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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宦萼契結酒肉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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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鄔合苦聯勢利友宦萼契結酒盟(2)偶然一,李太叫了兒子們到跟前,說道:“我常聽見人說甚麼文武世家,我自從七八代前的爺爺當兵起,傳到我。我如今又做了這樣大武官,這個武世家是不用說了。我看你們都大了,筆拿不動,弓拉不開。是俗語說的,坑裡拾得一杆槍,聞也聞不得,舞也舞不得了。【文不得,武不得,此類人多甚,不獨李太諸子。】如今我要僱個教書的來,把孫子們叫他識幾個字兒,可不就是文武世家了。【好想頭,真是文武世家。】前俺爺帶了那封稟帖來,你舅舅又不在家,叫了個書辦來又不認得,好不為難。若孫子們後來認得幾個字,何必求人?”兒子們見老子這樣說,不敢阻他的興。李太因此請了廣教官來,託他要請個大通的好先生。廣教官因想乾行寒苦,又素相厚教,要薦他。問明瞭他肯去,親到李太家來,說先生請下了,是個名士,幾時進館。李太道:“且商量明白了著,一個月只好一兩工銀,【近來就算是好館了。】飯是自己回去吃。”【近來亦多有之。】廣教官笑道:“束脩多寡倒也罷了。府上這樣門第,那裡有先生回去吃飯的理?若是住得近還罷了,要住得遠,一回家吃兩遍飯就晚了,還讀甚麼?”他想了一會,又皺著眉曲指頭算了算,說道:“供給他吃飯,一只算五分銀子,一年倒要十八兩,比工銀還多。這是買馬的錢少,制鞍的錢多了,成不得。”廣教官道:“讀書的人飲食倒不責備,就是家常茶飯也可款待,只要潔淨應時。”李太道:“既如此說,一兩頓,就是隨常茶飯,只好初一十五吃個犒勞有些,閒常是沒有的。【可謂待先生如此其豐且敬也。】至於要吃點心吃酒是他自買。老教先,【奇稱。大約他聽得人說教官先生,他減去二字好稱呼。真妙人。】你對他說明白了就叫了他來。我還要親自考他一考,果然通才要。”廣教官道:“那裡有這個禮?還差人去請才是。”辭了出來,親到幹生家,向他道:“館中雖明白了,但只脩金太薄,年兄將就負屈一年罷,只當借館中讀書。就是供給不堪,也免得自己心薪水。年兄可肯去麼?”幹生見老師情意殷殷,也還以為他雖是武弁,已是個顯官了,必定還知些人理,就應允了。廣教官又復了李太,叫他差人拿帖去請。李太道:“僱他教書,又不是請他吃酒,用甚麼帖?【李太的話也有長人見識處,我今方知帖子是請人吃酒才用。】叫人口說罷。”廣教官見他如此俗,也不與他爭講,叫門斗帶那衙役同到幹生家來請。幹生見沒有名帖,雖心中怪他無禮,然卻不過老師麵皮,只得同往。到了後堂,見他在正中一張虎皮椅上坐著,動也不動。看他那形狀,令人絕倒。有幾句寫他的行樂,道:形容滷夯,相貌猙獰。話語多俗,儀文沒半分。心如頑石無微竅,腹內稠糊有一盆。巍巍高坐墊皋比,卻是當年一老兵。吁嗟乎,果是沐猴而冠;誠然哉,不謬獸人形。

幹生先還想與他講些揖讓之禮,見他這個蠢牛樣子,一肚子沒好氣,連手也不同他拱。見傍邊一著幾張椅子,也就昂然坐下。只見他問道:“你就是先生麼?”幹生忿然答道:“正是。”他說道:“我這樣人家的先生,要會講書的才要呢。你可會講麼?”幹生又是那惱,又是那好笑,說道:“我們一個做秀才的,甚麼書不會講?【近做先生者竟大不然。】你要講甚麼?”他道:“別的我不懂,《百家姓》我還知道兩句兒,你就講講我聽。”幹生笑道:“你要一句一句的講,還是要一個字一個字的講?”他道:“自然是一塊塊一塊塊字兒講得才明白。”幹生笑著道:“你聽我講,趙錢孫李這《百家姓》是當年宋朝的人作的,那宋朝的皇帝姓趙,所以趙字就放了頭一個。世上除了皇帝,就算有錢的大了,故此第二就是錢。這個孫字你當是誰?就是那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孫猴兒。只因要讓皇帝,又要讓有錢的,沒奈何,屈了他在第三。”幹生復大笑道:“這個李字就是你了。除了這三個,還有大似你的麼?故把你放做第四。”【有一海南先生講“子曰:予無言”一章書道:“夫子說:‘俺不說舍兒咧。’子貢說:‘夫子不說舍,叫俺們說舍呢?’夫子說:‘天說舍兒來?兒夏兒秋兒冬兒的過,蔥兒韭兒芹兒蒜兒的天,天可曾說舍兒咧?’”予以為此講可冠絕千古,不意幹生之講《百家姓》更妙,又高出其上。】那李太大喜,大笑道:“講得好,講得好。這叫做上堂三下鼓,通通通。”【這一篇講章,不但李太叫通,我亦謂之通。】幹生又笑道:“這一講還不足為奇,我還會倒過來講呢。”李太愈喜道:“我雖然這樣大年紀,從沒有聽見倒講書。煩你再講講我聽。”幹生笑道:“你姓李的穿上幾件猴兒皮,再有了幾個錢,除了皇帝,倒過來就算你大了。”他聽了,仰在椅上哈哈大笑,道:“好先生,好先生,這才是個真才子,講得有理得很。”【他並不是謬獎。】因四顧家人,道:“我果然這樣大麼?先生講得可是?”眾人道:“先生講得是得很。”他笑著向幹生道:“我又沒有讀過書,知道甚麼叫做《百家姓》上有趙錢孫李這兩句?我當年跟著主帥時,外頭報賊犯邊。主帥差了個周守備、吳千總去征剿,他去了些子,總不見回報。那一夜主帥做了一個夢,夢見灶跟前生了一棵李樹,第二叫人圓夢。他衙門裡有個大通的主文相公姓鄒,說道:‘這個夢有些不祥,多管應在周守備、吳千總兩個身上。’主帥問他怎麼見得。鄒相公說:‘天機不可預洩,等應過了再講。’又過了兩,探馬來報,說周守備、吳千總都被賊殺了。主帥問鄒相公前的夢怎麼應在他二人,鄒相公說總是讀的書多了就無所不知,《百家姓》上說灶前生李,周吳陣亡,故此就先知了。【世上偏是善謅的人專謅得著。】我聽了記在心裡,今考考你,誰知你比他講得更通,真是名公。”忙吩咐家人將馬房隔壁打掃了兩間做學房,【幸喜先生通,才在馬房隔壁。若稍次,定在東廝中做館地矣。】大大小小的七八個學生來拜了先生。不但沒有贄見禮,連進館的酒都沒有。【近來竟以為例,行之者十僅二三耳。】幹生知他是個不知禮的人,也不與較量。

過了幾,這學生中那三四個小的還知些怕懼,但他那父母又溺愛得很,一會叫人來說:“孩子小呢,不要拘管壞了,放他去走走。”幹生見東家來說,只得依。去了一會又來,坐不上半個時辰,又來說道:“恐怕孩子餓了,叫他進去吃些點心。”一到晚,如走馬燈一般,不住的來來去去。到了這幾個大學生,甚是頑劣。內中一個居長的,名叫李蓀,是李三子的兒子。【李三子之子自然是李孫了,妙描。】頑劣更甚,又刁鑽心壞,【此類學生多甚。】內中也獨他打得更多。他父母叫人來說,都是一樣的學生,先生要打一齊打,【奇談。只聞得有陪綁的囚犯,從不曾聽得有陪打的學生。】怎麼偏心單打他的兒子?【宦家子弟成器者少,豈朱門皆生餓殍耶?皆緣姑息之過耳。】幹生聽了,一肚氣惱說不出來,打得更狠。這幾個學生一到晚書背不得,字寫不來還在次之,幹生但低頭看書,那大的中就不見了兩個,叫人去尋了來,每人打了幾下,還不曾打完,那兩個又不見了。及至拿了來,才打著,回過頭來,先那兩個眼淚還不曾幹,又不知去向。只得拿來罰跪,他便謊說要出大恭。幹生以為實話,況且沒有等他撒在褲子中的理,只得放去,他人不知跑到何處頑跳去了。【非做過不知斯文宦家之先生者,不得其詳。】幹生每氣也淘荊他家那供給的飲食更為可笑。他山西邊外的人不吃粳米,叫人到山東買來的小米蕎麵。他每頓都是這兩樣在一處,倒上許多醋,或切上許多醃菜,還著上了一大把秦椒。又不像粥,又不像漿糊,又酸又鹹又辣,進不得嘴間。或漆黑的麥面打那一寸厚的鍋盔,幫鐵硬,嚼也嚼不動。他家中吃的都是酸菜水,從不知吃茶。幹生如何吃得慣?要鍾茶千難萬難。那鍋盔又容易不下去,餓得沒奈何了,只得伸著脖子乾嚥。又不好在飲食上講論,只得捏著鼻子拿來充飢。天氣漸漸炎熱,隔壁馬房中那馬糞臭得薰得要死。那紅頭大金綠花蠅滿屋都是,在頭臉上混撞。先也甚是難過,久之,如入鮑魚之肆,也就不覺得十分嗆鼻,也耐過了。但只是每頓送一大碗翻滾熱的蕎麵湯來,天氣又熱,如何進嘴,放在桌上晾了一會,等溫些好吃。那大金蒼蠅就撲上幾個,在碗內燙得稀爛,一肚子子飄得滿碗全是蛆,忍不住噁心,只得倒去餵狗。再要添時又沒有了,只得忍餓,深悔當不該輕諾。

大雨,滿屋皆漏,如篩子一般往下淌水。那些學生妙極,恐溼了衣服,也不等先生吩咐,如同躲大兵的一般,轟的一聲跑個乾淨,把書橫三豎四撂的滿桌。幹生恐滴溼了,倒替他們一本一本的去收。雨略止了,外面雖然小下,學房裡倒還大下。四處滴水,竟無一處可以容身坐得。幹生叫人對李二財說要回去躲雨,叫個人打傘送他家去。李二財吩咐了一個官轎伕拿傘相送。幹生走到途中,見濛濛細雨猶然未止,信口唸一句道:潒潒細雨潤如酥。

那轎伕忽說道:“相公好詩,我續一句罷。”幹生驚異道:“你一個抬轎的人,如何會作詩?”他笑道:“我難道孃胎裡生下來就是抬轎的麼?不瞞相公說,我當也教過書。因江家相待十分刻薄,遂賭了一口氣,想道:人生天地間,何事不可為?為甚麼受這個罪?身為無罪之囚,守有夫之寡。況古人說:寧為轎伕長,莫做一先生。【此人竟善於套古。】我因此才到都督府營謀捐納了一名轎伕頭兒的。”幹生笑道:“既是你能續,你續一句看。”他朗道:夫師持傘送師夫。

幹生訝道:“你這句令我不明,何以謂夫師?又何謂師夫?只有人稱師傅的,從未見師夫兩個奇字眼。”他笑道:“夫師者,我今是轎伕,昔曾為過師,故稱夫師。師夫者,相公不要見罪焉。知今之師,異不為轎伕耶?【辱翁曰:此轎伕真正大通,不愧為人師。】師也轎伕也,轎伕也師也,其間不能以寸去也。不是我斗膽說,我與相公還算同寅呢。”幹生也笑道:“你雖當教過書,但今既為轎伕。我是他家西賓,大不同了。我與你,堂前坐立分高下。”他大笑道:“據我看來,相公雖在自譽,吾語汝弗如也:若論工銀君尚輸。”幹生道:“這又怎麼講?”他笑道:“我一年十二兩銀子,還有三擔六鬥米。相公你只得十二兩工銀,尚還無粟與爾之鄰里鄉黨,豈不輸我一籌?”說話之間,幹生已到了家。他說道:“相公,大家說頑話,千萬不要介懷。”拿著傘去了。幹生想他說的話,倒也好笑了一會。

過了兩,天大晴了,幹生只得又到館中。每只同這幾個頑童淘氣,又是那氣,又是那好笑,道:“這幾個也不是學生,竟是一群野牛。我也不是他家請來的先生,是他家僱來做牧童的。”幹生在他家坐了半年館,李太同幾個兒子連學房門也不曾進,並不知道陪先生坐一坐。惟有滑稽曾讀過書,還知些人文道理,常到館中陪先生坐談,講講閒話,倒也還相投。【有此一線,故後來好到幹生任上也逍遙。伏下。】幹生偶然一心有所觸,向眾學生道:“你爺爺雖是行伍出身,在官場中也混久了。別的不知道也罷了,難道連天地君親師五個字都不知的麼?我是你家的先生,就是師了。你爺爺待我,一點禮貌也不知,成何道理?”【這竟大不然,我常見非行伍出身者亦多如此。】學生們回去吃飯時,那李蓀就把先生的話向他爺爺說。李太笑道:“這個書呆子好不知事。他不見多少的官兒在我跟前磕頭禮拜的,我還不理。那些衛所的指揮千百戶在我面前,不要講坐,連站的地方還沒有。他一個窮的秀才,我等他坐著就算我敬重斯文得很了,他還想爭甚麼?【奇談。】不說他秀才們不知官體,反說我不知禮貌。況他教的是我孫子,就同我兒子是一輩子,【更奇,千古未聞之奇語。】叫我如何敬他?你就把這話教導他。”李蓀到館中又把這話說了。幹生大笑道:“蠢牛蠢牛,幸喜我教的是他孫子,若是教他的曾孫,竟把我當他的孫子相待了。”幹生一心要辭了回去,又因廣教官囑託,諄諄勸他了此一年之局,彼此存個體面。只得耐住,因長嘆道:“大丈夫不能奮飛,餬口青氈,受此小人下賤。我見有人尚鑽刺為西席者欣欣為榮,是何心耶?”【遊混公、卜通輩處此,自然為榮矣。】因信筆題了一調《青衫溼》的詞,道:青氈第一低微事,腆面向人誇。拘囚無罪,奴顏婢膝,依傍東家。措身無地,蒙羞忍恥。乞食爭差,斯文掃地。逢人羞道,心愧無涯。

才寫完,那廣教官偶來相探。幹生忙接著進來,讓他坐下。他一眼看見桌上那詞,取過一看,笑道:“年兄此言必有所謂。”幹生細將館中這些妙處並李太所說的話,低低相告。那廣教官不大笑道:“是我屈了年兄了,也不想一至於此。”又道:“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況宰相肚裡好撐船,年兄且耐住幾個月罷。”幹生笑道:“那船直撐了來還可容得,他竟橫撐了來,叫門生如何能容?”說罷,二人大笑。又閒談了一會,幹生要了七八回茶,只見答應,並不見到。廣教官道:“不消了。”就立起作別,幹生送他出去。那李蓀見那張詞在桌上,悄悄偷了,藏在身邊。幹生進來,見那張詞不見,因沒要緊,也不尋覓。

到午間放吃飯,這李蓀到他爺爺處來。這李太的一個大肥騾子病死了,他叫人開剝煮,切做大臠,同著幾個兒子在那裡痛吃。正吃得大飽,忽李蓀走到跟前,將那首詞拿出來,道:“這是先生寫了罵爺爺的,方才同那個教官看了大笑。又低低的向那教官罵了爺爺好些話,我也記不得那許多。”李太怒道:“他為甚麼好好的罵我?”叫兒子們道:“你們大家看看,看罵的是甚麼話?”原來他這幾個乃郎都不願兒子讀書,因是老子的主意,不敢違拗。又見先生常打他們的兒子,心疼得說不出來。那幾個婦人又護短,常嘓噥丈夫道:“一個孩子們好容易養大了,恁他們頑頑罷。好好的叫他們念甚麼書?受這樣的罪。時常打得唧嘛喊叫的,你們也忍心麼?我見你們沒有念過書,一般也過子穿衣吃飯的。”他們聽了老婆的話,巴不得攆了先生去,讓他兒子好快樂。他四個人本不認得字,見老子叫看,假意接過來,看了一會。那李二財認得一個奴字,指著說道:“這不是個奴才的奴字麼?他罵爺是奴才呢。好罵好罵。”又道:“我前在學房門口過,也不知他罵那一個孩子,甚麼狗心,心,又心。做先生的人這樣話都罵出來。又咒孩子們短命死矣,真野賊奴,罵得這麼刻毒。【他雖不識字,記卻好,竟能過耳不忘。】我氣得了不得,要告訴爺,恐怕爺嗔。說請個先生教孫子,我們護短擠撮他。今連爺都罵起來了。”李四祿瞎指著一句,道:“罵爺奴才值甚麼?這一句才罵得狠呢。我也不敢說。”李五壽又指一句,道:“你說那一句狠,我看還輕,這一句才利害呢。”李三子道:“你們不通文理,都是混說。我看這紙上東一道西一道畫的,那一句不狠。一大些黑字,都是人罵不出來的話,他都罵出來了。不要說是爺,叫我也受不得這些惡話,就教出個狀元來也有限。這樣的壞人不攆掉他,還留他做甚麼?被他轟揚出去,爺倒罷了,叫我們拿甚麼臉面見人?”他弟兄幾個,你一嘴我一舌,把李太得一腔怒氣,拍著叫道:“氣殺俺咧,氣殺俺咧。”一衝走到學房。

幹生正在看書,忽見他氣忿忿走來,尚不知何故,還笑著站起相。他指著幹生罵道:“你這驢球球攮的,我管下多少兵丁,一年只關十二兩銀子,還當多少差事,稍誤了還要打狗腿。你自己摸摸良心想一想,我一年十二兩銀子僱你來家,成高高的坐著,你做些甚麼重活來?一兩頓小米飯蕎麵湯供給著你受用,你吃得肥瘋了,反罵起我來。走你的村路,我的孫子就不念書也不怕沒有飯吃,他們蹺起腿來比你窮秀才的頭還高些。”幹生也不知是因甚事,見他無狀,也大怒道:“我還愛在你家麼?因卻不過廣老師的麵皮,才在這裡忍受。君子絕,不出惡聲。你滿嘴噴的是甚麼糞?”因大笑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恨道:“畜生畜生,殺才殺才。”忿然去了。李三子向他老子道:“爺聽見沒有,他罵爺畜生,還說殺來殺來,還要來殺爺呢。”李太愈怒道:“他想殺我,你們跟了我去殺了他,才除得這恨。”就叫人備馬拿刀來。

那滑稽聽得,忙來勸止。他那裡肯聽,急得暴跳如雷,嘴中的白沫都泛了出來。滑稽暗叫人上去忙對滑氏說了,滑氏叫人下來請他上去,說道:“皇帝老兒人背地下還要說長道短呢。他罵你,你親耳朵聽見了麼?你信孫子們胡說,就要去殺他。他一個窮秀才你同他拼甚麼?這殺了他,你不償命的麼?況這南京的秀才有幾千,他們要齊了心,可就是《西遊記》上說的,男人們到了女兒國,一個人掐一下,就只剩個骷髏了。我說的是好話,快不許去胡做,不然我就了不得。你不要疑惑我心疼那先生,我卻是為你的好意。”【妙。此等蠢物,不得不分剖明白與他聽。】那李太見夫人說了,不敢不遵,忍了一口暗氣。他一肚子的騾子因氣一裹,不能消克,漸漸飲食不下,成了噎食,百般醫治不能痊可。

他一睡著,總不見醒。滑氏心疑,上前摸了一摸,手足冰冷,只口中微有溫氣。不住墮淚,坐在傍邊守著。到了三鼓,聽他連嘆了幾口氣,道:“悔遲了,悔遲了。”滑氏忙問他,他也不答。只兩目直視,淚下如雨。過了半晌,叫把兒子媳婦孫子都叫到面前,道:“我才到陰司去來,閻王怪我疑老子不孝。待先生無禮,拿糞清灌了我好幾碗。”【果如所言,世間之人該灌糞清者大半矣。】哭道:“暫放我回來說與你們知道,勸世人不要像我。都要孝敬父母,尊敬師長。我這去,聽得說還要變只夯狗,【何必要變狗?何嘗是人來?】要囔糞的呢。【今生糞噴多了,後世囔些也該。】好苦呵。”哭了幾聲,做狗嗥而死。【在生嗥了一輩子,臨死還要嗥,趣甚。】他子少不得裝殮搬喪回家。他老子見了也不哭,也不問他因何而死,心懷前恨,但罵道:“這奴才死遲了。”此時李得用見主人已死,他囊中已厚,又恐當假書的事或有人洩漏與老主知道,不能免罪,他帶著老婆兒子逃之夭夭了。過後眾家人方把李得用帶假信並後來請先生的這些話,告訴了李之富。李之富倒反慟哭道:“我那不通的兒羅,【世上人家不通的兒多極,老子也哭不得許多。】你聽奴才的假書,疑我老子。又聽孫子的讒言,罵逐先生。你死何足惜,但苦我老年人將來入土,不見貴兒子,只有壞孫子了。”後來不知他家下落,亦不復再贅。

再說那幹生自李太家出來,逕到廣教官處,將前事說了。廣教官自愧不該薦他這館,再三自認不是。幹生竟毫不介懷,付之一笑而已。鍾趨知他貧寒,久矣萌悔親之念。他兩個賢郎鍾吾仁、鍾吾義又常力勸父親道:“古云相女配夫。我家雖不算大富,也還是有碗飯吃的人家。妹子甚麼豪門巨族嫁不得,為何配他一個窮酸?雖然說當年曾指腹為婚,那不過是兒戲的事,如何做得準?”鍾趨原有此心,又聽兩個兒子這一番話,遂拿定主意反悔。因聽得他在李都督家坐館,尚不敢造次。今聞得他賓主不合出來了,料道他力不能娶,算計一番。先不好就其意,恐親友談論。【人初起壞念未嘗不有些良心,一過後便喪盡矣。】一面託人來催他行聘娶,一面又出一個難題目,要多少頭面,要多少尺頭,多少羊酒,多少果餅,不然如何進得我家的門?幹生聽了這話,笑道:“既然如此,等我有僥倖之時,然後再議。”那人復了鍾趨。鍾趨便發話道:“放他的狗。他若一百年不得中,我女兒留一百年不成。他既不能娶,他若情願退婚,叫我女兒另嫁,我還與他幾兩銀子度。”那人又來會幹生,就直言拜上。幹生大笑道:“老殺才見我貧悔盟耳,何多言?我豈屑要他分文?”竟寫了一張退婚文書與他,鍾趨喜不勝言。

幹生的業師真佳訓知道了,大怒,要約些朋友,叫幹生遞張公呈在學院處告他。反是幹生勸道:“老師盛情,門生深。人生但患不能功名成立耳,何患無?以門生嫌他家之女則不可。彼嫌貧棄婿,我就爭來,亦無顏矣。”真佳訓見他志氣可嘉,又平素愛他抱負不凡,便道:“賢契既不屑要他,我有一小女,作賢契之配何如?”幹生辭謝道:“老師雲天高誼,門生銘五內。但門生今一貧徹骨,豈敢辱老師門楣?”真佳訓正道:“賢契以鍾趨視我耶?【好先生,不愧為人之師表。此一語,視鍾趨為狗彘矣。】若恐我小女愚陋,不足為賢契之匹則止。至於其他,我不較也。”幹生道:“蒙老師如此錯愛,門生豈不願為門下婿?”還拜謝道:“門生愧無寸絲之聘,奈何?”真佳訓笑道:“何必拘些世俗之套。我前得了徽州府祁門縣教官,數內就要起身。小女既許奉箕帚,若帶了去,將來婚娶便費事了。”因在袖中取出一封銀子來,道:“我適間問一敝友貸得五十金做途費,今以二十兩贈與賢婿。明就是良辰,我同老送小女來,你們完成之後,我也就要起程。但事在倉卒,小女的妝奩絲毫未備。寒家所有者皆送了來,餘俟後補。”【雖是好丈人,卻是好父親。雖疼愛女婿,正是疼愛女兒。真佳訓不但真會做先生,且真會做岳丈。】幹生見他這樣一片熱腸,惟有再三稱謝而已。真佳訓回去只與老說了,連女兒也不說知。

,只說親戚家請餞行,叫了三頂轎子,竟送到幹家來。幹生也備了桌酒款待岳父、岳母。他老夫看著女兒女婿合了巹,抵暮回家。他是要上任去的,將家中所有器皿什物盡行贈了女兒女婿。孟夫子雲:“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他那令愛在閨中待字,信都不知,忽然間得了個女婿,大約也沒有甚麼抱怨父母處。他見幹生相貌魁梧,懷磊落。幹生既岳父高情,又見新人態美,夫甚是相敬相愛。那真佳訓把他的那間書室典與鍾趨,所得典價十兩,也贈與女婿為讀書燈火之費,數內也就上任去了。鍾趨自得了那張退婚文書,先還恐有後話。過了幾,聽得真教官把女兒嫁與他了,遂放了心,【不但放心,再無不笑真教官呆者。】託媒人要尋個富貴女婿。

誰知他嫌貧棄婿的這個美名傳出,那正經人家都鄙他為人,誰還肯要他的女兒?因循了幾年,他女兒年已二十五歲。恰逢勞正因寶姑死了要續絃,媒人說起鍾趨的女兒生得甚是標緻,但只是年紀太大些。勞正也是將三十歲的人,這女子年紀尚還小著兩歲,這有何礙?就煩人去求親。

鍾趨聽得是御史公的公子,求之不得,兩個兒子又十分慫恿。因圖奉承豪婿,賠了有千金妝奩嫁與他。【世人因自己豪富而嫌貧棄婿者,不知是何肺腸?即如鍾趨因幹生之貧而棄之,卻陪千金嫁女於勞宅。若以此千金贈幹生,則不為貧矣。歸之以女,豈不為慈父賢嶽?奈何溺於勢利場中而不悟,惜哉!坷駝9牛汕字Γ壞裁潰夜譴ψ櫻皇ざ靼k罄詞擄埽韓氻鶯籩炅@陀肥撬扔檬攏襯嬡朔福舊矸a拮右患曳5攣鞅呶萊渚a憂韉牧畎餐盤捉チ恕8繕由曛辛司伲文曖滯辛私浚雋艘蝗沃兀腥笥腫雋送乒佟v憂骰諍尬藜埃雅囊晃煌乒倌棠貪琢痰嫋耍谷プ雋司蕖!究上澇緦耍輝畎罄醋鱸蠊娜u蛉恕!坷鈄猿稍諫攣韃保糶盆夢蓿闌畲嬙齠疾恢饋k棵坑躍衿淠浚院薏皇度耍貢磺子言詒澈蟛恢β盍碩嗌佟r虼w蕹閃斯普投觶饈嗆蠡啊?

且說這幹生住處與賈文物相近,賈文物因有個假文名在外,人見他又是科甲,或有求他作詩的,求他作文的。他又不好推辭不會,自己卻又不來。他與幹生自幼相識,知道他有些才學,時常請他來代庖。這因要作盟文,故又去請他。一見他來,大喜道:“弟候久了。”忙著讓坐。也不暇敘寒溫,就把宦公子要結盟並要作一篇文,故請他來代筆的話,說了一遍。隨自己斟了一杯茶送過去,即將筆遞上,將紙鋪下。幹不驕與賈文物因同里巷,素常又杯酒往來。賈文物因常要求他,每遇節令定有些食物饋送,又常送些柴米。幹生雖推辭不受,賈文物決定不肯。幹生因見他情意諄切,只得笑納。今他請了來,見他一番殷勤,十分奉承。況只要代作幾句盟文,又甚是易事。雖知他與宦萼、童自大結盟,不過是膏樑子弟,狐群狗黨,一夥酒之朋,信筆作了一篇譏誚戲謔的話。作完,隨又將黃紙謄清,遞與賈文物。賈文物看了一遍,讚道:“非長兄大才,何以得此?替小弟生輝多矣。”留他小飲了幾杯,幹生辭別。賈文物深深作揖道謝,送他出門而去。【賈文物見人說話無一不文,惟見了幹生,半個文字也不敢說。不但是小巫見了大巫,正是他純是以做文欺局外之人也。】回到內室,富氏問道:“你今往那裡去的,此時才回來?又請那姓乾的寫甚麼?”賈文物鞠躬道:“有政故晏也。予久矣升堂矣,未入於室耳。”富氏怒道:“你向別人文縐縐的罷了,在我跟前也是如此。問著話,不明白說,甚麼叫做有政晏也?”賈文物道:“予豈多文哉?久假而不知其非也,幸恕之。”富氏反笑起來,道:“我看你真是迂夫子,倒埋著文沖天。【的評。】到底是甚麼事?說來我聽。”賈文物道:“有一宦公子,居氣養體,大哉居乎,翩翩之佳公子也。與拙夫同氣相求,為朋友共。其臭如蘭,故歸來不覺之夕矣。”富氏道:“啐!你嚼蛆。”便上脫衣而睡。賈文物也便上。臥了片刻,爬起來,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告而娶為無後也,況男女居室乎?雖未學養子而嫁,我拙夫恐廢人之大倫,不敢不免請搗之。”富氏也不理他。他將富氏放得睡正了,他站起,向陰門深深一恭,道:“得罪了。予新,又新矣。”然後爬上肚皮,雲雨起來。斯斯文文,慢慢一下一下的扯。富氏急得叫道:“你到這個要緊的時候,怎還這樣慢條斯理的?”賈文物道:“好勇鬥狠,以危父母,不孝也。況古云: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乎?”富氏怒道:“你既然做這麼個樣子,你掙這個命做甚麼?”賈文物道:“此孝當竭力,忠則盡命之時,況與夫人,敢不興乎?不能也,非不為也。”頃刻氣吁吁,伏於枕上。富氏道:“你怎麼越發不動了?”賈文物道:“吾了矣,不能動也。非敢住也,力不進也。”富氏又恨又怒,將他一搡,跌下身來睡倒。嘆道:“血氣方剛,戒之在鬥。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富氏聽得恨極了,下力將他擰了幾把。他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夫人不自苦,然而我苦之。何若是乎擰之之也?”富氏恨恨而睡,一宿晚景已過。

次早賈文物起來,梳洗穿衣,袖了盟文,坐轎往宦家來。進到園中,童、鄔二人早已在彼。宦萼著問道:“兄的文曾作了麼?”賈文物道:“予歸而來之有餘師,焉得無?”【這一句文袋掉得是實。】遂在袖中取出遞過。宦萼接了,打開叫鄔合念。大家上前同聽他念道:維南贍部州大明國南京應天府居住信官宦萼、賈文物、童自大,謹以烏豬白羊、香花紙燭,致獻於天地三界十方萬為真宰,初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關聖帝君之前曰:宦萼道:“這信官兩個字下得妥當之極,好想頭。”鄔合道:“就是烏豬白羊四個字也對得工得緊。”童自大道:“寫上關老爺真好,我見人家結拜都寫上他老人家的。”鄔合又念道:某等向系異姓,今結同盟。只願同年同生,不願同年同死。

鄔合道:“這生死兩個字轉換轉換,多了許多學問。不是賈老爺這樣名公,誰能想得到此?”童自大道:“這兩句話原是古人不通。如今人家的親戚弟兄為幾個錢還像生死冤家,【乍看似呆話,細思之,真至言也。】況結拜的酒弟兄?不過圖些東西肥嘴。【近之結盟,不過為此。】無原無故,同起甚麼生死來。這樣沒道理的胡說豈不可笑?”宦萼道:“果然,你這話說得有理之極。”向鄔合道:“你再念。”他念道:自今設誓之後,某等三人輪做主,或以酒開筵,或向煙花訪。倘負斯盟,人神共殛。

童自大伸了伸舌頭,道:“既這樣說,你把我的名字摳掉罷,我是不來的了。”宦萼道:“既已講定,為何又變起卦來了?”童自大道:“賈兄是個送人的棺材座子,他同我頑呢。他上頭說輪做東,我如何來得起?我一個經紀人家,那裡經得這等大費?若是我家知道了,我這條賤命算就送在你們手裡了。”賈文物道:“送為賓主禮也。既如此說,你竟二而一,我們一而二,何如?”童自大搖頭道:“也做不來。我前聽見個人唸書,甚麼二十而取一。依著書上說,你每位當十回我當一回罷。”宦萼道:“太無此理。我們兩個當十回東擾你一回,何如?”他聽了才不做聲。鄔合道:“二位老爺請聽著唸完了罷。”又念道:某等今富貴相告,故結弟兄之社。他年豪華不敵,定散手足之盟,上告蒼穹,願鑑同志。天啟年月謹疏讀畢,童自大道:“一篇文我只喜這兩句。”鄔合道:“通篇都是妙的,如何只說這兩句好?”童自大道:“他說有錢相聚,無錢散夥,可不妙哉乎也?我因二位哥有錢勢才來拜把子。若是兩位兄倒了運,我還同你作甚弟兄?同胞骨尚如此,何況區區酒盟?”【朋友已是五倫中之一。果能孰友道,患難死生可以相共,何待結盟而原始也?近之結盟者,皆不過是酒社,特美其名為結盟耳。昔人曾有兩句道:最好笑的世情,朋友們結盟。童自大這幾句話,與之持合今人。多少譏貶,多少傷心,孰謂之呆哉?】宦萼對賈文物道:“人不可不個進士做。賢弟這篇文都是我心眼兒裡的話,卻說不出來,都被你說出來了,真不愧才子二字。【宦萼這幾句話初看不覺,細思之,真不通到趣極。他並不知進士是因自文才而得,以為中了進士自然有才。匪夷所思,令人笑倒。】賈文物道:“愚弟此文乃雞鳴而起,孳孳為之者。雖小套,必有可觀者焉。”話說間,眾家人已將各項擺列停當。叫鄔合念盟文,他三人焚香歃血畢,然後拜過。擺上酒來,大家散福痛飲,狂呼哥哥弟弟,真比親手足還覺親熱。有幾句道他三人道:臭味相投,同盟共好。弟弟兄兄,酒餚列繞。若問義氣有無,這卻不能分曉。

飲到更闌,方才分手。宦萼回到房中,侯氏問道:“你今前邊殺豬宰羊做甚麼事?”宦萼將同賈、童結拜的話說了。侯氏道:“我同你夫多年,不見你一些親熱。每歇店也似的,晚上進來睡一覺,清早就鑽了出去,成在外邊不知做些甚事。又同外人結拜甚麼弟兄,可不是親倒疏,疏的倒親了?”【此類人多甚。】宦萼道:“我豈不要親熱你,只是見了你怒目金剛似的那一種相貌,一點喜容也沒有,我的魂都不在身上。怕還怕不過來,怎還敢來同你親熱呢?”侯氏此時偶然有些高興,正想同他來親熱親熱,遂密縫著兩隻紅眼,齜著嘴,【要是我,更害怕。】故做嘻嘻的笑道:“我如今這個喜笑的面龐,難道你還怕麼?看你怎麼個親熱的法兒?”宦萼也有半酣,見他滿面風,一時膽壯起來,也笑嘻嘻走上前抱住,親了兩個嘴,道:“我的娘,若你有這個喜容,我便夜夜同你親熱。我同你到上親熱去。”把侯氏抱上來,替他寬衣褪褲。二人脫得光,宦萼腹中雖然不濟,中這一副本錢倒甚濟,有一調《西江月》贊他道:堅舉長餘六寸,生業能軟能剛。軟如醉漢倒郎當,剛似瘋僧狂樣。出牝入陰本事,州臍下家鄉。天生二子在身傍,慣與佳人打仗。

那侯氏貌雖不揚,倒好一個陰戶,也有個《西江月》贈他道:緊暖香乾俱備,光光滑滑堪憐。有時吐舌笑開顏,困便懶張兩片。清水池邊故土,褲襠縣裡家園。有時忽動興緯綿,戰鬥千回不倦。

他兩個一時將起來,只見:一個兩足高蹺,一個單槍直刺,一個柳款擺,一個玉杵忙舂。一個笑肢緊摟,一個喜孜孜將兩股頻遙這一個面似火燒,那一個舌如冰冷。一個喉內哼哼,如小兒睡夢頻啼;一個鼻中,似老牛耕田力乏。下一個濛濛星眼,心窩內樂極魂飛;上一個汗浹背,遍身中酥麻洩。

幹夠多時,雲收雨散。那侯氏得了這一番樂趣,也與每常大不相同。二人四臂加,兩相貼,真個親親熱熱睡了一夜。此後侯氏圖他這種親熱,也就常與他個笑臉,宦萼也就漸漸膽子略壯了些。雖不敢犯他的法度,也不似先那樣畏縮了。

且說那鍾生一在梅生家會文,作完之後,互相評論了一番。鍾生見案頭有一冊手抄,便拿過來翻閱。梅生道:“這是個姓郭的敝友,他與黔寧侯沐國公有些瓜葛,往雲南去相探。沐公留他住了月餘,他將滇中風景作了三十餘首竹枝詞。昨回來,他送來與弟看。雖不為佳,然而看看,知那地方的風俗,不無開卷有益。”鍾生翻開看道:朱樓繡戶鬥年光,採勝新花八寶妝。

上客登堂來拜歲,金盤十隻送檳榔。

三冬雷雨兩加,但到立桃已花。

正月盡頭梅子大,嘗新二月有黃瓜。

簾外風初淡蕩,梁頭燕語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