們不能聽信你一面之辭。咦,這小哥兒怎麼老不說話?”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過來看看,他似乎是給人點了道,我解不開。”鹿克犀是“祁連三獸”之首,武功不算很高,但點卻是獨門手法,另有一功。尤其他因為第一次用普通的點法被李光夏自行解開了道,第二次就改用了重手法,這就更難解開了。
小姑娘的那幫人圍攏過來,端詳了好半天,連李光夏被點的是哪一處道都不敢判定,“解”是不能憑著胡猜,輕易嘗試的,他們沒有辦法,唯有面面相覷。
程百嶽也不敢嘗試,冷冷說道:“這就是姓鹿那廝下的辣手,可惜卻給你們放走了,要不然倒可迫他解。”那姓劉的管家在這幫人中武功最強,他雖然也不敢判定所點的道,但卻看出了是重手法點,當下“哼”了一聲,說道:“人家已經走了,無法與你對證,你冷言冷語,也是無補於事。哼,不過是重手法點罷了,諒也還難不倒我們。我自有辦法解,咱們走吧!”鄧小姑娘很不放心,說道:“劉大叔,你當真有辦法解,那何不現在…”那姓劉的漢子本來不願在外人面前出自己的短處,但給小主人一迫,卻不得不說實話道:“重手法點,過了十二個時辰,效力便要大減,那時我只須給他推血過宮,被封的道便可以自行解開了。”程百嶽一再被那些人奚落,不由得心頭火起,這時見那姓劉的漢了已把李光夏抱上馬背,急得大叫道:“喂,你們怎可如此不講道理?”那姓劉的漢子道:“誰知道你是什麼人?你別再羅嗦啦。”那青衣漢子道:“不錯,昨晚那幾個惡賊,這小哥幾還叫他們做叔叔伯伯的呢,還不是一樣的沒安著好心腸。”言下之意,竟似對程百嶽也隱隱含著猜疑。
李光夏心中著急得不得了,卻苦於沒法張口說話,只能對那小姑娘直眨眼睛。那小姑娘道:“李家哥哥,我不知道你想說些什麼。好吧,看在這人很是捨不得你,就讓他與你一同到我家來吧。”那姓劉的漢子忙道:“咱們家裡怎能容許外人胡亂來的?他可不比這小哥兒,這小哥兒於你有恩,帶回家去,在你爹爹面前還好說話。帶這樣一個大人回去,你爹爹不打斷他腿雙才怪。那時,你想給他恩典,反而是害他了。”他把允許外人到他主人家裡當作“恩典”這話一說,直把程百嶽氣得七竅生煙。正是:主子驕狂奴也妄,家規太不近人情。
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風雲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