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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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樓江槐沒聽清,只唾棄樓三哥沒出息“又不是你老子,他咬你你就捱著?”刻意忽略兄弟同胞,眼前這個為了小木匠面子裡子全扔掉的沒臉混球他不認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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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少女繞過大屋,緊靠牆角,是一口敞開了蓋的菜窖,樓江槐站在窖口向裡張望,裡面直進陽光的地方能看見,但拐角就黑漆漆的,想來還有特意闢出來的小室。
少女朝著窖裡喊:“小扇,快出來,有人來找你!”窖裡傳出被土層隔得有點悶的迴音:“來了來了,我就上去。”不一會兒,就看到窖底有個小小的身影笨拙地想要一塊兒抱兩棵菜上來,可是卻沒有辦法攀壁欄,只好先夾起一棵,艱難地攀著鑄在菜窖內壁墊的欄杆爬上來,將菜託到頭頂,樓江槐隨手接過,那身影又爬下去,再挾另一棵上來,大鬍子再接過,看著頂著一頭亂髮的腦袋慢慢探出窖口,忍不住--把將她拎出來,摟著單薄的身子大放悲聲:“小扇,你怎麼還是這樣瘦,這樣小,好可憐,是不是吃不飽?不要緊,鬍子大叔分你一半…”被嚇得有點愣的女孩傻傻地站著,半天才想起來說話。
“你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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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怪樓江槐初看到成年後的小扇悲從中來,實在是小扇真的真的不像十七歲的少女,倒是不面黃肌瘦了,卻還是乾巴巴的沒幾兩,看得大鬍子心疼萬分。
而初見那似是毫無記憶的一句話,更讓他心裡好生不舒服,想他樓江槐,在哪家孩兒心裡不留下深刻印象?何況當初他離村時,小扇可是哭著喊著追出三里山路的,不過幾年而已,居然…將他忘個一乾二淨,還什麼“你是…誰呀”打擊!沉重的打擊!
大鬍子心情極度不暢地將椅面與椅腳的楔口“砰砰”敲牢,兇狠的架式駭得百合躲得遠遠的,倒是小扇好心倒了一碗水遞到他面前“槐樹,你喝口水吧,你了好多汗。”樓江槐悶不吭聲地接過來一仰而盡,現在她想起來她的鬍子大叔啦!
“對不起,我一開始真的沒認出來,我記不太好,上個月見過的人這個月就不記得樣子了。”她憨憨地笑,本是秀氣的臉孔,添上這股憨勁兒,煞是惹人憐愛。
樓江槐臉有點轉晴,這麼說,小扇對他印象還算蠻深的,提醒一點點就想了起來。
心情稍稍好些,他打量小扇一番,眉頭越皺越緊“怎麼你的襖還是這樣薄,大冷天的,炫耀年紀小不怕凍是吧?!等過幾年,骨節知道痛了,看你哭不哭!還有,我託老三帶給你的東西用沒用上?有沒有被別家小孩搶?姜家小兒欺負你沒?如架有,鬍子大叔幫你討公道,先扁林子,再教訓小么兒。”林彥刨著木花,冷冷地橫過來一眼“關我什麼事,樓老五,你要是瞧我不順眼,出拳開打就是,不用扯上別人。”樓江槐跳起來“關你什麼事?我走之前不是叫你照顧小扇,你照顧到哪兒去了,她還是這麼弱又小的…小扇,你怎麼不簪花也不穿新衣?我不是年年讓老三捎衣襖鞋襪給你?他是不是半路散給別人家…”樓三哥笑一句:“老五,你少汙衊我,我都給了小扇,一件也不少。”小扇用力點頭“對呀,我都收到了,新衣新襖新鞋新襪,好看的頭花,漂亮的裙子…”她傻兮兮地笑“我都沒穿過羅裙,可惜太大了,我穿不了,只好給百合姐,她喜歡得不得了呢。”樓江槐鼻頭髮酸,在家裡看著一群衣食無憂、快樂活潑的小鬼,總讓他想起遙遠的窮山溝裡,那個穿著空心棉衣,連肚兜也沒有的小小女孩,和庭竹一樣的年歲,卻比十歲的莓果還要瘦小,枯黃的頭髮,黯淡的眼,伶仃的身子骨,破舊的快縫不住的小鞋,每每讓他疼惜得口發緊,眼眶溼潤。嗚…好可憐的小扇,好可憐好可憐好可憐…
“槐、槐樹,給你帕子,你怎麼哭了?”大鬍子用衣袖抹了一下眼。
“小扇,我現在有鬍子啊,你怎麼都不叫我鬍子大叔了?”好懷念啊!
林彥手裡的刨子差點歪出去“你們兄弟兩都有病,明明才二十幾歲,非要拉著別人叫你們阿叔阿爹,你們好意思聽,別人還不好意思叫呢!”樓氏兄弟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道:“有什麼不好意思,你們一群孩子,跟大人計較什麼年紀。”林彥忍了又忍“樓維楊,你算算我和你差幾歲,要我叫你爹,你不怕折壽?”
“我遇見你那年,你才十六,青澀又稚氣,可愛得不得了,你長年紀我也長,所以在我眼裡,你還是孩子那一邊的;再說,我好歹教了你功夫,所謂一為師終生為父…”
“你自稱『哥哥』這幾年,已經沒資格了。”炮口又轉向樓江槐“還有你,我明明記得當初你把我綁在柴棚裡之時說我已不算小孩,你就不用手下留情了,怎麼事隔四年,我又成了孩子了?”樓江槐抓頭“我說過這句嗎?”他只記得當年死林子殘忍殘酷冷酷地剃掉他的心愛鬍子,讓他捶頓足痛不生,哪還記得其它旁枝末節的。
林彥“哼”了一聲,樓三哥又湊上懊悔萬分的臉“林子,我那是跟老五說習慣了,要不我從現在起自稱『爹爹我』,讓你重新培養情…”一把刻刀丟過去,險些釘在樓三哥的腦門上,林彥忍無可忍“待會兒你們兩個閒人哪也不許去,留下來幫小扇和百合把孩子們叫起來,大的寫字,小的背詩,然後要做晚飯,四個太小的需要喂,一人負責一個,我趁天黑前把剩下的桌椅制完,儘早好孩子們就能用了。”樓江槐翹起大拇指“咳,林子,幾年不見,越發有魄力了,五叔…呃,五哥佩服你,你可以把鑿子放下了。
小扇笑呵呵地看著三個大男人吵來鬥去,就像三個頑皮的小孩子,只是那飛來舞去的斧子鑿子刀子鋸子著實有些嚇人,她比較遲鈍,早些年又見過他們曾這樣鬧,倒覺得好生親切,而脆弱的百合姐早就嚇得躲到大屋裡偷偷扒門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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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叫二十幾個孩子起,沒睡飽的哭嚷不休開始,到習字的互相在手臉上划著玩,背詩的死不吭聲,再到晚上吃飯,一個下午混亂不堪。小扇和百合做晚飯時有六個男童打了起來,誤傷一名四歲女孩;大鬍子吼道“誰不聽話抓他去賣掉”就有小鬼扯著他的衣襟問什麼叫賣掉;樓三哥被兩個嬰兒纏得手忙腳亂無暇顧及,直到林彥在外面實在聽不下去,冷著臉進屋,鬧脾氣的各打五下手心懲戒,才總算安靜下來。吃晚飯又整整吃了一個時辰,這個要添飯那個要喝湯,玲說小陽搶她的菜,石蛋說阿抓他的臉,四個要喂的有兩個還算聽話,樓江槐負責的那個將飯粒抹了他一鬍子,百合負責的那個縮在桌底下不肯吃,鬧得四個大人疲力盡後,才終於歇下來。
百合回家去睡,林彥花了一下午時間將餘下的桌椅刨光釘好,才有工夫屹上一口溫在鍋裡的剩飯,小扇在燈下給孩子們補衣裳,樓家兄弟抱成一團。
“在家裡,小乖他們比這些小鬼還能鬧啊,怎麼也沒覺得這麼累?”小乖愛整鄰家女孩,三歲到十八歲無一放過,漂亮的男娃偶爾也去偷親兩下,虧他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的怪癖?明夜愛躥房上樹,習了武后更是無樹不爬無瓦不踩,除了最乖的莓果和最懂事的庭竹,其它孩子也會三不五時地闖禍,但對著他們一天絕沒有對著濟善堂的小鬼們半天累啊!
“架不住人多吧,何況家裡還沒有需要喂粥甚至餵的。”樓三哥懶懶地道“你我不常在家,怎知老四管教他們就不累?”林彥慢慢扒著飯,沒什麼胃口,皺眉瞥了眼兩手掌心,譏諷道:“原來你們只管撿不管養,站著說話不疼,難怪撿得輕鬆,家裡有人收拾攤子嘛!”樓江槐有氣無力“誰說我們不管?讀書、習武我和三哥樣樣都教,只是學什麼也不能盯著學,小鬼們會自行揣摩練習,這點倒是不用心,老三在外頭常有事要忙,我偶爾也要往外跑,只有四哥守家待業,他不管誰管。”
“林子說得是,老五你疼疼哥哥吧,拾了孩兒先在各地善堂轉轉,然後再考慮往家領,老四一人忙著多家商號也真是不容易…”
“老三,你敢說我?你少往家拾了?你拾來的還不及我拾來的留下的多,你怎不去各家善堂轉轉?!”
“吵什麼,這些小鬼好容易才睡著,誰吵醒誰去哄!”林彥不耐地一拍桌子,立時悶哼一聲。
樓三哥默默地坐到桌邊,拉過林彥一隻手,抬眸看他一眼,默默地從袍角撕下一條布,包上他磨了好幾個血泡的手。樓江槐也默默地走過來,拉過林彥的另一隻手看了看,從樓三哥的袍角上又撕了一條布料,默默地纏上他另一隻手。
樓三哥不滿“喂…”裡間臥房忽然傳出小孩子啞啞的嗚咽聲,大鬍子狡猾地一笑“老三,你先說話的,你去哄…”話音未落,又一道哭聲響起,樓三哥微笑著拖他往裡間走“一塊兒來吧,兄弟。”小扇在一旁瞧得捂嘴偷笑,忽見燈火下林彥忍俊勾起的角,居然那麼好看,不想起百合姐時常飄向林彥的含羞眼神,似乎有一點點明白,卻又似乎仍是懵然,林大哥有時會嘆她不開竅,像個懵懂的孩子,但她卻明明知道,百合姐對林大哥的心意叫做喜歡,她只是,還無法體會那種心情罷了。
樓家兄弟也算是哄娃的高手,不多時就雙雙得意洋洋地晃出來,壓低聲音爭論誰用最少的話哄住娃兒,被林木匠一瞪,立刻你也噓我也噓地住口,一個殷勤地給林彥洗碗,一個主動幫小扇補衣裳。
“這些孩子都是哪來的?”大鬍子一本正經拿針拈線的可笑模樣逗得其它三人發噱不已。
“有其它幾個村裡的孤兒,也有墾田兵丁來這裡的路上遇見的離失所的小孩子,一併帶了來留在這兒。”小扇秀氣的臉龐被暈黃的燭火罩了一層朦朧的光,格外柔和“後來越聚越多,放在誰家都不好管。我以前聽林大哥說,在南方,一些善心人捐資建了善堂,專收無家可歸的小孩子,我就跟樓三哥建議,請墾田的兵士們出力建一座善堂,讓孩子們住在這兒,可以教他們讀書識字,大一些的也能跟著大人一起下田,有吃有住,這樣多好!”樓江槐愣了半天“原來…是小扇提的議,我真不敢相信…”小扇竟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個在他腦海裡仍未抹去面黃肌瘦印象的小小姑娘,竟然一下子長這麼大了啊!
樓三哥與林彥相視一笑,就知道他會大吃一驚。
小扇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也沒做什麼,房子是林大哥領著兵士們蓋的,木料也是他們從山裡伐來的,樓三哥每個月都會找幾個兵大哥來幫忙打掃庭院、擔水砍柴什麼的,不然我和百合姐真是忙不過來。對了,林大哥這幾天一直忙著制一些桌椅給孩子們用,他們就不用趴在炕沿上寫字了…”
“林子,辛苦你了!”樓江槐聽得萬分動、熱血奔湧,一把抓住林彥的手,他也看到了林子手上的血泡,這小子彆扭歸彆扭,心腸倒是軟得很。
林彥嫌惡地甩開他“無聊,大男人動不動就紅眼眶,我都替你丟臉。”大鬍子抹抹眼“你懂什麼,好男兒當哭當笑,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小扇想了一下“過幾天,我再去各村轉轉,問問誰願意過來幫忙,男女都好,這裡人手實在太少了,一些小孩子又很皮,我和百合姐都管不過來。”真是不一樣了啊,這麼有條有理,雖然外表看不出,但一言一行都像大人了!樓江槐忽然有點失落,悶悶地道:“你天天在這忙,家裡不管了嗎?”
“我家本來就沒幾畝地,早併入了軍田,兵大哥們耕作收了割,秋後不但供我們口糧,還另給些讓我們到外頭去換些鹽油布等東西。”小扇笑呵呵地道“各村還有很多家裡沒有勞力荒了時的,也都照這樣辦,本來還有人擔心被佔走田地,但現在都看到了,他們都是好人!”
“我真是不習慣這樣的小扇啊…”大鬍子偷偷地嘀咕,非常順利地補完一件小褲子,家裡的孩子都習武,甭管學多少學學得怎樣,摸爬滾打總少不了,衣物破損率極高,本來也不是少他們換的,但由他領頭倡導“自己的衣裳自己補”帶動一片勤儉的好風。
“槐樹,你要不要也來幫忙?”
“呃?”樓江槐有點不是味,為什麼小扇叫林大哥樓三哥兵大哥叫得這麼親近,他卻仍是不親不疏的一棵槐樹呢?當年小扇跟他情可是鐵得不得了,就算現在不再叫他鬍子大叔,叫一聲五哥也好吧?
“槐樹?槐樹?”手指在他眼前晃“你在嘆什麼氣?”
“沒有。”他用針尖搔搔下巴“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要不要來幫忙…你來村裡,是要辦什麼事嗎?如果太忙就算了。”客氣的口吻讓大鬍子心情又憂鬱起來,他是最疼她的鬍子大叔啊,怎麼可以跟他這樣生疏?
“不不,我來這裡完全是為了看看村跟變成什麼樣,我很閒,閒得無聊,正想找點活兒鬆鬆筋骨。”正好那個百合姑娘又符合他的眼光,每天能欣賞到也是很幸福的事啊!
小扇高興地一拍掌“那太好了!明天槐樹和我一起去趟兵營吧,善堂就麻煩林大哥和樓三哥照看一下。”林彥臉不太好“我同你一起去吧,讓這兩個瘋子做伴不是更好。”小扇利落地將補好的衣物歸攏到一邊“就這樣好了,天不早了,大家快睡吧。”樓江槐伸出大拇指“小扇了不起,林子這種人就是不能對他好,他的話不用放在心上…喂,偷襲的功夫很差啊,老三怎麼教你的?!”小扇抿著笑,走進隔了一道門的北間小屋,說是單間屋,實際只有一鋪能睡兩人的小炕,這炕與隔壁中屋的炕是相連的,由中間砌了一道牆隔開兩屋,牆上有一扇小窗。兩室等寬的炕沿離門框只有半尺遠,分別躺在兩屋的炕上甚至能隔著牆將頭探到門邊面對面說話。善堂的孩子們常常這樣玩--是他們很喜歡的一種遊戲。
鑽進被裡,燒了一晚的炕很熱,烘得被窩裡暖暖的,小扇滿足地合上眼,聽見隔壁壓低聲音又是罵又是笑的,比善堂頑皮的小孩子也強不到哪兒去,不由得暗自好笑。
待到終於平靜下來,正糊糊要睡著時,忽聽到輕輕叩擊牆壁的聲音,她一翻身抬頭看去,只見門邊伸進一顆頭,臉孔在黑暗裡模糊不清,頓時嚇了她一大跳。
只聽得那顆頭很鬱卒地說道:“小扇,你再叫一聲鬍子大叔讓我懷念一下好不好?”小扇忍住笑,將頭縮進被裡,不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