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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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得寬不住地撲閃著大眼,豹子開門見山提出關於電磨管理的意見,免得這個老誠人費心疑猜:“得寬哥,咱們今年想對電磨的管理變個法程。”
“嗯!”得寬緊盯著他。那意思準是:怎麼變呢?有利於他掙工分嗎?眼神嚴肅極了。
“按實際加工糧食的數字計工。”豹子說“磨多少斤一工分,還想聽聽你的意見。”
“那問題不大,隊裡不會虧待我。”實誠人很豁達,隨後問:“白天黑夜磨下的都算數嗎?”
“都算。”豹子很乾脆“那都是你勞動應得的。”
“那要是沒人磨面時,我到隊裡上工行不?”
“歡。”
“好!”老誠人臉上出開心的喜悅之情“我歡隊上這辦法。”
“那就這樣了。”豹子說完,站起身。
“不要著急走哇兄弟!”得寬拉住豹子的衣袖,有點為難地開了口“豹子兄弟,讓俺鎖鎖他媽管電磨,行不?”豹子沒料到,一點也沒料到,得寬會提出讓他婆娘管電磨的事,不好開口。
“她跟我這幾年學會了,管起來沒麻達!”得寬說“我平時有個頭疼腦熱,就是她代我磨面。”豹子忽然想:讓得寬嫂子管電磨,倒是把得寬這個硬扎勞力解放出來了。出去了兩個副業組,男勞力,特別是中年男勞力顯得缺了,正好呀!在他高興地這樣盤算的當兒,老誠人卻以為豹子不肯答應,誠懇地解釋著讓女人替他管磨子的原因:“好我的兄弟哩!我上有二老,七十多了;下有三個娃娃,正上學;都靠我跟你嫂子下苦哩!每年的工分也倒不少,子過得稀湯爛,工分不值錢嘛!說句丟臉話,兩個老人,連一副壽材都沒備下,萬一…唉!娃娃上學,看見人家娃穿著塑料涼鞋,回家向我要,兩三塊錢的事,咱給娃買不起,還打娃股…”老誠人眼裡有淚花花在滲出來,聲音發顫了,耿直而又熱心腸的邊防軍的機槍班長——新任隊長馮豹子,不敢看這位同輩老哥困頓愧疚的眼睛,也不忍心看他那強壯的體魄因傷心而顫動。此刻,年輕的隊長把自己復員回來未婚變心的不愉快忘得乾乾淨淨了,只有對中年長兄的同情和憐憫。
“唉唉唉!不怕你兄弟笑話,俺爸七十幾歲了,甭說吃啥穿啥,老人煙包包裝的,是幹棉花葉子…”老誠人雙手捂住臉,指縫間下一串串淚水珠兒。
豹子咬著牙,讓即將溢出眼眶的淚水倒回去,一股鹹澀的體從喉嚨進肚裡去了。他說:“得寬哥,你的主意好。咱正缺勞力呢!”得寬揚起頭:“我不怕出力!只要咱的老人和娃娃能跟旁人的老人和娃娃一樣,我掙斷筋骨都願意。”
“得寬哥,你的情況我知道。”豹子說。
“唉!這樣好。這樣就好了!”得寬由衷地嘆“電磨剛買回來那二年,就是按實際磨面的斤數計工,多勞多得。那年來了工作組,人家說我多掙了工分,是暴發戶!好老天爺,比別人一年多掙一百來個勞動,價值只有三五十塊錢,能暴發多大?那還是咱沒黑沒明磨面掙下的…”
“不說了,得寬哥!”豹子勸“就這麼辦了。”
“好好好!兄弟,你好好給咱三隊撲騰,我幫你嫂子把電磨管好,讓社員滿意!”老誠人心實口直,自願作保證“你指到哪,我打到哪,咱有的是力氣!”豹子倒有點不好意思了,轉身就走。
豹子回家來吃午飯,在街門口,看見二爸從門樓下出來。他自然收住腳,給氣沖沖的二爸讓開路,禮讓長輩先出門。二爸揹著手,長驅直出,連正眼瞅侄兒一眼也不瞅,走進街巷裡去了。
豹子當下產生了一種猜測:二爸給父親告狀來了。
他聽人議論,二爸在魚池混工分,圖逍遙的這多年裡,某一年新任隊長被社員的呼聲所憤,作出撤換二老漢的決定。二爸找過當支書的父親,父親又去找隊長“做工作”
…
之後,二爸仍然逍遙在魚池邊的柳林中,社員乾瞪眼瞅去!現在,又是來搬駕了吧?
母親把飯菜端出小灶房,擺到裡屋中的方桌上,父親已經坐在那裡了。
豹子在父親對面坐下,大老碗裡盛的是黃玉米糝子,搪瓷碟子裡裝著去年初冬窩下的酸菜。自從去年秋天收下玉米,一直到今年農曆五月收下新麥,這一年當中的八個月裡,馮家灘社員一三餐,就是喝玉米糝子。有人說“以玉米為綱”更有人編出順口溜來:“早飯喝糝糝,午飯糝糝喝,晚飯是玉米把皮脫。”而不買高價糧,能把糝糝喝到接上新麥的人家,就是令眾人羨慕的優裕戶了。
豹子不能對這種單調的飯食表示異議。一旦有不滿意的情緒,爸爸就開始憶苦思甜,說在軍隊上給他把嘴慣得太饞了。
爸爸喝起飯來,聲音很響,很長,象扯布。豹子剛端起碗,爸爸就停下筷子,問:“聽說你要把豬場、魚池下放給私人?”
“沒有。”豹子說“只是改變一下管理辦法,豬場和魚池都是隊有的。”
“還不是把貓叫成咪嗎?”
“包產,生產責任制,聯產計酬。名字由人去叫好了。”豹子說“關鍵是要調動起社員的生產積極兒來。”
“你不能再等一等嗎?”爸爸的口氣倒是商量的,真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