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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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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預備著。

“說著,凌阿代仔細看了看曹雪芹“我的帽子,大概能用。”午初時分,到了都統衙門,在客廳中剛剛站定,有個十六七歲的丫頭,一手提著帽籠,一手握著手鏡,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揭開帽籠,裡面是一頂八成新的貂沿紅纓大帽。那丫頭是伺候“升冠”慣了的,用右手自裡托起大帽,正面朝著自己,捧了過去;曹雪芹雖是初帶官帽,但司空見慣,並不外行,說聲:“勞駕”雙手接過帽子,不必再看正反,只往頭上一帶,微微仰頭,那丫頭已退後一步,略頓身子,將手鏡斜著上舉,曹雪芹望著鏡中戴著紫貂紅纓的自己,忽然有“沐猴而冠”的覺,差點忍俊不笑了出來。

“大小怎麼樣?”凌阿代在問。

“正合適。”

“合適就好。世兄,這頂大帽就奉贈了。”

“不敢當,不敢當。”曹雪芹知道行情,帽子本身不甚昂貴,那條油光水滑的紫貂帽沿,起碼也得五十兩銀子,初次相見,受人這份重禮,於心不安。

“反倒是曹頫說道:“‘長者賜,不敢辭’。你謝謝凌三叔。”即有此吩咐,曹雪芹不必再說什麼,當下蹲身請安,恭恭敬敬地說:“多謝凌三叔厚賜!”

“算不了什麼,你別客氣。”

“雪芹,”曹頫正說道:“你該領受凌三叔的盛意,這頂帽子附帶著凌三叔對你的期望,你得好好上進,經常能帶著頂帽子,凌三叔就很安了。”

“正是。”凌阿代接口:“我正是這個意思。”於是曹雪芹少不得再一次鄭重道謝。然後將大帽子先取下來,擱在磁帽筒上,進行宮時再戴。

因為要進宮,午飯不備酒,很快的就結束了。喝過了茶,略略休息,聽得午炮聲響,曹頫便起身說道:“是時候了。寧願早伺候著。”

“是的!”凌阿代看一看那頂大帽子,又看一看曹雪芹說:“請吧!”題名“避暑山莊”熱河行宮,在承德府治東北,左湖右山,宮城建制如紫城,周圍十六里,中有聖祖御筆所提的三十六景。此外尚有清舒山館、靜濟山房、秀起臺、靜含太古山房、玉岑舍、獅子園諸勝。

獅子院原是先帝居藩時的賜園;起造在當今皇帝誕生以後。由於位處獅子嶺下,所以聖祖御書賜名獅子園。先帝繼位後,獅子園自然而然成為行宮的一部分。曹頫這天的“進宮”實在就是到獅子園。

獅子園的宮門在東,策騎到此,都下了馬。官員的內務府八品筆鐵式巴呼穆,已在側門接,匆匆見過了禮,將從人留在宮外,巴呼穆帶路,領著曹頫叔侄與凌阿代進宮,折而往南——南面碧溪縈繞,有橋相通,勝景都在溪南、溪東。

過橋而南是一座舍,提名樂山書屋,屋東迴廊,中峙方亭,由於是坡地的緣故,亭子特多,迤邐折往東北,經歷了環翠亭、待月亭,地勢漸高,背面一座七開間的大廳堂,額題“群山環翠”東北拓出一大片平地,有一座很大的敞廳,巴呼穆帶領到此站住了腳。

曹雪芹注目細看,對這座看上去還很新的敞廳有一種很奇異的覺。應作長方形,用的木料很講究,柱子都是徑尺的杉木,上塗一層防蛀的桐油,人字形的屋頂,上覆的不是琉璃瓦而是極厚的茅草。

“這裡得題個名兒才好。”曹頫拈著鬍子說。

“四哥,”凌阿代問道:“你倒說,要怎麼題才合適?”曹頫又拈了一會鬍子,搖搖頭不作聲。巴呼穆便既問說:“兩位大人這會兒就進去?”

“好!”曹頫回頭吩咐曹雪芹:“你在這兒待著,別亂走。宮重地,錯不得一步。”曹雪芹答應著,目送他們再往東北走,殿宇深沉,一時也看不清還有幾重,收攏目光,又看那座敞廳,心裡不由得在思索,應該題個什麼名字?細細想去,整個無以為名。就表面看,象座圃,可是沒有垛子,若說是座演武廳,卻又缺少刀槍架子。空落落的,不成名堂。再往深處去想——曹雪芹猜也可以才得到,這裡就是當今皇帝誕降之地,當初是座馬廄。後來起造賜園,因為地勢的關係,不能不把這裡包括在內,但崇樓傑閣之間,不能有一座馬廄,因而把它拆了,改成敞棚,稱為“草房”曹頫奉命重修,圖樣經過欽定,曹雪芹一時實在想不明白,何以會成這麼個不倫不類的樣子?

“就因為不倫不類,顯得與眾不同,才能傳諸久遠,供後人懷念。”曹雪芹這樣在想“潛邸向不住人,先帝的‘雍親王府’不捨了給喇嘛,改成‘雍和宮’了。以此而喻,就必得修成這種不能住人的樣子。”曹雪芹自以為終於想通了。

幾乎讓曹雪芹都等的不耐煩了,房時發現巴呼穆領著曹頫與凌阿代尋原路而回。三個人的腳步都很匆忙,這是可想而知的,暮已起,倘或不上緊些,趕回城裡就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了。因為如此,大家都不願說話,怕耽誤了功夫。走到半路,天已黑,幸一溝上弦月自身後斜照,路還不算難走,起更時分進城,直趨都統衙門。

揮一揮土,洗一把臉,喝一碗茶,隨即開飯,曹頫與凌阿代去見聖母老太太的情形,隻字不提。曹雪芹當然也不敢問,不過聽他們先談不相干的事,興致卻都很好,便可退想的到,此行頗為順利。

飯罷告辭,回到公館已是二更將近,曹頫這時才說了句“你得替我寫信,把今天的情形,告訴方問亭。”

“是直接給問亭先生去信?”

“你說呢?

“信不如給震二哥,讓他轉告。否則不是另外又得給震二哥一封信嗎?”

“說得也不錯,就這麼辦吧,今兒下午——”下午去見聖母老太太,只是曹頫一個人,凌阿代與巴呼穆都守在外面。這位老太太一直對曹頫很好,這天尤其高興,因為年近歲,即令是忍受慣了寂寞的人,也不免會有觸;所以曹頫的出現,在她倍親切,而也就因為如此,問長問短,話就多了,直到她叫人去“熱臘八粥來給曹四老爺吃”時,曹頫才有開口的機會。

依照他跟曹震商量好的步驟,開頭只是試探。因為怕盡說實情,她心理上會承受不住,所以曹頫只她:“是不是想到北京去玩一趟?”就這樣已使得聖母老太太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說她從八歲到熱河,至今整整四十年。北京是怎麼個樣子?常常只在夢裡出現,但每次都不一樣,究竟如何,真的恨不得馬上就能看一看。利用她振奮象孩子聽說要去逛廟會的心情,曹頫連哄帶要挾,已經跟她說好了,一路上不亂說話不亂走,行止動靜都聽曹頫地招呼,絕不會亂出主意。

“只是有件事麻煩。”曹頫皺著眉說:“她養了四隻貓、兩條哈巴狗、一架鸚鵡、還有一雙猴子,都想帶走。”

“那不天下大亂了嗎?”曹雪芹失聲而道,不由得把他的話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