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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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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賄賂,違紀紀律,我會挨的!”她又挖下一钁,吭哧一聲,不搭話。

侯志峰想,應該給她講她能聽懂的道理:“你愛看戲,好多戲裡頭,都有個白臉白鼻的臣,貪官,遭人痛罵哩!”她仍然頭不轉,手不停,繼續挖著。

“我是黨員,大小算個負責幹部,不能自己往自個鼻臉上抹白。又是在本地工作…”

“哼!”秀絨終於停住挖土,轉過身,手拄钁把,譏誚地說“咱村玉玲的阿公,在西安百貨公司當經理,你去人家屋看看,吃的啥?穿的啥?一米料子三錢,還不跟白拿一樣。仙惠男人在縣上工作,拉了一車木頭,只花了一頓飯錢…你當得好大的官,嚇死了!”

“各人是各人的事嘛!”他耐心地給女人解釋“社會複雜,什麼樣的人都有。錢呢?應該還給人家。”

“遲了!”秀絨早有準備似地“我給出納了。”

“你…”他急了,瞪起眼。

“欠隊裡的糧款,趕收麥不齊,不給分口糧。”秀絨挪揄說“你臉上搽紅也好,抹白也好,我不管!我跟娃娃要吃糧,你掙三十九塊五,好多的錢呀!你革命,你清官,你紅臉忠臣——你羞你先人!”

“你——”侯志峰氣的臉煞白,把鍁往地上一紮,嘴哆嗦,說不出話來。

“朝這兒扎!”她把脯一“跟你過的這種爛窮子,早夠了!”他狠狠地盯了一眼那張不顧一切的臉,厭惡地急轉過身,甩掉鐵鍁,走出了土壕。

侯志峰沒有吃飯就躺下睡了。一雙兒女,早已響起勻稱的出氣聲。秀絨坐在腳地小凳上納鞋底,麻繩穿過布鞋鞋底的噝噝聲,令人心煩。如果老婆是一位深明大義的女人,他將會把錢送還那位農民,輕輕兒批評他幾句,也就完了。自己的家裡絕不至於得這樣氣氛不協調。

秀絨息了燈,在他身邊躺下來。

“你的心太窄,膽太小咧!”她愛憐地說,脯貼著他的臂膀,勞動過的糙的手掌撫著他的脯,給他寬心消氣“這事嘛,你給他娃把‘民辦’問題解決了,他敢給人說嗎?一個民辦教員的事,還不是你一句話嗎?本來沒事的小事,你看得比天大!”心窄嗎?即使心懷寬闊到能容納高山大河,也不能有一塊角落藏汙納垢。侯副書記要是在公社黨員幹部會上,會這樣深刻而生動地演講的。現在,說著這種錯話的,是他的老婆,一個農村婦女中的粘漿子,她才不管他是堂堂的人民公社黨委的副書記呢!她敢碰撞他,她也愛撫他。急了,她敢開口罵他。他怎麼辦?他們經人介紹見面時,她怯生生坐在屋子的角落裡,羞得抬不起頭來,一個實實在在的農村姑娘,生養了兩個孩子,當了四口之家的家庭主婦,現在潑辣而蠻不講理了!她一晌不缺地掙工分,一會兒不閒地忙裡忙外,為一分錢和賣菜的人爭呀吵呀,丟了一個雞蛋在街巷叫罵…他給她講了多少道理,她反倒越來越潑了“農業社裡興時的是惡人!老好人盡受欺侮!”唉唉,有什麼辦法呢!他把她壓在自己脯上的壯的胳膊挪下來,哎噓一聲,作出決定,算了!不必再惹這位惹不起了…

窩窩囊囊地過完了星期天,週一清早,侯志峰出了家門,上班去了。他發覺,他的神處於一種難以控制的狀態中。

“侯書記,起得早!”

“老侯,上班呀!”

和他打招呼的人中,有的是他中學時期的同學,有的是臨村的鄉黨。他是當地人,又是當地地方黨的基層組織的負責幹部,人老友總是以尊重的口氣和他說話。他卻不敢把眼光在那些熱情的臉上久留,只是勉強地裝出一副生硬的微笑,支應過去了。那些通過合法的或非法的手段,貪饞地食人民的財富的傢伙,居然能夠心安理得地奢談革命和道德,他佩服他們了,那也是一種本領,需要怎樣的力量來保持自我的心理平衡呢?

走到公社機關門口,四方水泥柱上,掛著中國共產黨河口公社委員會的白底紅漆大字的牌子,心裡覺得更愧了。往常,出出進進,似乎不大留神,今天,那牌子上的紅字顯得特別顯眼了。

初夏的清晨,微風吹動泡桐樹的綠葉,公社小院裡很靜,好多門上掛著鐵鎖,他無疑是早到者。

辦公室小喬把一卷夾著公文的卷宗放到桌上,笑笑就走了。

他打開卷宗,看看有什麼急件需要立即辦理。隔了一個星期,又是這樣厚一摞公文,人民公社包攬多少事情呀!

大清早,院子裡就吵鬧起來。兩個農民,撕扯著走到他的門口,其中一個滿臉血汙。

“侯書記,你看,他把我打成…”滿臉血汙的社員在陳訴“哎呀——”

“你甭給我賴賬!”另一個更硬“他把鼻血抹到臉上,裝哩!”問問原由,不過是分糧中有五斤差錯,一場不大的官司。侯志峰說:“先到衛生院去擦洗了血,有傷包紮了,再來說話。”兩個社員出門以後,他又坐下來。五斤小麥,值不到一塊錢,打得頭破血。一百塊錢,白送來,偷偷夾在點心盒子裡。一百塊錢能買多少小麥呢?他將怎樣出以公正之心去評判這個不大的經濟糾紛呢?

卷宗裡有一份通報,是縣委發出的打印件,地處秦嶺山區的岔子公社的一位副社長,參與了盜伐森林的活動,給開除黨籍了。通報前面有縣委加的按語,要求在各級黨員會議上傳達,以示警戒。黨的紀律是無情的。掛著共產黨的招牌去幹危害國家和人民的本利益的投機分子,遲早會被剔除出黨的隊伍…黨委書記者嚴已經批閱過了,要他在全社黨員會上講讀。他是分管黨委組織和宣傳工作的…

必須卸下這個神負擔!唯一挽回的辦法,就是立即還清那一百塊錢。既不能讓老婆知道,也不要給組織說了。組織上倘若一宣傳,卻可能引起家庭的矛盾。家庭矛盾鬧得他早已疲倦了。他不怕她,無非是他比她更顧及影響,想得更多些罷了。算了,只要自己良心上能過去就行了!

急急趕到汪水寨村口,侯志峰跳下自行車。他至今不知道子的妹妹家的門中叔叔的名字。民辦教師是有目共睹的一個職業,他打問出來,民辦教師的父親叫汪生俊。

汪生俊正在院裡的豬圈旁拋土墊圈,扔下鍁,笑嘻嘻地讓他坐到屋裡。

“你所反映的問題,我負責去調查解決。”侯志峰坐下,把汪生俊硬到手裡的紙菸接住,又擱在桌上,他不會菸“問題是會得到合理解決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