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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貳拾陸章且待蓮開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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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三年,六月十五,夏,大悲寺。

大雄寶殿外的石階之下,一名身著衛尉官服,懸佩劍,腳蹬祥雲薄底靴的年輕男子,正快步沿階而上。

“師妹!”當他看到立於階前等候的我,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跑到我面前站定,一邊抹著額上的細汗,一邊道:“等很久了?陛下隨後便到,我先來打點一下。”我笑著戳了戳他額頭,揶揄道:“瞧你這樣子,如今你已是陛下身邊的人了,怎地還是沒半分穩重?走路也沒個走路的樣子。”陸憫不滿地揮開我的手,皺眉道:“你還說我呢,拜託你也穩重點,我現在是有官職在身的人,你在我面前可要規矩點。”我不以為然地白了他一眼,問道:“幫主他們可好?”

“放心吧,幫主現在快活得很呢,夏茉子師叔要回踏星塢,幫主一直死纏爛打,終於如願以償陪著她一起回去了,現在幫中事務全由石堂主打理。”

“喲,老夏難得開竅,竟學會死纏爛打了,當真難得。他們回踏星塢了,那我夏老爹呢?”

“夏老爹嘛…”陸憫的臉有點不自然,支吾了一下才道:“那個…夏老爹也快活得很,你就別擔心了。

我兩手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他終於投降道:“上月夏老爹留了封信,說他去潛龍島喝椰子酒了。”我愕然了一下,隨即無奈地嘆了口氣。焰荊山一役,上官逸終於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強的。

臨別前,他將我拉到一邊,將蝙蝠面具摘下,很認真地問了我一個問題,“無雙。你實話告訴我,當年你肯嫁我,是出自你的真心嗎?”我一怔,細細想了想當年種種,坦然道:“真心真意想嫁你。”在我最難過最失落的那段子裡,是他一路陪伴著我,雖然他接近我是帶著目的,但一路上他毫無保留的付出,以及荊西草原義無反顧的捨命相救,曾真真切切地動了我。在潛龍島的那段子,我是真的想放下過去,做他天魔教的教主夫人。

只是。世事無常,總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讓人不得不向命運屈服,他的身份,他的使命。註定了我們只能是擦肩而過的路人。

他舒了口氣,慨然道:“有你這句,不枉我辛苦一場。無雙,我上官逸這一輩子不畏天、不相命,現在卻不得不相信一樣東西,緣分。”他苦笑了一下。接著道:“你我這一世,終是有緣無分。”我低著頭,搜腸刮肚地想說些什麼安他。

“緣分這東西實在奇妙,你現在覺得痛苦,只是因為屬於你的緣分還未到,總有一天,你會遇上…”

“我的事你少心。我上官逸還愁沒有女人嗎?”上官逸毫不領情,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突然抓過我的手臂,用力掐了一下,我只覺有什麼東西扎進我裡,痛得我齜牙咧嘴,“你、你、你這是做什麼?”上官逸抬起我的手臂細細看了一下,在看到那塊指甲般大小,呈八卦形的殷紅印記後,滿意地笑了,出兩顆好看的虎牙,“這是攝靈引,是我在夕沉宮那白玉柱上剝下的,那面八卦的秘籍上記載,若將此引種在別人體內,來世那人的靈魂便會臣服於他,三生三世甘願受他奴役。”我大驚失,世上竟有這種乎東西?

“攝、攝靈引?三生三世受他奴役?你、你、你究竟想怎麼樣?”上官逸哼了一聲,帶著報復後的快笑道:“無雙,還記得王稽山索橋上你說過的話嗎?下一世,是愛是恨,都由我。”在我目瞪口呆之際,上官逸已飛身上馬,呼嘯一聲,帶著天魔教的教眾揚長而去了。

自那後,我再沒見過這個狂放不羈的人。有時候人的緣分便是那麼奇妙,我與上官逸無緣,可夏老爹和他卻是惺惺相惜,無論夏老爹的糊症犯得多重,他總是清楚地記得上官逸是他的乖女婿,而上官逸也一直稱他為老丈人,不時便相約一道開懷暢飲一番。

我和陸憫又說笑了幾句,石階下傳來幾聲孩童的嬉鬧聲,兩名粉雕玉琢的幼童,約三歲左右,一男一女,正是咿呀學語之際,一邊打鬧著,一邊手腳並用爬上石階。

他們的身後,跟著三名宮裝婦人,北凌珩一身玄闊袖便服走在一旁,懷中還抱著一個襁褓嬰兒,正笑著與那兩名幼童一起沿階而上。夏星,夏月,夏三人,神肅然地守護在後,昔飛羽幫的三曜,如今已和陸憫一起,成了北凌珩的近身侍衛,任衛尉之職。

“小萱,別來無恙。”北凌珩已走近,逗著懷中幼兒朝我道:“笙兒,快叫嬸嬸。”我笑著上前逗了逗那張粉的小臉,“陛下,笙兒才半歲大,怎就會叫人了?你也太著急了點兒。”北凌珩呵呵一笑,又轉頭喚來那兩名幼童,“焰兒,瑋兒,快來見過你們嬸嬸。”兩個小人兒咿呀笑著,氣地叫了兩聲,又拉著小手跑開了,北凌珩無奈地搖了搖頭,將懷中嬰兒給下人,吩咐道:“看好他們,別跑遠了。”那名叫焰兒的女童,便是當年宋莘莘於焰荊山誕下的嬰兒,因是早產兒,身子孱弱,夏茉子特意將母女倆接回逍遙谷,心調養了兩年多。自那後,宋莘莘再沒離開過逍遙谷半步,每盡心侍奉北凌羽的生母元夫人。焰兒因是北凌爍之後,北凌珩特意將她接回宮中,與自己的孩子一同撫養。

而北凌珩自己,在與宸邑公主大婚頭一年,便生了皇長子瑋,去年又誕下一女,取名笙。

待下人將三個孩子帶走,北凌珩這才朝我道:“四哥最近如何了?我也有半年沒來了。”我笑了笑,平靜地道:“老樣子。”北凌珩神微微一黯。與我一起繞過大殿,穿過幾座佛堂,往後山偏苑走去,陸憫和三曜緊隨我們身後。

一進偏苑,便聽到篤篤的木魚聲和頌經聲,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檀香味,那是空思在為北凌羽頌經唸佛。我與北凌珩在苑中站了一會兒,須臾,頌經聲停止,一名僧人緩緩步出禪房。

那名僧人穿著單薄的灰袍。手持一串念珠,俊美如仙的臉龐平靜如水,頭上戒疤清晰可見。這名僧人便是我和陸憫曾經的師父狄靖。焰荊山一役後,重歸佛門,法號空思。

“有勞空思師傅了。”我朝空思點頭道謝。

空思見了我們,眸光無半點漣漪,雙手合什淡淡地躬了躬身。繼續緩步離去。

禪房裡的擺設很簡單,正東一樽佛像,一張香案,一個蒲團,西首則擺著一張玉,這張玉由雩琈之玉所制。功效與當初柳惜月所睡的雩琈玉棺相似,起凝魂聚氣之效。

此刻,北凌羽正雙目緊閉。沉沉睡於玉上。

北凌珩坐在玉旁,也不管北凌羽聽不聽得見,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像跟許久不見的朋友聊天一般,將最近半年以來墨淵發生的事一一細說。而北凌羽。依然安靜地沉睡著。

送走了北凌珩後,我再次回到禪房。例行這三年來我每必做的事情,吹笛。

焰荊山那一役,北凌羽失血過多,在看到我安然無恙後,終於支撐不住倒下了,命懸一線之際,渙塵大師用他數十年的修行,強行將自己的純陽之氣灌入他體內,留得他一口真氣。

在昏睡前,他曾有片刻的清醒,渙塵告訴他,他將帶他回大悲寺,為他輸入我體內的血,再用雩琈玉替他養氣,至於他能不能醒過來,沒有人知道,只能靠他自己的意志了。

北凌羽聽了後,拉著我的手,將他的白玉笛進我手中,用微弱卻堅定的聲音對我道:“萱兒,等我,待蓮開之時,我一定醒來,與你一起…飛。”於是,彷彿宿命一般,當年他曾用他的血延續了我的生命,如今,我用同樣的方法償還,從此,我們的身體裡著彼此的血。

他這一睡,便是三年。

早上,渙塵會親自來替他施針,然後由空思替他推宮過血,疏通他體內的經脈。而我每所做的事,便是陪在他身旁,跟他說話或唸書,當然,必不可少的一件事,便是吹笛。

這三年多來,我每吹的笛子只有一首曲子,且待蓮開。

“凌羽,你答應過我的話,難道忘了嗎?”一曲吹畢,我放下笛子,從懷中掏出一條紅的平安繩,輕輕系在他左手手腕上,加上這一條,他的手腕上一共繫了三條平安繩。我將自己的手指穿過他的手指,緊緊扣著,他的手指柔軟無力,再不像以往那樣,與我十指緊扣。

我輕嘆一聲,在他臉上輕輕摩挲,劍一般的眉,薄薄的,直的鼻子,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那樣的悉。他睡得那樣沉,那樣愜意,清俊的臉上一片恬靜,彷彿只是小憩了一會,只稍再過一會,他便會笑著醒來,輕喚我的名字,與我談笑風生。

“騙子,北凌羽,你這個大騙子…”我抬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你說蓮花開時,便會醒來帶我泛舟湖泊,可我等了你三年,蓮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可你還不醒…”我頓了頓,眼眶有點酸澀,“北凌羽,我警告你,你再不醒,我…我可不等你了,我帶著小黑風快活去,你就自己留在這兒,愛睡多久就多久,我…我再也不管你了!”我將笛子到他手中,轉身跑了出去。

大悲寺後山的半山上,有一個小小的湖泊,宛如鑲嵌于山中的一塊碧玉。正值盛夏,湖中蓮花開得正盛,蓮葉遮蓋了大半個湖泊,一隻豆莢小船正系在湖邊。

我解開繩子,仰躺於船上,任由它在湖中隨波飄蕩。

“小黑,你看,蓮花又開了。你說,他是不是一個十足的騙子?”我將小黑從竹筒裡放了出來,小黑跳到船沿上,擺動著兩條小觸鬚,唧唧地叫著。

“騙我等了一夏又一夏,可他呢,只顧著睡,當真可惡!”小黑又唧唧應了兩聲,我自言自語地說了一會兒,倦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睡了過去。睡夢中,我又聽到了笛聲,我的身子輕飄飄的,像一陣柔和的風,在空中循著笛聲飄去。

青山隱隱,雲霧繚繞,綠羅帶一般的灕水江從山腳蜿蜒而過,原來我竟到了青暮山,那笛聲正是從山上傳來,空靈悠遠,婉轉跌宕,在山中綿延迴響。

我繼續飄著,穿過濃密的樹林,山崖邊,一棵參天松柏下,斜斜地倚著一個人,陽光透過綢密的松針,灑下道道金光,斑斑點點地灑在那人身上,笛聲正是從那人手中的笛子傳出。

小黑不合時宜地叫了幾聲,我輕聲道:“噓…小黑,別吵,你聽,是凌羽在吹笛子,今是六月十五,我們約好了見面,他在青暮山等我…”小黑似是沒聽到我的話,繼續唧唧地叫著,聲音竟比平時還要洪亮,我有點急了,生怕它的叫聲將笛聲打斷,這一急,不由睜開了雙眼,一片青翠之闖入眼中。

小船已不知不覺蕩進了蓮葉叢中,半人高的蓮葉,遮天蔽,陽光從葉間的隙縫灑落,微風輕拂,枝搖葉擺,珠從蓮葉上滑落,濺溼了我的紗羅衣。

笛聲仍在腦中繚繞不散,我著眼睛坐了起身,嗔怪道:“小黑,你真討厭,幹嘛要吵醒我,我多想再聽聽那笛聲…”小黑兩腿一蹬,從船沿跳到我手上,在我手心不停地打著轉兒,唧唧地叫個不停,似是有點興奮過頭了。

“你這傢伙,今天是怎麼了?”驀然間,我意識到了什麼…

我睜大雙眼,怔怔地聽著,那悉的旋律,穿過重重殿宇,在山谷中不斷地迴盪,一遍又一遍地傳入我耳中。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撥開蓮葉,用力撐起槳,小船在蓮葉叢中穿而過,飛快地朝岸邊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