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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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小崔故意衝我晃了晃那葫蘆,洗洗傷口,免得壞了。被烈酒刺的傷痕殺得那山賊一陣一陣的長呼短嘶,聽得人人都皺起了眉頭。她才停了一下,小崔的酒又澆了上去。
那就是個山賊你也不用這樣折磨她吧?身後有人在怒喝,那是冒準。上路以後路護和殘雷不自覺地分成了兩撥,冒準在無意間就成了路護的統率。現在人人都知道不能靠這些殘雷保護,車伕和商人們都緊緊握著自己的武器。
折磨?小崔冷笑了一聲,這就叫折磨?你知道山賊怎麼對付人?沒有人接他的話,他自己說了下去,拿新鮮的牛皮抹上,把人裹起來在太陽底下暴曬,然後把牛皮一揭,嘿嘿,那麼個血葫蘆還會亂跳哪!再把他開了膛,還不能開大了,要不立馬就死了。裡面外面都灌上牛油燒啊!完了掛起來聽他說得殘忍,人人臉上都有厭惡的表情。不過昨天經過那焦屍,大家都看得清楚,小崔大概也不完全是虛聲恫嚇。連冒準也閉上了嘴,不再說話。山賊們如果果真如此殘忍可怕,那小崔的作為也就不算十分過分。
昨天的那個我不想和小崔說話,左大很接眼地把問題遞了出去,也是殘雷啊?你說,是不是啊?!小崔恨恨地問那山賊,看他臉上的表情陰冷,我終於明白過來,大概不僅那焦屍是名殘雷,就連昨天折損的幾個殘雷也是被山賊抓了活口了。
那山賊只是呻,哪裡回答的出來。看她不過十七八歲,正是阿蓉的年紀,我就是想恨卻又哪裡恨得起來。光聽小崔說得可怕,可眼見的畢竟都是殘雷的殘忍!我忽然心中動了一動,對冀中說:冀將軍,這山賊傷得這樣重怎麼說話?冀中看著我的眼神是溫和的,我卻忽然有種被剝光衣服的尷尬,似乎什麼都被他挖掘出來了。紫金錠啊?他問。
嗯,我不敢接話。
左少爺真是心軟。他搖了搖頭,你去吧。我得了聖旨一般催馬往那大車邊趕了過去,卻又聽見了冀中的聲音。那是個強的秘術師,若是恢復過來大概不好對付的。他淡淡地說,原來小崔不停地待她還有這個道理。我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把手伸到衣襟裡面去了。
紫金錠的效果真了不得。小崔的手法很奇特,那山賊傷得雖然難看,倒都是些皮傷,紫金錠抹上不久,紅腫就退了下去。我用衣襟蘸著水袋裡的水給她擦了擦臉上身上的血汙,怎麼可能擦得乾淨,只能聊盡人事而已。
她的確只是個小姑娘,長得雖然不漂亮卻還秀氣。那雙小眼睛睜開來,裡面都是恐懼驚慌。我把著她的肩膀靠在了我的腿上。她似乎霍然醒轉,發現自己幾乎是完全赤了,一雙佈滿鞭痕的小細胳膊慌忙地伸出去遮擋小小的部和下體。衣服太碎了,她知道自己遮不過來,閉上了眼睛,面上飛起兩酡嫣紅。
我嘆了口氣,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這外衣昨天在和殘雷的扭打中也開裂汙穢了,不過遮蔽她的身體還是足夠。她覺到了,緩緩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裡盛滿了淚水。那是一雙蠻族的眼睛。
你叫什麼名字。我低聲問她。她搖了搖頭,不說話,眼睛又閉上了,一大滴淚水緩緩滑過她的面頰和鮮紅的傷口。她搐了一下。我連忙把紫金錠貼在她的傷口上。紫金錠雖然不是百年難得的奇藥,象我這麼用也是奢侈了。她睜開眼,我看見那雙眸子裡面依稀有點的神,和其他一些很深很引人的東西。我一直以為大眼睛的女孩子是美麗的,卻沒有發現小眼睛也可以這樣人。
我知道自己走神了,深深了一口氣,咬了一下舌尖,繼續問她:你是山賊嗎?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可我希望她回答不是。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想。她的身體猛地震動了一下,我能覺到她身體的每一筋都收緊了。她那溫順的眼神也忽然凌厲了起來,我被她盯得有些難堪,忍不住微微轉開頭去。
我是連城。她吃力但是堅定地說,我是你們說的山賊。我愣了一下,我想我聽見了一些什麼,但我不能確定。小崔猛地勒住了戰馬。是的,又是鼓聲,急促的,單調的,逐漸清晰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很簡單的兩個音符,充滿了催促的意味。
小崔望著冀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我看見連城黑漆漆的小眼睛裡面放出了攝人的光芒來。
那鼓聲在說什麼?我急急地問。
向南!冒準在我身後不遠處陰鬱地說。
向南?還有呢?我沒明白。
向南。冒準用同樣的聲調回答。
向南的路只有一個去向,返回索橋關。我想我漸漸明白那鼓聲的意思了,可我到一陣麻。按照左大的說法,鼓聲裡應該有的只是強盜的位置和數量,不應該告訴路護和商旅如何行動。這樣的警鼓,敲得實在有些氣。我眨著眼睛看著左大,背脊上的寒氣騰騰地又升了起來。
你們就要死了。連城眯著眼睛清清楚楚地說,你們會死掉的。嘴硬!小崔甩手就是一鞭。披在連城身上的外衣又被撕成了兩片,可是我分明到了小崔的心虛。連城這一下吃痛雖然忍住了不叫出來,眼睛裡兩滴大大的淚水卻是滾個不停,看著很讓人心疼。我捏著紫金錠,正要往她身上抹,卻被她堅決地啪的打落了,我愕然地望著她。她畢竟還是個孩子,終於忍不住出了歉意的神,可是我看的明白,她不願意再接受我的醫治。
怎麼走?冒準問冀中。
冀中陰著臉指了指前方。冒準遲疑地扭過頭去看童七分,童七分的臉更加難看了。這一趟損失已經不小,若是就此回頭,那真是要陪得狠了。他探詢地望著冀中,滿心希望能得到點答案。
昨天夜裡已經用信鴿向索橋關守軍求援了。冀中說,他準備的似乎很周詳,昨天夜裡見到情形不尋常就立刻更改了計劃。路護車多人多,行進緩慢,昨天一整天的路程要是讓索橋關的輕騎來走,不過是半天的功夫。要是他們現在出發了,只怕在天黑以前就能趕上路護的大隊。對於殘雷來說,現在這百輛大車的路護不再是他們要保護的對象,而是官軍來援前的盟軍了。雖然殘雷個個訓練有素,昨夜的短兵相接已經證明這晉北走廊的山賊很不尋常,五十多殘雷可能是應付不聊的。
向前。童七分狠狠心做了決定。做生意和打仗一樣,都帶有賭博的質,童七分是商界老手,深知主意拿得快比慢好,對錯倒在其次了。只是與以往不同,這次的賭博可能要堵上整個路護的命。
傳話下去,童七分提高了聲音,除了中豐行的人車,其他願意返回索橋關的現在就可以走,馬上走。沒有人離開,這個時候和大隊呆在一起總是顯得更安全些。
冀中滿意地點了點頭:前方百里有落泉村,我們到那裡宿營等待索橋關的援軍。百多里的距離,即使是路護的走法,過午不久應該就能趕到。冀中是個小心的人。
向北走,鼓聲一直在響。
咚咚!咚咚!急促的鼓聲似乎隨著路護的每一步推進都變得更響些,更讓人心煩些。人們逐漸習慣不去理會那鼓聲,只是悶頭趕路。這一路走得飛快,只聽見分水江的水聲漸漸遠去,只剩下龐大的路護在黃花的海洋中扭動著身軀飛快地動著,就好像一條巨大的蜈蚣。
連城是隊伍中唯一一個不被那鼓聲驚擾的人,她居然在顛簸的大車上睡著。我騎在黃驃馬上陪著她,看著她嘴角出的一絲微笑,不知道睡夢中見到了什麼。山賊?!我喃喃地念叨著,這世界可真是錯綜複雜啊!正當中,前方的斥候就吹響了鷹笛。
落泉村。冀中明顯也鬆了口氣,能夠安全抵達一個有遮蔽的可以佈置防禦的場所,總是比在黃花的叢林中受襲要強多了。
天氣不是太好。高天是是灰黑的雲,像是要有大雨的樣子。可是走廊兩邊的山巒都清晰,那傳來鼓聲的青山峰似乎就矗立在面前。當然,望山跑死馬,這一路下去只怕還有一整天的行程,或許更多。那鼓手應該看得清我們,看得清落泉村,也看得清黃花地裡潛行的山賊。我恍然,冀中把營地選在這裡,大概也是想借助鼓手吧?我也想舒一口氣,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是了,那鼓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止息了。
連城醒了,她掙扎著坐起身子。小崔沒有再繼續折磨她,他似乎被其他的什麼事情所困擾。
你,疼不疼?我看見她的眉尖在大車顛簸的剎那蹙了起來,連忙伸手去扶她。
連城凝視著我,這次她的目光平靜安詳,象極了阿蓉的眼神。
你不象他們那麼壞。她說,可是你不該來,你也會死的。哦?這次我有點不以為然了。
你們這些踏入晉北走廊的商人。連城說,她沒有說完。
我猜測著她的意思,跟著路護走進了落泉村。村子很大,可是靜悄悄地沒有一絲人跡。這也是一個廢村。我忽然奇怪了起來,自從出了索橋關,一路所見的都是廢村。就像肥沃的晉北走廊,居然長滿了一人高的黃花,卻沒有一片青稞,一畦白瓠。這茫茫三百里晉北走廊,難道也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