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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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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聲尖銳高亢,白馬一齊人立而起,前足前竄,後足亂蹈,車馬竟忽然俱都無法再向前移一步。

白衣御者“央馬”程七大驚之下,揚鞭,勒韁撲身後望。

只聽車後一人厲聲叱道:“什麼人的馬車敢在人叢中急馳,不怕撞傷了人麼?”

“快馬”程七唰地掠下車座,四下驚呼聲中,只見一個黑衣頭陀,披肩的亂髮上,箍著一道閃閃生光的銀箍,左掌一把抓著車後的橫轅,高大的身軀,有如山嶽般釘立在地上,這急馳而行的四馬大車,竟被他一隻獨臂挽住。

四馬急馳之勢,竟還抵不上他獨臂之力,“快馬”程七隻覺心頭一陣駭然,木立當地,說不出話來。

兩旁店鋪出的燈光裡,只見這黑衣長髮頭陀,右臂空空,竟已斷去,只剩下條空袖,束在間的長絛上,面上卻有一道刀疤,自左眼斜下,直達右頰之下,被燈光一映,閃閃發出醜陋的紅光,與他右面獨目中有如利劍般四下掃動的眼神相映,更使他全身都散發著一種不可抗拒的鏢悍鷙猛之氣。

如此一條大漢,如此驚人的神力,不但“快馬”程七見了為之大驚,目下的路人,更是人人面如土

驚呼聲一停,街道上所有的市聲也俱都隨之寂然。

黑衣頭陀獨目一掃,濃眉劍軒,厲喝又道:“你是聾子還是啞吧,莫非沒聽到灑家的話麼?”

“快馬”程七乾咳一聲,道:“大師休——”話聲未了,只聽車廂中傳出一陣清朗的語聲:“程七,什麼事?”車門緩緩啟開一線,車廂中信步走出一個輕袍緩帶,丰神如玉的弱冠少年,明亮的眼神四下一掃,眉字間也不泛起了一些驚詫之意,但瞬即微微一笑,微一抱拳,朗聲說道:“大師的驚人神力,古之霸王想來亦不過如此而已!”他雖然面帶微笑,但言語神情之中,卻自有一種高貴清華之氣,就正如的陽光,雖然和煦溫暖,卻仍教人不敢視。

黑衣頭陀獨目一張,上下仔細端詳了他幾眼,突地鬆開手掌,大步走到他面前,大聲喝道:“你就是這輛馬車的主人麼?”這一聲大喝當真是聲如霹靂,四下人群,都情不自地後退一步,但這輕袍緩帶少年卻仍然面含微笑,道:“在下‘繆文”正是這幾匹駿馬之主——”黑衣頭陀濃眉一軒,大聲道:“縱馬鬧市,肆意傷人,你憑著什麼,竟敢如此猖狂?”錦衣少年“繆文”微笑道:“肆意傷人?不敢請教大師,在下可曾傷了誰麼?”黑衣頭陀微微一怔,突地仰天長笑起來,狂笑著道:“算你走運,不但有如此好馬,如此馬伕,還有一張能言善辯的嘴,只怪灑家方才不曾等你傷了人後再抓住你。”突地伸出巨掌,在“繆文”肩頭一拍,狂笑又道:“老實告訴你,灑家愛的還是你這份膽氣,否則灑家平白費了這許多氣力,豈肯隨便便放過你。”狂笑未住,這獨自獨臂,刀疤扳虯,黑衣長髮的奇怪頭陀,竟己轉身而去。

“繆文”目光一轉,突地朗聲道:“大師留步!”黑衣頭陀霍然轉過身來,“繆文”接口道:“已暮,寒料峭,大師若無急事,何不上樓同飲一杯?”黑衣頭陀一捋額下的鐵虯,仰天笑道:“有趣有趣,二十年不到江南,想不到今竟遇著你這般有趣的少年,來來,就喝你三杯。”

“繆文”一面含笑揖客,一面向“快馬”程七打了個眼,雖未言語,言下之意自是要程七去打探這黑衣頭陀的來歷。

寒雖仍十分料峭,但若要飲酒,何患無詞,是以假“擋寒”為名上樓飲酒的,仍大有人在。

未暮,酒樓上已是高朋滿座,“繆文”與黑衣頭陀佔了欄旁一席雅座,三杯過後,黑衣頭陀便已縱興暢談起來。

這兩人一個莽,一個斯文,一個兇醜,一個清俊,自然引了滿樓酒客的目光,人人俱在暗中驚異。

“這兩人是誰?”使“繆文”心中驚異的,卻是這黑衣頭陀不但神力驚人,而且見聞淵博,學識極豐,自江南至外,自黃河至天山,他彷彿都曾去過,但“繆文”偶一問及他的來歷,他立刻亂以他語,生像他身世之中,隱含著什麼絕大的隱秘。

目光掃處,“快馬”程七在樓頭一晃,“繆文”立刻藉故離席,匆匆下樓,“快馬”程七立刻了上來,悄聲道:“小人方才問過嘉興地面上的兄弟,知道這頭陀昨夜才來,也不投宿,也不抓單,卻飲酒飲了一夜,也不見醉,別人間他姓名,他便自稱‘亂髮頭陀’,清晨後便去嘉興城、四郊轉了一圈,彷彿在打聽什麼人的行藏似的。”

“繆文”雙眉微皺,沉道:“你久走江湖,可曾聽見武林中有這樣一位人物?”

“快馬”程七立刻搖頭道:“不曾,只要他在江湖中稍有‘萬兒’,便再難逃得過我們的耳目。”

“繆文”雙眉皺得更緊,緩緩道:“這倒怪了,此人不但一身神力可驚世駭俗,而且見聞極深,真會是江湖中無名之輩…但他生具如此異像,又是殘廢,所到之處,必定十分觸目,若是他稍有名聲,別人看過一眼又怎會忘話聲未了,突見一個灰袍芒鞋,懸長劍,烏簪高髻的少年道人,自他身後走過,腳步之輕,有如飛花落葉,走過”繆文”身側時,回首望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隱含笑意,“繆文”心頭方自一動,這灰袍道人卻已飄然而去,霎眼間便消失在夜市裡。

他行路看似十分從容,其實卻極為迅快,若非輕功超人一等,誰也不會有這樣的步履。

“繆文”目光一掃,沉聲道:“這道人你可曾見過他麼?”

“快馬”程七皺眉道:“武林中佩劍的道人,除了‘武當’弟子外,還不多見,但武當道人俱是藍袍,似這樣身穿淡灰道袍的佩劍道人,小人一時也想不出他的來歷。”

“繆文”漫應一聲,緩步登樓,心中卻在不住暗地尋思:“這一僧一道,看來俱非常人,但卻又來歷不明,怎地會一齊在這嘉興城裡現了蹤跡…”目光抬動,只見那“亂髮頭陀”此刻正憑欄窗外,目光不往往來掃動,似乎也在搜尋著什麼人似的。

“繆文”乾咳一聲,黑衣頭陀迴轉身後,濃眉竟也深深皺在一處,微一沉,沉聲說道:“方才有個身穿銀灰衣衫的道人,你可看見了麼?”

“繆文”心中一動,道:“這道人莫非有什麼奇異之處麼?”亂髮頭陀皺眉道:“江湖中身穿這樣銀灰衣衫的佩劍道人,昔年彷彿只有‘華山’一派,而且還要是派中一級劍手,但‘華山,劍派數十年來聲勢極為消沉,灑家當真猜不透這嘉興城中怎地會突地出現華山一級劍手的蹤跡。”

“繆文”心中亦自大為奇怪,只見這亂髮頭陀仰首又幹了一杯烈酒,方自接口說道:“灑家一路行來,似這樣行蹤不明的武林高手,似乎已有多起,俱是廳匆匆,各有心事,卻不知這些人究竟是何來歷,有何意圖?”

“繆文”忍不住接口道:“在別人眼中看來,大師豈非也是其中之一。”亂髮頭陀怔了一怔,仰天狂笑道:“灑家只不過空有兩膀氣力,算得了什麼?”仰首又幹一杯,狂笑之聲不絕。

“繆文”淺淺啜酒,神不變,只等他狂笑聲住,淡淡說道:“近來江南俠蹤隱現,只怕與‘靈蛇’臬的‘英雄大會’有關,不知大師是否也為了此事而來?”

“亂髮頭陀”哈哈大笑道:“臬的英雄會算得了什麼!灑家怎會——”話聲突頓,笑聲也突頓,面上神,隨之一變,沉聲道:“你既非武林中人,怎會對武林中事如此清楚?”

“繆文”持杯含笑道:“在下雖非武林中人,卻有幸與一些武林俠士為友,平言談所為,武林間事,在下也頗為知道一些。”

“亂髮頭陀”獨目之中,光芒閃動,突地沉聲問道:“你既久居江南,又常與遊俠為伍,可曾聽到過有一個來自外的獨臂老人,近在江南行動?”

“繆文”目光轉處,只見這“亂髮頭陀”問到這句話時,神突地變得十分慎重,不道:“大師來到江南,可就是為了此事麼?”

“亂髮頭陀”目光中突出一陣淒涼悲哀的神,緩緩道:“灑家與此人已有二十年不見,本來還不知他的生死,近年來才聽一人說起,他已在外成就了一番事業,但灑家趕到玉門關外時,卻聽聞此人已到了江南,來尋找一個人的行蹤。”

“繆文”忍不住脫口道:“找誰?

”亂髮頭陀”目光中央地神光暴現,沉聲道:“一個仇人的後說到這裡,他似乎突然發現自己說得大多,濃眉一皺,話鋒立轉,沉聲道:“你若知道這老人的行跡,便快告訴我,你若不知,多問做什麼?”

“繆文”心中暗笑:“這頭陀的暴躁的脾氣,求人之時,尚且如此,如不求人時,還有誰敢招惹調心念一轉,又忖道:“但此人兩臂神力,卻是駭人聽聞,若能善加利用…”一念到此,含笑說道:“在下此刻雖然還不知道,但只要大師所說之人確在江南,在下便有把握在一月之內將他的行跡查出。”

“亂髮頭陀”神一振,道:“真的麼?”

“繆文”笑道:“在下豈敢以虛言相欺,只不知此人有何特徽,多大年紀。”

“亂髮頭陀”目光又自垂落,滿面俱都換了蕭索淒涼之意,緩緩道:“此人今年已六十開外,身材高大,聲如洪鐘,亦是斷去了一條右臂,驟眼看來,有幾分與灑家相似。”

“繆文”心中又一動,口口含笑道:“此人若是這般觸目,尋訪就更非難事了。”

“亂髮頭陀”長嘆一聲,突又大笑道:“若是如此,灑家這一個月裡就跟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