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兩名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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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鳳世謙的建議,夏小冬本來是拒絕的。不過正在此時,此行最具權威的李鏢頭恰好走了過來。
李鏢頭大概四十來歲年紀,正是一名男子年富力強的黃金時期,看起來不過是平常人,但一雙總是略為眯起的烏黑大眼之中,透著圓滑的世故和難以言說的城府,讓人覺得,還是不要得罪此人為好。
“鳳公子是尚書家的公子,其實很和氣的。”李鏢頭的語氣也很和氣,笑眯眯地跟夏小冬解釋道:“絕不是登徒子,夏姑娘不必介懷。後頭還有十多天的路程,大家有緣同行,何妨鬆快些。”就是說,不過是路上這幾天,就算節掉了一地,反正之後也就分開了,那何必端著,自在點兒大家都舒服。
夏小冬不覺哈哈一笑,這位李鏢頭還真是個妙人。也是,居然撞到鳳世謙同路,已經夠巧的了,最終這位鳳公子總要回京城去,不至於還會湊巧碰到一塊兒吧。
鳳世謙何等樣人,當然知道孤男寡女不合適,當下順勢邀了李鏢頭一起,三人理所當然地佔據了驛站一樓最好的一張桌子——靠邊、臨窗、不缺角、不短腿。
李鏢頭顯然不是頭一次來此地,門路地叫了幾樣菜,還要了一小瓶狀元紅。
吃吃喝喝最容易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不久在李鏢頭的各種逸聞趣事之中,大家都有了幾分微醺,連夏小冬都喝了兩盅。這地方有點兒偏,但酒實在不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正準備撤了去休息,門口卻忽然傳來了動靜。
李鏢頭看似無意地轉動了一下身子,正好對著門口,將鳳世謙和夏小冬護在了身後,目光則對附近的趟子手打了個眼,立時有幾名趟子手悄聲而起,出去加強看護鏢車的力量。
進來的,不對,是試圖進來的,卻不過是兩名衣衫襤褸的青年。這兩個人都是瘦弱不堪,一個勁兒地哀求門口的驛兵:“大哥,行行好,讓我們歇個腳,給點兒熱水就行。”驛兵那裡肯幹,連聲道:“快走快走,能進驛站的,要麼是有部照的官老爺,要麼是肯納的行商。你們這個樣子,真進來了,得罪了貴人,連我都要跟著吃掛落的。”要不是這兩人看起來狀況實在不太好明顯不打,生怕推搡之下出人命來,大概早就動手走了。
那兩人互相扶持著不倒,心知那驛兵所言非虛,只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支撐到此,又怎肯放棄。
其中一位看起來稍年長的,哆嗦著在懷裡摸索半晌,拿出一隻銀耳環來,勉強道:“我們實在、撐不下去了,真倒在這門口,也是、難看。這、這東西不值錢,換兩個餅子、兩碗熱湯就好。”驛兵的臉緩和了些,那耳環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是個小巧單薄的銀環,但終歸是銀的,換兩口吃食還是可以的。
權衡之下終歸不敢將人放進來,驛兵找來兩隻馬紮將那兩人安置在廊下,果真拿了烙餅和湯水過去。
這一幕看似平常,李鏢頭卻皺起了眉頭,鳳世謙的臉也有些難看。
“只怕今年的災情很嚴重啊。”李鏢頭似乎在尋思著什麼:“這麼早就有民出現,明還是早些出發,抓緊趕路吧。”夏小冬不覺瞪大了眼睛,這是傳說中的見微知著神推理麼?
李鏢頭善解人意地看了夏小冬一眼,解釋道:“這兩個人額頭偏窄鼻樑高厚,應該是越西一帶的人。從越西到這裡,足有四百多里,可見早已從家鄉出發。如此推算,當地的災情想必很嚴重,而且受災的地方也很廣。”被他這麼一說,夏小冬的心情也有點兒沉重。對呀,若是受災的地方不大,民走上一段,自然會在非災區留下來。如今竟走了這麼遠,自然是一路都情況欠佳,本停不下來。
“那兩個人還都是男子。”鳳世謙也沒心思吃東西了,嘆了一聲。
“嗯?”夏小冬不明白他的意思。
“民之中,最先倒下的是老人,然後是婦孺,男子、特別是青年男子才會支持到最後。”鳳世謙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摸了一塊銀子出來,看樣子能有個二三兩的樣子。
老人已是風燭殘年,健康狀況差又憂心子孫。每遇艱難之時,甚至有自盡以免拖累全家的。長途逃難食不果腹,婦孺自然也支持不過男子。給鳳世謙這麼一說,那兩名男子愈發有些可憐。
想不到這官二代還知道些民間疾苦,夏小冬不覺有刮目相看的覺。只見鳳世謙將門口的驛兵叫了過來,將那塊銀子遞過去,吩咐道:“那兩個人也算可憐,你拿去幫補他們一下,回頭見到餓得不行的,多少照顧一下。”驛兵喜動顏,接了銀子去了,不多時又帶了那二人過來磕頭道謝。
“今年旱得厲害,眼看撐不過去,大家去找地主借錢,地主也拿不出許多來。我們這一族,只有大哥一家留了下來,其餘的都出來逃荒了。老孃走到芬河投了水,妹妹和媳婦在浩溪縣都賣了,如今就剩我們兄弟兩個。”年長些的男子大概說了說自家的情形,說的時候語氣還算平靜,說完卻死死抿著嘴鼻尖發紅,顯然心情動。
“幸好沒有小孩。”弟弟補充了一句,反倒讓氣氛更沉悶了。
“像你們這樣的人家多麼?”夏小冬忍不住開口問道。
“不少。”哥哥咧了咧嘴,出個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村裡至少走了六成人。我們算是動作快的,如今…估計後面的想賣掉女孩子都很難了。”
“是,”弟弟的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安:“妹妹和媳婦都是賣給了織工局,雖然辛苦些,應該總能活下來。若不是當時…現在只怕真的賣不掉了。”夏小冬看著桌上剩下的酒菜,暗歎了一聲,自己能吃上飽飯,已經是幸福生活了。
她從袖子裡拿出一枚荷包來,連荷包一塊兒遞給了李鏢頭:“麻煩幫我拿出去救災吧。我不門路,只能出點銀錢了。”李鏢頭沒有推辭——這銀子也不是給他的,只是將荷包收在懷裡,又在衣裳外頭按了按,確保收好了:“明經過景竹縣的時候捐給救災的粥棚便是。”夏小冬萬萬沒想到,這一點善心,竟帶來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