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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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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句話輕輕說起的時候,其實曾經真正經歷過萬千情深,只是一步一步,傷透了心,輕輕一轉便消失不見了。

二0一0,西安。

寂靜的漢陽陵平躺在夕陽之下,蒼翠的山坡散發著蕭瑟的古韻。此時正是旅遊淡季,空曠的漢代陵園裡只有星星點點的幾個遊人,一個頭戴鴨舌帽的長髮女孩走在灰石板鋪成的甬道上,正拿著數碼相機饒有興致地四處拍照,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是王菲那首《傳奇》。

“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古道西風中,這個旋律格外空靈。女孩握著電話,說:“舞兒,我在西安啊,漢陽陵,你聽說過嗎?這座陵是漢景帝劉啟及其皇后王氏同塋異的合葬陵園,博物館裡有好多陪葬的小陶人,可好玩啦!你一定聽說過兵馬俑吧?陽陵出土的漢傭與秦始皇的兵馬俑不同,他們只有真人的三分之一大小,大概六十釐米那麼高。其中有一部分還是女子,大多面目清秀,製作細,古人的手藝可真不錯啊。對了,說起來你都不相信,這些女子漢傭中,有一個長得跟我好像啊…喂,舞兒,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女孩的聲音很清脆,迴盪在空曠的陵園裡,婉轉動聽,道:“舞兒寶貝,你現在要不要來西安找我玩?什麼,你在時光旅館?”女孩一下子來了興致:“是旅遊雜誌上介紹過的那家時光旅館嗎?我還買過那本書吶…喂?你怎麼不說話了?”這時,電話另一端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空曠寂靜的漢陽陵,突然在她眼前旋轉起來,蒼藍的天上綴著橘夕陽,化作光溢彩的數道彩條,漩渦一樣將她捲了進去…

一、{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青兒,工匠們上來一批新的陶俑,你親自給王上送過去吧。”這個孫管家是膠西王府的管事人,也是我的遠房表叔。上個月我帶著爹爹的一封信來投奔他,接下來就在這個王府裡做了一個小丫鬟。

莫名其妙就來到了這個時空,幾經打聽才知道這是西漢王朝。此時正是景帝二年,大概是公元前一百五十多年的樣子吧,無論是農業生產還是衣食住行都很落後,尤其讓我無法忍受的是這個時代竟然免費吃狗,而且無論家狗還是野狗都照吃不誤。我每天晚上臨睡前都會對著天空祈禱,希望奇蹟再一次發生,將我送回到現代世界溫暖的家中去。

我端著一托盤栩栩如生的陶俑走向前殿,心想孫老頭兒所說的“王上”我大概是見不到的。這裡是膠西王劉昂的府第,他相當於是這片土地上的最高領導人,可不是尋常丫鬟能隨便見到的。此時心裡已經打定主意,一會兒要從側門繞出府去溜達一圈,逛逛廟會再回來。

這時,半空傳來“哧”的一聲,抬頭只見一支羽箭從眼前掠過。我嚇了一跳,手中托盤掉在地上,嶄新的陶俑滴溜溜地滾落出來,還好泥土鬆軟,並沒有摔壞。

我蹲在地上,手中正握著一個陶俑,緩緩抬起頭,就看見那男子乾淨清淺的笑容。

白皙的臉龐,清秀的五官,一雙黑亮的眸子看起來溫和無害。我一愣,心想這人怎麼有點兒眼?低頭看一眼手中握著的陶俑,不由得吃了一驚,說:“咦,你怎麼跟這個小人兒長得一模一樣?”他俯身湊過來,身上有淺淡的薰香味道,仔細看了看,說“嗯,做得很像。以後要好好兒打賞那個工匠。”說這話的時候,他眸中有霧氣般的笑意,好像有種哀傷一閃即逝。

因為在漢陽陵博物館曾經看到過這樣的陶俑,我忍不住問道:“這些陶俑是皇帝的陪葬品嗎?——它為什麼這樣像你?”他一身戎裝在夕陽之下閃閃生輝,目光溫和地看著我,說:“你是什麼人?”我站起來,在他眼前旋轉一圈,淺碧的裙裾飛揚起來,我歪著頭問他:“你看不出來嗎?我穿成這樣,自然是這府中的下人了。”夕陽西下,天邊點綴著瑰麗的雲朵,一陣微風吹來,捲來兩側花木淡淡的清香。他靜靜地看著我,這種目光讓我覺得很舒服,我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問:“你在後花園裡箭,可是王上身邊的武官…所有劉姓藩王府第中的人,都要做成陶俑給皇帝陪葬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西漢有個著名的“七王之亂”大致就是七個劉姓王聯合起來反皇權的一場政變,可不知這個膠西王劉昂是不是也參與其中?如果他也是其中之一,那麼這座王府就不是個久留之地。因為代表藩國勢力的“七王”最後還是沒能扳過中央集權,被皇帝滅掉了。

那人點點頭,說:“這些陶俑的確是要送給皇帝做殉葬品的。能被做成陶俑常伴君側的人,都是身份顯赫或有戰功的貴族或勇士,是榮譽的象徵。”

“啊,原來是這樣。”我恍然,說“那我方才差點兒把你的陶俑摔壞了,你心裡一定很不高興吧。”他輕輕一笑,說:“摔壞了就重新做,有什麼要緊。”夕陽滑落,天不知不覺已經晚了,我一慌,說:“哎呀,我要把這盤陶俑送到前殿去呢,再晚就不能去逛廟會啦。”我俯身拾起托盤,轉身走出兩步,回過頭問他“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人一怔。我猜想他是怕被上司發現他擅離職守,便說:“我就是隨口一問,你要是忙就不要去了。”說著我轉身走開,心中隱隱有些失望,畢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能碰到個閤眼緣的同齡人並不容易。

“等等。”他叫住我,笑眯眯地說“你拿一樣東西來換,我便陪你一起去好了。”我一愣,隨即一笑,說:“我是個婢女,一窮二白,你想要什麼?”他的笑容溫和親切,一字一頓說:“你的名字。”此刻天邊雲朵瑰麗,美不勝收,我情不自揚起了嘴角,彷彿臉上也映上了紅雲。

我回頭朝他扮個鬼臉:“我偏不告訴你。——除非,等會兒你買桂花糕給我吃。”二、{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那之後,我每天傍晚都能在後花園裡遇見他。

凡塵少年,青衫薄袖,豆蔻年華,情起總不知為何。漸漸地,就像上學時候的下課鈴一樣,與他相見成了我每最開心的時刻。

大概他是個級別比較高的武官吧,經常可以堂而皇之地帶我出府。那他與我並肩站在高臺上遠望長安,遙遙可見宏偉的城郭籠罩在霧氣之中,他說:“青兒,你可去過長安?”我搖搖頭,心想那豈不就是千年之後的古城西安,我所去過的同一座城池,卻與這裡隔著無盡的時光。望著遠處,我有些惆悵地說:“我未去過長安。可是長安一直在我心裡。”他側過頭來看我,輕風吹動他的墨髮絲,遮住眼睛,看起來有些陌生。

我看著霧氣瀰漫中的他的臉,宛似如花美人,隔著雲端。

他緊接著又問:“青兒,你願不願意,為我,去一趟長安?”我一怔。他的黑眸落在我身上,說:“王青,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頓了頓,他又說“我是膠西王劉昂,想必你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我愣住。他真的把我想聰明瞭。關於他的身份,我也曾有這樣那樣的猜測,但是萬沒想到,他竟然就是這片封地的王。

心中隱約有不好的預,擔心自己是不是像猜錯了他的身份一樣,也猜錯了我們的關係。

“我要你去皇宮,為我監視劉啟的一舉一動。”他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已經為你安排好的新的身份——去做慄姬的侍女,見到皇帝的機會有很多。”劉昂的表情和目光還是那樣溫和,卻讓我心中一凜。景帝劉啟是當今天子,也是我曾在現代遊覽過的漢陽陵的主人。而慄姬,則是當今最受寵的嬪妃,連我都聽過她的名字。

我心中湧上一股酸澀,說:“從第一次遇見我開始,你就存了這樣的心思?——你對我好,買桂花糕給我吃,就是為了今把我派到長安去給你當間諜?”我望著眼前這個白皙清秀的臉龐,悉而陌生,我垂下眼簾,說“其實我很笨,一直沒能猜中你的身份…劉昂,你一直在騙我。”高臺之上,站久了便風寒刺骨。如果一早知道他就是膠西王劉昂,我不會與他走得這樣近。他解下披風,輕輕覆在我肩上,說:“青兒,你怪我是應該的。你若不肯去,我也不會強。只是現在我們幾個劉姓王與皇帝的關係越來越僵,為了劉家血脈,為了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我只能如此。——你是我最好的人選,但是我也不會強求。”我看著劉昂烏黑的眸子,心裡很亂,一時沒了主意。他的手攬上我的肩,他的手掌寬厚且溫暖,他說“膠西王妃的位置,我會留給最信得過的人。”我仰起頭去看他,卻對上一雙被無限放大了的眼睛,他俯身吻住我,深深的,風吹雨般的溫柔。我下意識地攥緊了他的衣襟,嗅到他衣衫上淡淡的薰香…

良久良久,劉昂緩緩放開我,說:“青兒,我…捨不得你。”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的側臉在霧氣中仿若虛幻,他說“我等你回來。”我的呼尚未平復,此刻心中盪,不忍看他微微蹙起的眉眼,柔聲說道:“好吧,我去。”劉昂給我安排的新身份名字叫做王娡。我握著這塊玉石名牌坐在馬車裡發呆,這時馬車外傳來一陣喧譁聲,我揭開簾子探出頭去,只見一隊山賊模樣的人已將我的馬車團團圍住,一個領頭的嚷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我看你是一介女,也不想過多為難,只需出兩百錢便可。”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便說:“小女子出身貧寒,傾家蕩產也湊不到兩百錢。還請各位高抬貴手,有多少收多少吧。”說完我將錢袋擲了出去,裡面大概有五六十錢。

那人揚手接住,數了數,清朗一笑,說:“好像少了點。”說罷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玉石名牌上,說“再加上這塊玉,應該差不多了。”這塊名牌是我入宮的信物,也是證明我身份的東西,萬萬不可離身的。我搖搖頭,將它緊緊握在手裡。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我回頭一看,只見一隊官兵模樣的人將我們團團圍住,旗幟上寫著一個“周”字。

領頭的山賊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周亞夫?他怎麼來了?”說時遲那時快,兩方人馬很快廝打成一團,我的馬車片刻後就被人掀翻,混亂中我手中的玉石名牌掉落在地上,而我也無心看顧那些身外之物,只顧忙著左閃右避地躲開那些白晃晃的刀劍…這時忽有一隻佈滿厚繭的大手伸到我面前,一道陌生的男聲傳來:“過來,上馬!”我來不及多想,慌不擇路便握住了他的手。接下來便身體騰空,轉眼已經在馬背上了,那人居高臨下地朗聲道:“中尉周亞夫在此!金家寨眾人聽著,京城左右決不許有山賊作威作福,限你們三之內,退到長安城方圓百里之外,否則,格殺勿論!”說完,揮手了一鞭子,一個山賊應聲落馬。下駿馬長嘶,四蹄揚起,我差點兒掉下去,卻又不願伸手扶住這個陌生男子的身。

這個自稱是周亞夫的男人回過頭來看我,稜角分明的臉上透著身經百戰的風霜,仔細看去,其實這個男子還很年輕,一張黝黑的臉輪廓堅毅,與劉昂的白皙清秀完全是相反的兩種氣質。

他怔了怔,目光定在我額頭上,說:“你血了。”我這才覺得有股涼意順著臉龐蜿蜒而下,伸手一抹,一片刺眼的殷紅。我從小就有暈血的病,尤其是自己的血…當下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三、{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醒來的時候我已身在軍隊的營帳之中。四周陳設簡陋,卻乾淨整潔,周亞夫坐在頭,見我醒了,說:“軍營中沒有女眷,所以一時找不到人來侍候你。”我一愣,心想這人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緊接著又說:“我收到信後就出城接你去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害得你受傷了。”我聽得一頭霧水,可是轉念一想,也許這些都是劉昂的安排,當下含糊道:“沒事,只是一點兒小傷而已。…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安排?”周亞夫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剛要作答,這時一個小兵在門口單膝跪下,道:“稟告中尉,皇上急召,下令中尉速率三軍班師回朝。”周亞夫沉片刻,道:“傳令下去,拔營回朝,連夜趕路。”他轉過頭來看我,說“對不住了,皇命難違,我們的事改天再說吧。”我只好點頭應了,心中微微有些疑惑,我們的事是什麼事?你不是應該按照劉昂的計劃送我入宮嗎?

連夜行軍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好在周亞夫對我還不錯,一路上悉心照顧。那晚我路過周亞夫帳外,路過門口時聽到他的聲音,他說:“晁錯的《削藩策》裡寫得沒錯——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可是皇上一旦採用這道削藩策,就等於是公開跟七國之王宣戰,恐怕會一時令社稷不穩。”另外一個男聲略顯纖細,卻很沉穩,他說:“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辦法再回避藩國與皇權的矛盾了。現在他們打著‘誅晁錯,清君側’的名義,舉兵西向,已經直長安。”

“皇上放心,微臣一定竭力剿滅叛軍,平復這場禍亂。”周亞夫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正氣,我一愣,失手撞翻了營帳外的旗杆,砰的一聲驚動了屋內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