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韋孝寬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涼州總管府後院,一處僻靜的院落中韋孝寬靜靜地坐在一棵大樹下,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照在他的身上,地上卻找不到他的影子。
金一與獨孤伽羅坐在他身前,兩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剛才獨孤伽羅深夜覲見宇文邕,得到的卻是宇文邕正在與突厥公主和使者等人飲宴作樂,不能分身,只能請韋孝寬代為處理此事。
突厥是北地大族,其勢力範圍可直接威脅北齊和大周兩國的疆土,因而這敵對的兩國都是極力拉攏突厥,可以說,與突厥的關係如何,直接關係到北齊和大周之間的實力消長。因此,宇文邕儘管對金一期許甚高,也不敢對突厥公主一行絲毫怠慢。
好在,韋孝寬是大周的重臣,眾推為國中第一兵法大家,曾經以寡擊眾,打退了北齊開國神武天王高歡的大軍,其威望素著,宇文邕指派他來處理金一之事,算得上是極給面子了。只不過這半夜三更的,韋孝寬的真身仍舊在東方前線防守,來到這裡的只是出遊的陽神而已,這場面不免有些詭異。
待獨孤伽羅將前後經過,以及眾人商議推測的結論向韋孝寬講明之後,這位大周宿將低垂著眼簾,面上沒有半點表情,默然半晌之後,方低聲道:“若那慧可所言不差,西方極樂世界與中土果真失去了聯繫,茲事體大,確實會引得中土佛門鋌而走險。”說完這句話之後,韋孝寬竟再無第二句話,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他怎麼不說話?”金一大惑不解,他可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想要登上宇文邕這條船的,為何韋孝寬卻似對此不甚熱衷?忍不住便偷偷問獨孤伽羅。
獨孤伽羅忙將手指放到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附在金一的耳邊細細道:“韋柱國擅玄門術數,他這是在用術數推算未來,以求前知哩,這法子可比咱們胡亂揣想要來得牢靠,你只管靜候結果,不可攪擾於他。”又是術數?金一頓時想起妖戎一役時,自己也曾見到高潁用金錢卜卦來佔算戰事的吉凶,不過看起來這韋孝寬的術數造詣顯然更在高潁之上,並不須用什麼金錢蓍草之類,就這麼用心推算便可。
好半天,韋孝寬才睜開雙眼,全是眼白的眸子沒有焦點,兩人都不知道他在看誰,不由得屏住了呼靜候。
“金一,我來問你,你如今於形勢,願意全心投效天王大家,這也罷了。萬一將來宇文護失勢,中土佛門也奈何你不得,你不再需要天王大家的庇護,那時當何去何從?”金一側頭想了想,方笑道:“大家對我有恩,我當相報,當與大家共始終。至於那之後的事,目下尚未可知。”獨孤伽羅面微變,她和金一不同,自幼生長在權宦家庭,對於權力的本質深有體會,當權者最忌憚的便是象金一這樣的人,從不會一味服從,事事都會有自己的主張,偏偏還不大熱衷名利,一句話,難以駕馭。
正有心要為金一把話圓一圓,至少不要顯得那麼稜角分明,韋孝寬卻已經微笑了起來:“少年郎,少年遊,正該如此,若你言辭便給,對答如,我倒要說你是口不對心了。”獨孤伽羅面上一熱,這話顯然是針對她心裡的想法而出。
金一本自從容,被韋孝寬這一讚,反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嘿嘿笑了兩聲。
韋孝寬點頭道:“大家對你甚是器重,若知你願意全心投效,必定歡喜。只是宇文護手握我朝兵權已近十年,朝野黨羽眾多,深蒂固,大家雖有意鉗制他,一直苦無機會下手。倘若他當真受了佛門之請來與你為難,對大家倒是一個良機,怕只怕事情沒那麼簡單,宇文護雖然將才平庸,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否則也不能死趙貴等一眾開國宿將了。”他並沒有提及獨孤伽羅的父親獨孤信,不知是不想觸及她的傷心處,還是出於對獨孤信的尊敬。
獨孤伽羅雖知他言下之意,卻並不在意,將身子俯伏下去,沉聲道:“韋柱國運籌帷幄,本朝不做第二人想,我等小輩自然不敢妄加揣測。只是那慧可本是妖戎一役中隨北齊高長恭退走了的,這麼短短時又再入涼州,且不惜在鬧市酒肆中施展佛法,險些大動干戈,足見佛門對於此事是志在必得。照此看來,佛門的其餘宗派目下該當已經展開行動,等到大家接了吉藏公主,迴轉長安完婚之時,等待大家的多半便是宇文護的難…”韋孝寬的臉轉向獨孤伽羅,白的眸子在月光下散著森冷的光,獨孤伽羅不微微一窒,後面的話便說不出來。
“你是想要提醒我早作準備麼?果然不愧是獨孤郎之後。”獨孤伽羅聽見韋孝寬如此說,心裡一酸,勉強忍住了眼淚,只是垂不語。韋孝寬續道:“事關重大,我須得與大家計議定當,方可行事,你等今夜便可回去安歇。只有一樣,不論我與大家商議的結果如何,這涼州是住不久了,一兩內便會啟程回長安,甚至有可能拋下車駕和輜重,輕騎趕回,你等回去之後,務必要預作綢繆。”人齊聲應了,見韋孝寬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便即告辭退出。
出了千年衛佈下的守護陣勢,兩人並肩走在總管府的走廊上,這裡是獨孤伽羅的故居之地,雖然數年不回,絕大多數的景物還是一如原樣,她一面走,一面隨手指點,這盆花如何如何,那棵樹如何如何。
一路走來,景物無數,但獨孤伽羅在說及這些景物時,幾乎無一例外,都要提到“先父”這兩個字,彷彿獨孤信人雖已不在了,留下的手澤印跡卻無處不在,甚至連空氣中都瀰漫著他的呼一樣——至少,對於獨孤伽羅來說,走在這座獨孤信一手建造起來的總管府中,就好象走在父親還在世的舊時歲月中一樣。
“看來,七小姐真的是很愛她的父親…”想到自己在這世上已經是孑然一身,再也沒有了親人,金一心中也是一酸,脫口問道:“七小姐,你想你父親嗎?”獨孤伽羅腳下一頓,站在原地不動,金一也忙停下,轉過身來,只見獨孤伽羅垂著頭,站在那裡好一會,沒有任何動作。
於無聲處,一點嗚咽聲輕輕響了起來,跟著啪嗒一聲,一點晶瑩從獨孤伽羅的臉上墜下,落在塵埃中,濺起小小的煙霧。
金一立時後悔了起來,暗罵自己口無遮攔,明明看出獨孤伽羅對於獨孤信孺慕極深,喪考之後勢必哀痛異常,現在又是觸景生情的時候,自己怎麼還要提起這個話題?他正要想個法子安一下獨孤伽羅,卻見獨孤伽羅又抬起頭來,抬手揮去臉上的淚痕,綻出一絲微笑道:很想他,每天晚上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爹爹抱著我,和我說話。每次我害怕,孤單,無助的時候,爹爹就會出現在我身邊,讓我到無比的溫暖和安全。對於我而言,有關爹爹的一切回憶,都是最寶貴的財富,所以,你不用替我擔心,也不用怕在我面前提起爹爹。”金一望著伽羅的臉,心裡驀地生出一種極柔軟的東西來,很想伸出手去,撫幹她臉頰上的淚痕。手剛一抬起來,隨即覺得不妥,雖然大家相處算是融洽,怎好動手去摸一個尚未出閣的在室女的臉?
手抬過頭,便向後彎去,金一撓了撓頭,隨口問道:“適才韋柱國說起你爹爹的時候,叫他做獨孤郎,那是什麼緣由?難道他比你爹爹大那許多麼?”獨孤伽羅笑了起來:“先父年少成名,轉戰萬里,獨孤郎之名數十年來南北皆知,世人多半都這麼稱呼他,只因先父人既生的瀟灑,又是雅量高致,實在是沒有什麼稱呼能比獨孤郎更適合他了。我記得咱們初到涼州的時候,爹爹有一次出外圍獵歸來,頭上戴著一頂羽冠,結果進城門的時候被風吹歪了,大家見到了,不以為是風吹所致,還以為是爹爹故意這樣戴的,都以為好看,從此歪戴帽子便在涼州風行一時哩!”金一聽的不悠然神往,這樣一個出類拔萃,又深得周圍人愛戴的豪傑,可惜自己是無緣得見了,不過從獨孤伽羅身上,也可想見幾分獨孤郎的風采,有那樣的父親,才會有這樣的女兒?
“七小姐,我若能和你爹爹見上一面,那該多好!”伽羅輕輕一笑,臉上飛快地抹過一縷嫣紅:“一哥,你叫我伽羅便是,莫要叫我七小姐,顯得生分了。我想,爹爹若是見到了你,多半要大搖其頭。”
“那是為什麼?”金一躊躇了一會,才訥訥吐出兩個字:“伽羅…?”伽羅的笑容猶如花一樣,從花骨朵變成盛放:“爹爹平生為人,無可無不可,獨獨對於貪財之人不與之接,每常說他們身上銅臭燻人。你想想看,你身上的銅臭那麼厲害,連高長恭這樣的人都抵擋不住,爹爹哪裡會喜歡你?”金一大窘,說不出話來,卻見伽羅臉上掠過一絲異,隨即低下頭,邁步向前走去了。
一面走,伽羅只覺得臉上陣陣熱:“我怎麼會說到,爹爹會不會喜歡他的話來…”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