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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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終於能面對面地看清楚步驚雲了。
但見此子眉深目,輪廓毫無半點孩童稚氣,個子更比同齡孩子高大,雖然乏人理睬照顧,卻不憂悒,反之更一股異於常人的不群氣度。
正因這股氣度,使他看來像是天上浮游不定的雲,可望而不可及。
他的心,或許也如雲般飄渺,難於捉摸。
雲無常定。
縱然他此時身披一襲破舊衣,亦難掩眉宇間的獨特,他是一個異常獨特的孩子。
忽地,霍步天似有所覺,連聲呼喝道:“福嫂!”福嫂迅速應聲趕至,她是負責照顧霍家孩子的老婢,白髮蒼蒼,模樣卻頗為慈祥。
霍步天微帶責備之意,道:“福嫂,你怎麼不給新少爺換上新衣?”福嫂素知老爺品隨和,此際卻反常含怒,知道他甚為重視此子,嚇得訥訥而言:“是…是新來的夫人吩咐我不用理會少爺。”
“有此等事?”霍步天心中一陣詫異,甚不明白玉濃為何如此對待親生骨。福嫂接著道:“但我瞧著這孩子一身襤褸也煞是可憐,於是便想私為他換上新衣,誰知他拼命緊抱身子,怎樣也不肯讓我為他寬衣!”
“哦?”霍步天聽罷轉臉望向步驚雲,發覺他的臉上又泛起倔強之。
霍步天問:“你不愛穿那些錦衣繡服?”步驚雲並沒理會他。
霍步天這回指著步驚雲身上的破衣,道:“你只愛穿這些衣麻布?”步驚雲見他指著自己的衣裳,霎時緊抓自己衣襟,出一副戒備之態,霍步天呆住,他料不到這孩子驚覺之心居然如此強烈,他並不想和人接觸。
霍步天定神注視步驚雲那雙眼睛,他想看進他的心裡,他想知道,這個孩子的心中除了寂寞,還有些什麼東西?
可是,他只看見冷,無邊的冷。
至此,霍步天才明白步驚雲並不願接受他的好意,亦不願接受這個家。
那群賓客又再催促著霍步天過去,他自知此時甚難和步驚雲說下去,不嘆息道:“既然你不愛穿新衣,你這就穿回自己的衣服好了。”他實在無計可施,也不準備強步驚雲就範。
步驚雲一聽之下,雖無之意,但雙目炯炯放光。
霍步天卻沒看見,只朝著福嫂擺手道:“福嫂,你先服待少爺吃點東西,明兒再去為他置幾套同樣的衣服吧!”福嫂唯唯稱是,霍步天轉達臉望了望步驚雲,淺淺一笑,道:“夜了!畢竟是個孩子,怎能可以捱餓呢?玉濃也太過份了些!”他說罷又再次步向那群賓客,忙著招呼去了。
※※※這一晚,當霍步天走進新房,掀起玉濃覆頭的紅巾,還未懷合巹,劈頭一句話便先問她道:“不何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玉濃先是雙蛾一皺,隨即會意一笑;她雖非絕,惟亦長得俏麗可人,如此巧笑凝眸,更添嫵媚,霍步天看在眼裡,不忿之氣也消了一半,只聽她機伶地道:“你已經見過他了?”霍步天頷首,玉濃斜眼望他,問:“你在乎他?”霍步天正道:“我霍某雖是一介莽夫,凡事卻但求無愧於心!豈能讓你兒子這般輕賤?我一定會視驚雲如已出!”玉濃笑了笑,笑容中蘊含不信之意,她不相信世上真有不存私心之人。
“你似乎還沒有回答我適才的問題。”霍步天鍥而不捨,玉濃拿起酒壺,一邊斟酒,一邊答道:“我如此待他,皆因我後悔生下一個這樣的兒子!”霍步天一愕,他從沒想過一個身為人母者竟會口出此言,未及相問,已見玉濃望著杯中之酒,似在回憶著她那如煙往事,且還幽幽道來…
“這孩子的父親步淵亭,正如我婚前向你提及,是個一的鑄劍師,無不想蒐羅世上的奇寒鐵,以作鑄劍之用。在懷著這個孩子的時候,淵亭突然說要遠赴極北之地,尋找一塊天下至寶的寒鐵。斯時我正身懷六甲,極需其細心照顧,故此苦苦哀求他留下別去。可惜,他還是狠心地不辭而別,去了。我不明白為何他可以為鑄劍而拋棄兒,我僅是一名弱質女,大腹便便,更要獨力肩負一家重擔,他可曾設身處地為我想過,一個女子如何能夠支撐得住?”說到這裡,玉濃的嗓門已有點兒哽咽。
自古男兒皆薄倖,霍步天即使絕不同意,此刻亦難免為步淵亭所為到汗顏,想不到世間竟有引為劍絕情的漢子。
玉濃的眼神浮現一片惱意,繼續說下去:“正因如此,我在懷孕時一直在想假如不是有了這個孩子,也許生活並不致如斯艱苦,也許還可以以追隨步淵亭過去尋鐵!一切的不幸,都是這孩子帶給我的…”
“好不容易才捱至孩子臨盆,滿以為可以鬆一口氣,豈料這孩子出世時不哭不嚷,我心中萬分驚疑,他會否生來便是啞的?”這點就連霍步天亦難疑竇叢生,好奇道:“他當真是啞了?”
“當然不是,不過他也不像尋常孩子般在一,兩歲便呀呀學語,而在三歲時才懂得說話,也不知從何處學來,他說的第一個字竟然並不是‘娘’,而是望著天上的雲嚷了一聲——雲!我本打算待淵亭回來後才給他取名,但其父遲遲未歸。既然他說的第一個字是雲,我索給他取名驚雲”霍步天聽其所言,忽地念起步驚雲那股飄渺不群的氣度,不由得讚道:“好名字”玉濃道:“名字再好也沒有!這孩子愈是長大,愈是孤僻,絕少和人談話,也不活潑,時常獨自坐於暗角,鄰人們都知道我有一個怪兒子。直至驚雲四歲那年,他的父親終於回來了,是給人抬回來的!他始終尋不著那塊寒鐵,還在途中染病,歸家不久後便病逝…”霍步天惻然,這個女子好苦的命!他的兒子又何嘗不苦?
“淵亭下葬那天,我哭成淚人!我不知應該為亡夫之死到悲傷,還是為自己而悲傷?我只知自已受了多年的苦,全是為了這個給鄰人譏為怪人的兒子所賜。再看正站於我身畔的他,他的老爹死了,他竟然可以如此鎮定?居然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我一時怒火中燒,就當著所有鄰人面前,破口大罵他是畜生,常理而言,小孩被孃親責備必然會嚎啕大哭,然而他仍是不哭,我心狠之下,揮掌重重打了他幾記耳光,他只是盯著我,不僅不哭,且還一聲不作!我於是瘋狂的打罵他,他沒有閃避,也沒有還手,我一邊打,一邊卻在心裡吶喊了千百遍道:‘驚雲,你爹死了,你娘和你以後很孤苦啊!快點哭吧!讓人們知道我並沒有生下一個怪兒子!’可是,他始終還是依然故我,寧死不哭!後來鄰人們見我愈打愈兇,紛紛上前攔阻,此事才告平息。但自此以後,我對此孩子極為失望,以前我已覺他總給我帶來不幸,及後又因其孤僻被人們譏笑,至其父親下葬時他又不哭,我相信若我臨終時,他亦不會為我下半滴眼淚!失望之餘,我不再理會他,只供他兩餐一宿,由得他自生自滅。”玉濃語畢後神黯傷,眼眶更隱隱閃著淚光。霍步天默默聽罷她的心事,仔細琢磨,小心翼翼的道:“也許,當初驚雲不為亡父而哭,只因為他從未見過其父,在他的心中,父親可能比鄰人更為陌生,試想,一個小孩又怎會對陌生人存有情?”玉濃不語,半晌才道:“縱是如此,我苛待他已有多年,我倆間也早無半點情!所以即使我死在他的跟前,他亦絕對不會因我痛哭!”她始終深信沒有錯怪自己的兒子,霍步天但覺再說下去也是徒然,反會使氣氛變為僵局,於是一手舉起玉濃適才所斟之酒,笑著道:“無論如何,我霍步天在生一,你和驚雲便不用為生計而發悉!今夜是我倆的好子,別盡說煩憂之事!來!玉濃,讓我倆先乾了這一杯!”玉濃瞧見他一臉款款深情,心中不無動,當下化涕為笑,也舉酒與他碰杯。這個女孩子,畢竟還有點福氣。
可是,她的兒子呢?她的兒子可有這點福氣?
※※※就在二人成親的翌晨,步驚雲一大清早已被福嫂領往霍家大堂。
只見廳堂之上,左右放置兩列酸枝檯凳,氣派清雅,大有豪門風範,霍家的排場倒也不少。
其實在此數年間,霍家莊漸漸在江湖中打響名堂,莊主霍步天的一手霍家劍法,實在功不可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