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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一歲榮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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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飛觴鬥觚,『』花醉月,賓主盡歡而散。自此,每隔數月,順治便往額駙府一行,與妹妹、妹夫飲酒聽戲,以解愁悶。

轉眼歲盡,除舊新,家家鳴竹換符,戶戶張燈結綵,宮中連慶宴,太后高興,未免多喝了幾杯,一時觸發舊症,犯起頭疼病來。傅胤祖來診了脈,說是酒後中風,是急症,可大可小的。

依照宮中舊例,凡太后抱恙,眾嬪妃、命『婦』須當早晚請安,輪班照料,甚至留宿慈寧宮,朝夕伏侍。諸妃叫苦不迭,惟有董鄂妃最為細心,侍奉湯『藥』,每每親口品嚐,親手餵食,深得太后歡心。每到別的嬪妃侍『藥』時,太后便挑三說四,百般不如意;直要到董鄂妃近前來,才會略展笑意。董鄂妃遂自告奮勇留在慈寧宮中,衣不解帶,事必恭親,以至於皇太后竟是一會兒也離不開她。

順治原不捨得愛妃如此辛苦,然而太后鳳體違和,非董鄂妃親自餵食不肯吃『藥』,做兒子的不能近身伏侍,豈能再憐惜妃子違逆母后,遂只得孝道為先,每晚胡『亂』翻張牌子,捱過漫漫長夜。眾妃曠怨已久,難得承恩,無不極盡所能,俯仰承歡。遠山自謂得計,更是變盡花招奉承皇上。

然而對於一國之君來說,什麼樣的風情才算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呢?當年佟佳平湖可以技壓群芳,憑的是一個"才"字,可以投皇上所好,談詩論詞,出口成章。時至今天,既然平湖已經退出競爭,遠山也就心平氣和地承認:她的確是夠特別,夠高貴。

但是今天的董鄂憑的是什麼呢?是美麗?賢惠?還是多才多藝?遠山有點不願承認,可是她也明白,要想獲得皇上的心,就只能趁虛而入,出奇制勝,而無法與董妃展開公平的競爭。

皇上召了三五個妃子往絳雪軒賞梅花,遠山亦在其中。一行人說說笑笑。迤邐行來,忽然聽得隔牆一陣絲竹之聲,悠揚悅耳,順治不止步問道:"這是誰家的戲班子在排演聲樂?"眾妃俱笑道:"這裡是皇家內苑,尋常人家的絲竹聲哪裡傳得到這裡來?自然是宮中教坊在演奏。"順治一時興起,笑道:"他們練習演奏怎麼演到這裡來了?也罷,不妨叫他們過來好好唱一出來聽聽。"遠山故意阻攔道:"罷喲,自從宮中裁去女樂,吹拉彈唱的都換成了太監,男人扮女人,有什麼好看?說不定嚇皇上一跳呢。"順治奇道:"朕每天在宮中見的不是宮女,就是太監,又怎麼會嚇到?我記得你從前還送過十四格格一盒子偶戲,應該很喜歡聽戲才是啊。叫他們過來就是了。"遠山笑著,親自轉過垂花門去,一時帶了七八個人出來,無不穿紅著綠,塗脂抹粉,或吹笛,或抱琴,或搖扇,或揮帕,搔首姿,盡態極妍,本當是一幅趣意盎然的八美圖,然而由太監妝扮出來,便顯得十分醜怪突兀。眾人見了,都不由鬨然大笑。

順治向遠山道:"難怪你說會嚇到朕,做了這許多花哨,原來藏著這些心思。不消說,這些人是你故意藏在門後邊的了,是八仙過海還是什麼?"遠山笑道:"這是秦淮八豔。皇上可聽說過麼?"順治心中一動,笑道:"秦淮八豔?朕從前倒聽吳額駙說起過,記得有什麼陳圓圓、董小宛、柳如是,各個都是錦心繡口,花容月貌,卻被你扮成這副怪樣子,可不荼毒?"遠山撇嘴道:"歌『』舞娘,多認識幾個風『騷』文人,就被捧上了天,其實也不過是些庸脂俗粉罷了。會好得到哪裡去?"順治道:"你想得太簡單了。別的且不論,單隻說這個陳圓圓,還是個身系明清兩朝的關鍵人物呢,若是尋常脂粉,又怎麼會有本事翻雲覆雨,讓劉宗、吳三桂這樣的人物為之臣服?"遠山命太監扮歌『』只為取樂,對這些漢人典故哪裡知曉,既見皇上對於太監扮醜不興趣,後面的節目也就不敢再拿出來,只得命他們隨便唱了一段《冥判》作罷。她聽說皇上近來常往吳府做客,同額駙、格格一起飲酒聽戲,便有意投其所好,安排了這麼別出心裁的一出,指望博順治一笑,卻不料話不投機,大為掃興。心中暗暗另打主意,指望再出些新花招哄皇上歡心。

鈕鈷祿遠山不是沒有見識的女子。她深深明白,一個妃子想要獲得皇上的心,光懂得千依百順是沒有用的,太監和宮女會比他們更加謙卑服從;單只是若即若離倒也不好用,因為皇上只在乎得到,只要得到過了,倒也不在乎"即"之後她是否會"離"。

真正想長久地獨擅專寵,就得有獨佔鰲頭的本領,獨樹一幟的個『』,獨出心裁的創意,甚至獨斷專行的氣度。只有獨一無二,才能百無忌。

但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獨出心裁",卻恰恰觸犯了皇上的"心頭大忌"。

原來,自從琴、瑟、箏、笛為了佟妃出宮的事被太后下旨縊死,吳良輔與遠山的仇就算是結上了。只不過,遠山在明而吳良輔在暗,所以絲毫不曾察覺罷了。

以吳良輔的老於世故與耳目眾多,很快就清楚了佟妃出宮的事敗『』在哪一個環節上。太后一手遮天,他既然無力對抗,也就不去費那份心思;然而小順子是他的徒弟,卻可任他捏扁圓,當時雖不便聲張,隔了半年待事態冷淡下來後,到底捏個錯兒痛打了一頓板子,此後隔三岔五便找由頭教訓一頓,不是餓飯,就是罰跪,整得小順子生不如死,這也不消說他;惟有遠山貴人,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畢竟是個主子,等閒不易對付,只能慢慢地等待機會。

終於,在阿琴死後整整一年,這個機會由鈕鈷祿遠山親自送到了吳良輔手中——遠山在絳雪軒花園裡玩的小把戲,給吳良輔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藉口,讓他終於可以為阿琴報仇了。

是晚,吳良輔照例託了水盤請皇上翻牌子,卻沒有像過往一年那樣故意將寫著鈕鈷祿的牌子藏在後面,而是有意擱在最顯眼處。果然順治一眼瞥到,隨即翻起說:"今兒朕不想留在乾清宮裡,不如往遠山貴人那裡去坐坐吧。"吳良輔清咳一聲,故作遲疑地說:"鈕鈷祿貴人…這個…"順治笑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做什麼這樣吐吐的?"吳良輔道:"今天在花園裡,老奴遠遠地跟著皇上和幾位娘娘,看見教坊司來了八個人扮神扮鬼地唱曲子,老奴也聽不懂,只聽見些什麼"歌臺,舞臺","秦臺,楚臺",不知是什麼意思。"順治不在意地道:"哦,那是遠山貴人變的戲法兒,讓教坊司的人扮"秦淮八豔"逗朕開心罷了。唱的那段是《牡丹亭》裡的"冥判",說杜麗娘到了陰間,閻王見了也驚豔,故事雖然荒唐,詞兒卻雅,所以你不懂。"吳良輔點頭道:"哦,或是老奴多心了。老奴聽見那閻王拷問杜麗娘來處,還以為鈕鈷祿貴人這樣做,是在暗示皇上,說皇貴妃來歷不明呢。"順治聽到"皇貴妃"三個字,登時著意,他本來心中有鬼,難免多疑,不問道:"依你說,遠山貴人想暗示朕什麼?"吳良輔道:"貴人心思縝密,城府深沉,老奴也猜不透。不過皇上此前曾同老奴說過,對於皇貴妃進宮的事,朝野裡議論紛紛,雖然沒在皇上面前明白提起,卻也每每風言風語,使皇上深覺煩惱。今天鈕鈷祿貴人唱的這一出,又是"秦淮八豔",又是"秦臺楚臺",豈不是在暗示秦淮歌『』已經入宮了麼?"順治一驚,然變『』,猛伸手打翻了水牌:"賤人,竟敢中傷皇貴妃!吳良輔,傳朕旨意,鈕鈷祿氏『』情尖刻,嫉妒成『』,不如讓她同靜妃做伴,好好思過反省去吧。"吳良輔忙阻止道:"皇上無故責罰遠山貴人,倘若太后問起,知道又與皇貴妃有關,豈不又責怪皇上偏寵東宮,且令皇貴妃為難?"順治聞言有理,沉『』道:"依你說該當如何?若不治她之罪,朕實心意難平,且愧對皇貴妃。"吳良輔早已成竹在,此時看見火候已到,遂更趨前一步,悄聲獻策道:"老奴聽說,皇太后近身體違和,諸宮嬪妃本當晨昏定省,侍奉湯『藥』,其中尤以皇貴妃萬事身體力行,最為辛苦;然而皇后與遠山貴人卻疏於禮節,難得往慈寧宮去一趟,有失孝道。不知皇上以為這個理由如何?"這番話正中順治下懷,不撫掌道:"好啊!朕一直都想廢了皇后,只為太后一直阻攔才不能如願。這次太后鳳體欠安,皇貴妃事必躬親,『藥』必手進,不辭辛苦,何等恭謹?皇后卻每天好吃懶坐,賴在坤寧宮裡手足不動,只管招著這一班妒『婦』惹事生非,搬口舌,哪裡還有一點國母的儀容?"順治早已對皇后不耐煩,如今一則要為皇貴妃出氣,二則要藉機尋皇后的晦氣,三則自己多不見董鄂,滿心裡正不自在,難得吳良輔獻上了如此現成的一個題目,正可大做文章。當下心中暗暗計議,暫且隱忍不發。

隔了幾,太醫上書,稱太后痊癒。順治得訊,一早先往慈寧宮請安賀喜,上朝之後,又鄭而重之地與王公大臣們稱喜一番,宣詔豁免順治十年、十一年民間未完地畝人丁本折錢糧,以示慶祝。次,又以皇太后病中皇后有失定省之儀為名,命群臣商議廢后事宜。群臣聞言大驚,心想皇上三年之內,兩度廢后,這不擺明了與皇太后以及蒙古王公過不去呢。遂拼死力諫,陳明利害,終於勸得皇上鬆了口氣,雖不再提廢后的事,卻下旨從今往後,暫停中宮箋奏,以示懲戒。

如此賞罰分明,先賞後罰,以示對太后得病這件事的極大重視,雖然小題大做,然而借了"孝順"之名,太后大玉兒雖然明知知順治是在借題發揮,卻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可憐的博爾濟吉特如嫣,就這樣無緣無故被定了一個莫須有之罪,成了名存實亡的空頭皇后。而鈕祜祿遠山更是俸祿減半,節慶賞賜全免,就同打入冷宮沒什麼分別了。可憐的是,一直到死,她都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正月十八,為四阿哥百慶典。順治帝輟朝半,於暢音閣大宴賓客,其聲勢之隆重熱鬧甚至遠超過皇上壽誕。吳應熊與建寧也都受邀前往,分前後殿列席入座。

董鄂妃打扮得重冠繡錦,不同尋常,抱著四阿哥出來給太后、皇上行禮,大玉兒滿心不喜,卻也惟有和顏悅『』地善祝善禱,遞了紅包在『』娘手中,餘次懿靖太妃、皇后、寧妃、眾命『婦』也都依次有賞。惟有建寧因一心惦記平湖,百般看董鄂不入眼,雖也照例打賞,卻是繃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

一時臺上唱起戲來,鑼鼓震天,四阿哥吃了一驚,撇嘴哭,董鄂妃忙命『』媽抱四阿哥去後面睡覺。懿靖太妃娜木鐘見情,離座走來笑道:"好個珠圓玉潤的喜人孩兒,讓懿『』『』抱抱。"董鄂妃賠笑道:"謝太妃誇獎,四阿哥困了,該叫『』娘送他回去睡午覺了。"娜木鐘道:"那正好,我正有點肚子疼,就親自送四阿哥回去,順便借你屋子洗個手兒。"董鄂妃正要說話,遠山也湊過來道:"四阿哥長得這麼可人疼,難怪人見人愛的,皇貴妃也忒小氣,就連讓人抱一下也不捨得。"說著顧自從『』媽懷裡硬抱過孩子來,在娜木鐘懷裡,猶自道,"我坐了這半天,正覺得痠的,也陪懿太妃往後邊逛逛去。"說罷擋在娜木鐘身前轉身下樓。

大玉兒看在眼裡,心中一動,眼見董鄂也隨後跟去,故意叫住說:"客人都是衝著四阿哥來的,四阿哥還小,做額孃的就是主角,要招呼客人的。皇貴妃若抬腳走了,客人們豈不笑我們拿大,不懂禮數?"董鄂妃無奈,只得回身命『』媽好生跟著,自己仍下來執壺把酒,為各位嬪妃命『婦』斟茶遞水,寒暄一番。然而她的眼神,明顯地飄忽,顯得心神不定。

大玉兒端坐看戲,心裡也是一樣地不平靜。她太瞭解娜木鐘了,相處半生,她深知娜木鐘心狹隘,睚眥必報。她的獨子博穆博果爾是為了同順治爭奪董鄂妃失敗而羞憤『自殺』的,今天皇上為了自己與董鄂所生的兒子擺百宴,娜木鐘觸景生情,心裡一定不痛快,又怎麼會這麼熱情地搶著要抱四阿哥,又堅持陪他回宮午睡呢?她的舉動中一定含著某種不可告人的陰謀。然而,大玉兒不打算阻止,後宮裡的故事,從來都是大同小異,娜木鐘即使做了什麼,也決不是後宮中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而她可能會做的事情,在很久之前,自己也曾經做過。

彷彿有一扇古老的門被突然撞開,很多很多年前的記憶甦醒了,那已經塵封的往事,那情非得已的選擇,那手足相殘的慘劇——如果往事重來,時間倒,她還會不會那麼做?

那是崇德二年,大玉兒的親姐姐海蘭珠在盛京關睢宮裡生下了一個皇子,這是皇上的第八個兒子。皇太極欣喜至極,特別頒發了大清朝第一道大赦令,所有的人都明白:宸妃海蘭珠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而八阿哥是他最喜愛的皇子,這孩子將來必會繼承皇位無疑。

而這時大玉兒也已經身懷六甲,並且太醫診脈已經確定為皇子無疑。她從來都不懷疑,未來的大清帝位是屬於自己的兒子的,沒有任何人可以與兒子爭奪。她這做額孃的,必須在兒子出生之前,就為他鋪平通往御座的道路,斬除一切障礙與對手。

因此,就在福臨出生的前三天,八阿哥莫明地中毒夭逝了。皇太極為此誅殺了關睢宮裡所有的奴婢,卻最終也未能察出愛子的死因。而宸妃海蘭珠,亦為了愛子的慘死一病不起,不久便香消玉殞了。

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然而直到今天想起來,仍然還像發生在昨夜一般刻骨銘心。二十年來,大玉兒一直為了這件事內疚,自責,她不能忘記八阿哥慘死的一幕,不能忘記姐姐海蘭珠心神俱散的眼神,也不能忘記關睢宮所有為海蘭珠和八阿哥陪葬的宮女們。

她夜夜都聽到哭聲,那麼淒厲,委屈,充滿了怨恨與不甘心,那聲音,有時候像是嬰兒,有時候像是『婦』人,而閉上眼,她會看見姐姐海蘭珠懷抱八阿哥來找她,問她:為什麼要那麼狠心?

那聲音,從盛京宮殿跟到了北京宮殿,滲透在紫城每一道縫隙裡。‮夜午‬輾轉難眠之際,她也想過翻宮掘地把那個哭泣的冤魂野鬼揪出來挫骨揚灰。可是,只有她一個人聽到那哭聲,這使她擔心隨意發威只會招惹口舌是非,於是只得暗自忍耐,甚至不能把自己的覺說給任何人知道。

那兩條冤魂,就這樣一直活在她心底的最深處,與她呼共存。漸漸的,她習慣了那哭聲,並且認定那聲音是屬於姐姐與侄兒的。她害怕他們,也依賴他們。是的,依賴。不管怎麼說,她與海蘭珠都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儘管她們曾經為自己爭寵,為兒子爭位,但她們血脈相連,這是生死都不能改變的事實。如今,皇太極死了,多爾袞也死了,福臨登了基,而大玉兒也如願做了太后,卻覺得孤單,不管在宮中朝中,都是這麼的孤單!

這宮裡,已經沒有她的親人,就只有鬼魂與她做伴。有時候,大玉兒坐著坐著,會忽然自言自語,對著空中說:姐姐,你來看我嗎?

尤其這些子,看著兒子福臨與自己越來越疏遠,越來越隔閡,大玉兒就更加覺得孤單而悲涼——她做了那麼多違心的事,難道就是為了扶一個這樣的兒子登基,就是為了讓這個兒子再立一個不合她心意的太子繼位嗎?

大玉兒對順治太失望了。她想,自己曾經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才幫他登上這個皇位,又使他得以親政的呀。若不是她當年用一碗參湯毒死了皇太極,又冒著生命危險夜探睿親王府說服多爾袞,福臨會以八歲之幼而在群虎爭位之際異兵突起嗎?若不是她忍心眼睜睜看著長平公主毒死多爾袞而不派醫救治,福臨能夠親政嗎?

可他是怎麼回報自己這個額孃的?他廢了博爾濟吉特家族的第一個皇后慧不算,現在又打算廢掉博爾濟吉特家族的第二個皇后如嫣;他還頒旨太廟牌匾停書蒙古字,破壞滿蒙一家共坐天下的誓言;如果再任由他一意孤行下去,自己這個太后在宮中還有地位嗎?

自從順治親政後,莊妃大玉兒的勢力範圍就一天天地被削減,起先雖出了‮聽監‬朝政的權杖,卻依然母儀天下,掌管後宮,近年來,更連這個基本的權威也被一再挑釁。順治幾次三番想要廢后另立,雖然終被阻止,卻藉著冊封皇貴妃的名義搞什麼頒詔大典,分明就是宣告天下:真正的皇后是董鄂妃。現在,又藉口皇后在自己病中疏於看顧,停了中宮箋奏,那不是廢后的前兆嗎?若再不採取行動,如嫣勢必就要被廢了。廢了一個如嫣不算什麼,然而博爾濟吉特家族在紫城裡還有地位嗎?如果容忍順治立了那個來歷不明的董鄂為皇后,大清顏面何存?

最重要的是,董鄂妃,會不會才是真正的香浮公主?大玉兒本來以為已經很確定佟佳平湖就是長平的女兒,然而現在卻覺得動搖了,董鄂妃的到來比平湖更加蹊蹺,而且來自南邊,會不會是南明朝廷派進宮來的刺客?而且,平湖一直對皇上愛搭不理的,似乎對爭寵這件事並不放在心上;而董鄂卻是用勁了風情手段,千方百計地籠絡順治,對自己也是小心奉承,忍辱負重,一副對皇后位志在必得的樣子。福臨已經明確地表示,打算立董鄂妃所生的四阿哥為太子,如果是那樣,皇太極與多爾袞一手打下的江山,豈不就要毀在不孝子的手上?

大玉兒曾經想過召董鄂為自己侍病時,找個藉口廢了她,然而一則董鄂盡心竭力,服侍得十分周到,即使再挑剔的人也不能無視她的孝順;二則投鼠忌器,當初自己已經把董鄂賞給博穆博果爾做福晉了,福臨竟能闖進襄親王府把人奪回,不惜『』死親弟弟,那麼如果自己與他正面開戰,他會不會為了董鄂向自己這個太后動手呢?

先是停了皇后如嫣的中宮箋奏,接著選一個合適的時機立四阿哥為太子,然後再正式廢掉如嫣改立董鄂妃為皇后——這是順治顯而易見的如意算盤。大玉兒身為太后,必須出手阻止。不然,大清的江山就要毀在那母子倆的手中了!但是,她要怎麼做?

同樣的難題,她並不是第一次遇到,然而,董鄂所生的四阿哥與當年海蘭珠所生的八阿哥不同,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子,她怎能忍心下手?那會遭天譴的。

就在她舉棋不定,左右為難的時候,懿靖太妃娜木鐘打算出手了。而大玉兒就在那一瞬間下定了決心:就讓所有人去做她該做的事,讓所有事按照它該有的方向發展吧。

她曾經把三阿哥玄燁送到公主墳去聽天由命,但是天意讓玄燁戰勝了天花這樣的絕症,完璧歸來;那麼現在,她是不是該將四阿哥再給上天檢驗一次,由上天替她做一個英明的決定?

上天很快給了大玉兒一個答案——就在宴會的次早晨,四阿哥忽然發了天花,病勢洶洶。順治頒諭天下,傳命民間不許炒豆、燃燈、潑水,又命僧眾入宮為皇子祈福。

然而這一切都未能保住四阿哥短暫而脆弱的生命,順治十五年正月二十四,尚未取名的四阿哥不幸夭逝,三月二十七追封為榮親王——這堪稱是歷史上最年輕的親王,存世僅僅只有一百零六天。

董鄂妃生產之後本來就身子虛弱,為太后侍疾時又受了些辛苦,未及調養,此番復遭此喪子之痛,登時大病。兒子的身體已經完涼了,她卻仍然死死抱著他,不許任何人把他從自己的懷中奪走。她整晚都以同樣的姿勢緊緊地抱著兒子,低低地同他說話,說了一整夜的話。

宮中所有的人都想董鄂妃這次一定會崩潰了,四阿哥是眾人心知肚明的未來太子,董鄂妃失去的可不只是兒子,還有唾手可得的後位。這一招釜底薪,可是連她的皇后夢也一併打破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董鄂妃第二天就又重新振作起來,再未當眾掉過一滴眼淚。當皇太后命人前去安她時,她反而柔和地回答:"皇上並不只有我一個妃子,也不只是四阿哥一個兒子,無論是誰的兒女,只要是皇上的骨,我都會視如己出。又何必以四阿哥一人為念呢?也請太后與皇上節哀順變,將疼愛四阿哥的心思分潤在別的阿哥身上,便是臣妾的最大心願了。"此言一出,眾人鹹服,都稱讚皇貴妃是古往今來第一賢妃。然而太后大玉兒聽了,心中卻是另一番滋味——四阿哥死了,那一直懸在她心頭的一顆石頭終於撲通落地,不知是輕鬆還是沉重。四阿哥畢竟是她的親孫子,那麼乖覺可愛的一個孫兒,她怎能不惜,怎能不痛?尤其是她心裡非常明白四阿哥之死的真正原因,非常清楚誰才是殺死自己親孫子的兇手,她又怎能不恨?

但是,四阿哥死了,再也沒有機會做太子,董鄂妃也就不足為忌,沒有理由被立為皇后了。如嫣的地位可以保全,博爾濟吉特家族的女兒仍然是後宮中最堅定的力量,這不正是大玉兒所希望看到的嗎?

也許董鄂妃的確擁有一個皇后所應該具有的賢能豁達,但是上天不許她登上後位,所以才不以她的兒子為天子,讓它幼年而逝,這是天意;福臨曾為了董鄂『』死了博穆博果爾,懿靖太妃娜木鐘惟一的兒子,如今娜木鐘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計奪去了董鄂妃兒子的生命,又有什麼不對?這也是天意。

自始至終,大玉兒不過是冷眼旁觀,她沒有出手傷害他們任何一個人,她沒有害死自己的親孫子。上天替她做出了最好的安排,她真應該謝上蒼。

大玉兒不仰首向天,喃喃著:天啊天,我相信你的存在了,我相信你決定的任何事都是最正確最英明的。福臨是真正的天子,所以你會幫我除去海蘭珠所生的八阿哥;但是董鄂妃的兒子不配做天子,所以,他被你假手于娜木鐘除去。這一切,都是你的意旨,是嗎?

沒有一個生命的死去是偶然的。歷史的重演,只是為了遵循上天的旨意。當年,並不是她大玉兒殺死了八阿哥,而是天,是老天不容八阿哥活下去,就像此時,也是老天不許四阿哥活下去,擾『亂』朝綱。

二十年來,她一直都在捫心自問,如果時光可以倒,她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她現在知道了——她還會那麼做,因為,那是天意。

大玉兒釋然長嘆,對著天空輕輕說:姐姐,我不後悔。

從今往後,她再也不必為自己害死姐姐的孩兒而內疚,再也不會聽見那惱人的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