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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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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星期二的晚上,思亞六點半就將他的野狼一二五停進那棟大樓的騎樓底下──他不想遲到,所以連晚餐都沒吃就來了。停妥車子後他在對面的飲食店裡解決民生問題,一面直直地盯著對街的大樓瞧。一棟相當高級的辦公大樓,由暗紅的磚片砌成美麗的外觀。牆上看不到什麼招牌,不過思亞很清楚自己的目地在那裡:八樓的“範學耕攝影工作室”月倫向他解釋過了,他們的工作坊只在晚上借用攝影棚來排戲,也沒設什麼辦公嗜櫎─除非你能把一張放在人家辦公室裡的桌子,外加一支另外裝置的電話當成辦公室。這個範學耕和她一定有著非比尋常的情!否則的話,誰肯將自己的攝影工作室這樣子分租給別人去用呢?他才不會相信這是為了錢的緣故。範學耕可是一個頗有名氣的攝影師,而僑櫎─思亞的眉頭不舒服地皺了起來…而且他的年紀好像並不太大?

想到月倫和這個名攝影師可能有著非凡的情,就使得思亞胃口全失。雖然他兩次與月倫相處,都好像聊了很多的東西,但他驚愕地發現:自己對月倫的私生活幾乎是一無所知的。她是個單身女郎是毫無疑問的,她的言行舉止在在說明了這一點;但她究竟有沒有男朋友呢?真該死,他已經開始嫉妒這個姓範的傢伙了!

思亞食不知味地完了他的面,帶著“不入虎,焉得虎子”的決心進了那棟大樓。還沒走到工作室呢,便聽得裡頭傳來一陣咕咕咯咯的輕笑聲…包括了女輕柔的語聲,以及男低沈的輕笑。思亞有些尷尬地在門口停住了腳步,覺得自己活像是個伊甸園中的闖入者。

那工作室的門是開著的,沙發上坐著一男一女;兩人相偎相依,神情親異常,一看就知道是熱戀中的情侶。察覺到門口來了人,那女子回過頭來看了思亞一眼,婷婷地站起身來。

思亞只覺得眼前一亮。女郎約莫二十出頭年紀,秀麗的五官和勻稱修長的身材本來已經夠惹人注目了,她臉上那煥發的神采更襯得她豔光照人。

“請問找哪位?”她問,聲音柔和而動聽。

“我叫唐思亞,是石月倫的朋友。”思亞作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她答應我今晚來看排戲的。”女郎的眼睛亮了起來,帶著種新生的好奇和估量來打量他。

“是噢,她跟我提過有個朋友要來看我們排戲,卻沒說是個什麼樣的朋友,”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我叫李苑明,月倫的學妹,這位,”她轉向那個剛剛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的男子:“是我先生,範學耕。”思亞迸出了一個光芒四的笑容,以超乎需要的熱情握住了範學耕的手。原來這個彪形大漢已經和這位美人結婚了耶?謝天謝地!他結婚的對象既然是月倫的演員,則他肯將攝影棚租出來當排練場也就毫不出奇了:“很高興認識你,範先生,”他興高彩烈地說:“你的大名我久仰了,只是真沒想到你居然還這麼年輕!希望我沒有太打攪了你們。”一抹輕微的困惑掠過了學耕的眼底。顯然他完全不能明白:自己做了什麼竟值得這樣熱忱的對待。但思亞那全無心機的熱情定具有的,而學耕自己的腸子也並沒有多彎曲。他只微微地呆了一呆,便以同樣的熱情握了回去。

“月倫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說什麼打攪呢?請進來坐吧。月倫應該馬上就要到了,”他看了掛在牆上的鐘一眼,指針標示著六點五十五分:“她向來不會遲到的。”彷佛是在印證他的話似的,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地移了過來。月倫當先出現,跟著她進來的是個二十上下、中等身量、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

“你來得這麼早啊?真勤快嘛!”月倫對思亞俏皮地一笑,指了指身後的年輕人:“位是韓克誠,我們的男主角,現在在文化大學戲劇系讀四年級。”

“你好。”思亞和他握了握手,作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一面很快地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他是個端正整齊的男孩,不是什麼美男子,也不具備一般有才氣的大學生必有的、不可一世的傲氣;雖然眼睛裡看得出聰明┅┅那位女導演究竟看上他那一點呢?

“好了,兩位,我們開始吧。”月倫清脆地說,朝思亞點了點頭:“你請自便,嗯?愛坐就坐,愛站就站,口渴的話冰箱裡頭有冷飲。我們得開始忙了。”

“梅秀呢?我們不等她了嗎?”問話的是李苑明。

“梅秀今天要加班,所以我們晚點才排她的部分。”月倫從卷宗裡掏出了一疊紙張,朝思亞遞了過去:“哪,這個給你,或者對你會有點幫助。”

“這什麼啊?”

“狂女的劇本。”月倫簡單地說,一面回過身去,走到了場子中央:“來,先作個暖身運動。”所以這齣戲一共只有三個演員了?思亞深思地想,著地看著月倫。或者為了活動方便吧,她今天穿了件黯紫短袖棉恤衫,配了件淺灰的高吊帶及膝短褲,間紮了條咖啡的寬帶。這樣的打扮本來應該使她看起來更小的,但她專注而自信的悻度使得她真實的年齡再也不可能被誤認。

一旁遞過來的冷飲使思亞回到現實中來。他接過那隻裝滿了汽水的大玻璃杯,友善地對著範學耕微笑。

“你常常這樣看你太太排戲嗎?”他好奇地問範學耕;很明顯地,這個大個子愛他老婆愛得一塌糊塗。學耕微微地笑了。

“只要我有空。”他說:“我以前對戲劇也是一竅不通,自從明明跟著月倫一起工作以後,我從她們兩人那裡學了很多。看他們排戲實在是一樁非常有意思的事,平面的劇本居然可以變成那樣立體的結構,同樣的對話竟然可以產生那麼多的變化,有那麼多的解釋┅┅”他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思而專注地聽著,沒有接腔。場中諸人的暖身運動已經做完了,排演正式開始。苑明閉了一下眼睛,似乎在培養自己的情緒,而後開了她的獨白:“秋天來了,不是麼?秋扇,秋扇…一把為秋天而作的扇子。”

“今天我又到車站去等他了,等了一整天,一整天啊。等他的時候我就彷佛活過來了似的,看著所有下車的人的面孔。可是沒有人像他。那些臉通通都是別人的┅┅除了良雄之外,這世上所有男人的臉全都是死的。他們的臉都是骷髏。”思亞被這個過程住了。苑明飾演的角是花子,一個因戀人的離去而發瘋的藝。瘋子的內心世界全無線索可循,他們的情緒轉折只受他們自己的內在邏輯所掌管。苑明將臺詞唸了又念,費力於找出埋藏在這些臺詞背後的邏輯,用不同的情來表達這些獨白,並且加入不同的動作。使思亞困惑的是,月倫對她的演技似乎完全不加干涉,只是常常給她一些其他的汜示而已。例如:“這個地方試著狂亂一些…把臺詞重複幾遍試試看。”或者:“這個地方試著惘一些。先別說臺詞,試著用肢體語言表達看看──好極了,這個地方我們就暫時決定用這種方式處理,再試一遍好嗎?”近八點的時候,另一個女孩子走進來了。也是二十多歲年紀,瘦削的中等身材,稜稜角角的一張臉,完全稱不上漂亮,眼睛卻透著機伶。走進來以後她朝範學耕點了一下頭,帶著微微的好奇看了思亞一眼,卻沒說話,拎著包包走到浴室頭去。等她再出來時已換了條運動長褲,棉布上衣,自顧自地走到場子一邊去作暖身運動了。

“那是汪梅秀,”學耕對他說:“她演的是律子。”思亞點了點頭,看著這位新來的角加入了排練。律子是個藝術家,收留了已然發狂的花子,對這個美麗的、浮游於自己的夢幻世界的女孩有一種病態的佔有慾。三島由紀夫的美學,嗯?思亞有些好笑地想。

律子…江梅秀正在試著說服花子和她去旅行,因為花子天天到車站去等待情人的事上了報,她恐怕那年輕人讀到這則消息,會回來將花子帶走;而花子不願意離開。因為那樣一來,她的情人來找她的時候就要撲空了。一個的說服急迫而絕望,一個的拒絕堅定而簡單,在簡單之中又有著神渙散的遊離。月倫不斷地讓他們伸展自己的表現方法,有時候甚至鼓勵他們編造自己的悒詞。整個排戲的過程是語言和動作的不斷延伸,不斷重組,不斷配合┅┅扁看劇本並不覺得事情有這麼複雜嘛?思亞出空檔來將劇本看了好幾遍,卻也不能不承認:從紙面上那些純粹的對話,確實很難想像:它可以變成那樣的活動。而這些活動是非有不可,因為只有它們才能給言語以生命。否則的話,扁是三個演員站在臺上念臺詞,要不了十分鐘觀眾就會睡著了。他想起月倫跟他說過:導戲是平地起屋,一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而月倫的表現尤其教他傾心。演員還有休息的時候,她卻是所有的時間都不得空閒的。而她也沒有半點位高權重、頤指氣使的樣子,對演員即興的表現給予相當的尊重甚至是讚賞,用溫和而說服的語氣修正、或刪除她覺得不合適的元素。很明顯的,她雖然給了演員很大的自由去創作,對她自己究竟想要些什麼卻有著更大的掌握,更大的自信。

在思亞察覺之前,三個鐘頭已經飛快地溜走了。三個筋疲力竭的演員走進了辦公室,癱倒在沙發上吐大氣。學耕為他的愛端來了冷飲,又到浴室去為她擰了一方溼巾。韓克誠跟著洗了把臉,背起了自己的書包。

“那我走羅,導演,”他對在場的每個人都打了一個招呼:“明天見!”

“明天見。”月倫微笑,很地從學耕手上接過來一杯汽水:“你整晚都在這啊?”

“我今晚比較空嘛。”學耕笑道,在苑明身邊坐了下來:“開始有點樣子了喔?不過你一定累壞了吧?”

“還好啦,我習慣了。而且看到自己的戲一天一天地成型實在很有成就。”她微笑著看向苑明:“花子這個角不好演,是不是?”

“就是嘛,演得我都快得神經錯亂了。”苑明調皮地說,很舒適地從後頭抱著學耕:“哪沆我要演得太入戲,半夜把我老公給勒死了,那可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