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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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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都已經聽說了?”大蠍問。

老年的人沒有任何表示,眼睛好象省察著自己的內心。中年的有一位剛要點頭,一看別人,趕快改為揚頭看天。我哈哈的笑起來。

大家更嚴重了,可是嚴重的笑起來,意思是陪著我笑——我是外國人。

待了好久,到底還是一位中年的說:“聽見了一點,不知道,絕對不知道,是否可靠。”

“可靠!我的兵已敗下來了!”大蠍確是顯著關切,或者因為是他自己的兵敗下來了。

大家又不出聲了。呆了許久,大家連出氣都緩著勁,好象唯恐傷了鼻須。

“諸位,還是點幾個女陪陪吧?”大蠍提議。大家全活過來了:“好的,好的!沒女人沒良策,請!”又來了一群女,大家非常的快活。

太陽快落了,誰也始終沒提一個關於政治的事。

“謝謝,謝謝,明天再會!”大家全攜著女走去。

那幾位青年也由下面爬上來,臉已不微紅,而稍帶著灰綠。他們連聲“謝謝”也沒說,只嘟囔著大家夫司基。

我想:他們必是發生了內戰,大蠍的兵敗了,請求大家幫忙,而他們不願管。假如我猜的不錯,沒人幫助大蠍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可是大蠍的神氣很透著急切,我臨走問了他一句:“你的兵怎麼敗下來了?”

“外國打進來了!”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街上已經連個鬼也沒有了。可是牆上已寫好了大白字:“徹底抵抗!”

“救國便是救自己!”

“打倒併夫司基!”

我的頭暈得象個轉歡了的黃牛!

在這活的死城裡,我覺得空氣非常的稀少,雖然路上只有我一個人。

“外國打進來了!”還在我的耳中響著,好似報死的哀鍾。為什麼呢?不曉得。大蠍顯然是嚇昏了,不然他為什麼不對我詳細的說呢。可是,嚇昏了還沒忘記了應酬,還沒忘記了召女,這便不是我所能瞭解的了。至於那一群政客,外國打進來,而能高興的玩女,對國事一字不提,更使我沒法明白貓人的心到底是怎樣長著的了。

我只好去找小蠍,他是唯一的明白人,雖然我不喜歡他那悲觀的態度!可是,我能還怨他悲觀嗎,在看見這些政客以後?

太陽已落了,一片極美的明霞在餘光裡染紅了半天。下面一線薄霧,映出地上的慘寂,更顯出天上的光榮。微風吹著我的與背,連聲犬吠也聽不到,原始的世界大概也比這裡熱鬧一些吧,雖然這是座大城!我的眼淚整串的往下了。到了小蠍的住處。進到我的屋中,在黑影中坐著一個人,雖然我看不清他是誰,但是我看得出他不是小蠍,他的身量比小蠍高著許多。

“誰?”他高聲的問了聲。由他的聲音我斷定了,他不是個平常的貓人,平常的貓人就沒有敢這樣理直氣壯的發問的。

“我是地球上來的那個人。”我回答。

“噢,地球先生,坐下!”他的口氣有點命令式的,可是直使人不至於難堪。

“你是誰?”我也不客氣的問,坐在他的旁邊。因為離他很近,我可以看出他不但身量高,而且是很寬。臉上的特別的長,似乎把耳鼻口等都遮住,只在這團著兩個極亮的眼睛,象鳥巢裡的兩個發亮的卵。

“我是大鷹,”他說:“人們叫我大鷹,並不是我的真名字。大鷹?因為人們怕我,所以送給我這個名號。好人,在我們的國內,是可怕的,可惡的,因此——大鷹!”我看了看天上,黑上來了,只有一片紅雲,象朵孤獨的大花,恰好在大鷹的頭上。我呆了,想不起問什麼好,只看著那朵孤雲,心中想著剛才那片光榮的晚霞。

“白天我不敢出來,所以我晚上來找小蠍。”他自動的說。

“為什麼白天不?”我似乎只聽見那前半句,就這麼重了一下。

“沒有一個人,除了小蠍,不是我的敵人,我為什麼白天出來找不自在呢?我並不住在城裡,我住在山上,昨天走了一夜,今天藏了一天,現在才到了城裡。你有吃食沒有?已經餓了一整天。”

“我只有葉。”

“不,餓死也好,葉是不能動的!”他說。

有骨氣的貓人,這是在我經驗中的第一位。我喊,想叫她設法。在家呢,但是不肯過來。

“不必了,她們女人也全怕我。餓一兩天不算什麼,死已在目前,還怕餓?”

“外國打進來了?”我想起這句話。

“是的,所以我來找小蠍。”他的眼更亮了。

“小蠍太悲觀,太漫。”我本不應當這樣批評我的好友,可是直可以掩過我的罪過。

“因他聰明,所以悲觀。第二樣,太什麼?不懂你的意思。不論怎麼著吧,設若我要找個與我一同死去的,我只能找他。悲觀人是怕活著,不怕去死。我們的人民全很快樂的活著,餓成兩張皮也還快樂,因為他們天生的不會悲觀,或者說天生來的沒有腦子。只有小蠍會悲觀,所以他是第二個好人,假如我是第一個。”

“你也悲觀?”我雖然以為他太驕傲,可是我不敢懷疑他的智慧。

“我?不!因為不悲觀,所以大家怕我恨我;假如能和小蠍學,我還不至被趕入山裡去。小蠍與我的差別只在這一點上。他厭惡這些沒腦子沒人格的人,可是不敢十分得罪他們。我不厭惡他們,而想把他們的腦子打明白過來,叫他們知道他們還不大象人,所以得罪了他們。真遇到大危險了,小蠍是與我一樣不怕死的。”

“你先前也是作政治的?”我問。

“是。先從我個人的行為說起:我反對吃葉,反對玩女,反對多娶老婆。我也勸人不吃葉,不玩女,不多娶老婆。這樣,新人舊人全叫我得罪盡了。你要知道,地球先生,凡是一個願自己多受些苦,或求些學問的,在我們的人民看,便是假冒為善。我自己走路,不叫七個人抬著我走,好,他們決不看你的甘心受苦,更不要說和你學一學,他們會很巧妙的給你加上‘假冒為善”!作政客的口口聲聲是經濟這個,政治那個;作學生的是口口聲聲這個主義,那個夫司基;及至你一考問他們,他們全白瞪眼;及至你自己真用心去研究,得,假冒為善。平民呢,你要給他一個國魂,他笑一笑;你要說,少吃葉,他瞪你一眼,說你假冒為善。上自皇上,下至平民,都承認作壞事是人生大道,作好事與受苦是假冒為善,所以人人想殺了我,以除去他們所謂的假冒為善。在政治上,我以為無論哪個政治主張,必須由經濟問題入手,無論哪種政治改革,必須具有改革的真誠。可是我們的政治家就沒有一個懂得經濟問題的,就沒有一個真誠的,他們始終以政治為一種把戲,你耍我一下,我擠你一下。於是人人談政治,而始終沒有政治,人人談經濟,而農工已完全破產。在這種情形之下,有一個人,象我自己,打算以知識及人格為作政治的基礎——假冒為善!不加我以假冒為善的罪狀,他們便須承認他們自己不對,承認自己不對是建設的批評,沒人懂。在許多年前,政治的頹敗是經濟制度不良的結果;現在,已無經濟問題可言,打算恢復貓國的尊榮,應以人格為主;可是,人格一旦失去,想再恢復,比使死人復活的希望一樣的微小。在最近的幾十年中,我們的政治變動太多了,變動一次,人格的價值低落一次,壞的必得勝,所以現在都希望得最後的勝利,那就是說,看誰最壞。我來談人格,這個字剛一出口便招人唾我一臉吐沫。主義在外國全是好的,到了我們手裡全變成壞的,無知與無人格使天糧變成葉!可是,我還是不悲觀,我的良心比我,比太陽,比一切,都大!我不自殺,我不怕反對,遇上有我能盡力的地方,我還是幹一下。明知無益,可是我的良心,剛才說過,比我的生命大得多。”大鷹不言語了,我只聽著他的氣。我不是英雄崇拜者,可是我不能不欽佩他;他是個被萬人唾罵的,這樣的人不是立在浮淺的崇拜心理上的英雄,而是個替一切貓人雪恥的犧牲者,他是個教主。

小蠍回來了。他向來沒這麼晚回來過,這一定是有特別的事故。

“我來了!”大鷹立起來,撲過小蠍去。

“來得好!”小蠍抱住大鷹。二人痛哭起來。

我知道事情是極嚴重了,雖然我不明白其中的底細。

“但是,”小蠍說,他似乎知道大鷹已經明白一切,所以從半中裡說起:“你來並沒有多少用處。”

“我知道,不但沒用,反有礙於你的工作,但是我不能不來;死的機會到了。”大鷹說。兩個人都坐下了。

“你怎麼死?”小蠍問。

“死在戰場的虛榮,我只好讓給你。我願不光榮的死,可是死得並非全無作用。你已有了多少人?”

“不多。父親的兵,沒打全退下來了。別人的兵也預備退,只有大蠅的人或者可以聽我調遣;可是,他們如果聽到你在這裡,這‘或者’便無望了。”

“我知道,”大鷹極鎮靜的說:“你能不能把你父親的兵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