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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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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親王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連他都不知道?”納親有些躊躇了“這件事就難辦了。”

“難在何處?”

“投鼠忌器,會牽累莊親王。”方觀承知道納親雖然驕倨,但也識得厲害,莊親王是不敢得罪的。看樣子非搬出大帽子來不可了。

“納公,平郡王不是魯莽的人。他叫我來跟納公商量,當然事先捉摸過,又把握不致牽累莊親王。你請放心。”弦外有音,約略可辨,納親心想,這樣的大事,平郡王當然要面奏請旨,至少經皇帝默許,才敢這麼做。於是他說:“好吧,請你再說下去,先發該怎麼發?”

“第一,納公要馬上多方面打聽,到底有那些人跟鄭家莊的那位同謀;第二,要找個人,當然是要宗室,肯出頭首告。”

“嗯,嗯,還有呢?”

“還有,就是要隱秘。”

“這當然。”納親想了一下說道:“你說要隱秘,最好你來幫我的忙。”

“我天天在‘南屋’,納公隨時招呼我好了。”

“南屋”是軍機章京治事之處;相對軍機大臣入值得“北屋”而言。納親搖搖頭說:“那裡人多,怎麼談得到隱秘?而且我也不能老找一個人說悄悄話,你想呢!”

“是!”方觀承問道:“那麼,納公有什麼高見?”納親不答而問:“你的底缺是內閣中書不是?”

“是。”

“我跟平郡王談過,應該保你升升官才是。他說,你不願意,有這話沒有?”方觀承何嘗不原意升官?但因平郡王不願顯出沽權的痕跡,而他跟平郡王的關係,朝中無人不知,能當軍機章京,已頗有正途出身的同列在嫉妒,如果再有平郡王的保薦而升官,更遭人妒,對他自己對平郡王都覺不妥,所以曾坦率辭謝。此時納親問到,自不必細說其中的委屈,只老老實實答一聲:“有這話。”

“為什麼呢?”這下不能不說實話了“我怕有人在背後說閒話,說平郡王培植私人,”他又加了一句:“不論如何,我不能不顧平郡王。”

“好!”納親翹起大拇指說:“你是有良心,是好歹的。我更要保你了。你到我哪裡來好不好?”方觀承略想一想答說:“我在南屋不也是天天伺候納公嗎?”納親懂得他的意思,方觀承不是不願道吏部當司官;而是不願出軍機,因而答說:“我不是奏請把他調回部,不過底缺升一升而已。你是吏部的司官,在南屋下了班,有時到我這裡來談,就名正言順了。”原來是這樣安排,當然可以接受“既然如此,我謝謝納公的栽培。”說著,撈起亮沙袍請了個案。

“不必客氣,你是幫我的忙。”納親又說:“文選司有個郎中的缺,我明天面奏,請皇上以特旨放你這個缺。”方觀承喜出望外。原以為七品內閣中書調部升官,無非六品主事;不想竟是五品的郎中,而且是在最重要的文選司。這就不止於“連升三級”了;會邀準嗎?

“我有我的說法,一定能準。”納親又說:“不過暫時也許不能在南屋當值,你也不必介意。等事情過了,仍舊讓你回軍機。”方觀承心想,這一來在平郡王就不方便了。而且夕奔走於納親門下,也容易引起誤會。因此,沉了一下,很婉轉的答說:“承蒙納公厚愛,真是不盡。不過納公知道的,草茅下士,寄身荒剎,倘非平郡王識拔於風塵寒微之中,豈能有膽識貴人如納公之今,如果暫出軍機,平郡王或者會缺望。這一層,想先請納公先跟平郡王談一談。”

“好!我跟他談。”談到這裡,只聽隱隱傳來“打點”之聲,正當中,是府中開飯了。方觀城正待起身告辭,不道納親先就留他小酌。

“你在這裡陪我吃飯,咱們好好談談。”接著,納親不由分說地拉了他就走。

飯開在後院假山亭子上。亭前一樹桂花,開的正盛;餚饌不豐,但酒則極醇。納親量宏,方觀承也不弱,納親遇到了對手,興致更好了。他改了稱呼,因為方觀承身材瘦小,叫他“小方”問起當年結識平郡王的經過,方觀承自然據實而言。

“當時你是在哪個破廟裡擺測字攤?”

“是的。”

“這樣說,你對此道一定通。”

“那裡,哪裡。”方觀承連連搖手“混飯吃而已。”

“你對看相、算命呢?”

“也不過懂得皮而已。”納親沉了好一會,突然問道:“有個‘黃帶子’叫安泰,你聽說過這個人沒有?”方觀承聽說過,此人是太祖第九子巴布泰之後,系“黃帶子”的宗室,家裡設了個乩壇,常有“祖師降靈”;理親王弘皙每每深夜微服到壇上去問事。納親問到此人,當然與他這天來談的事有關;所以方觀承很謹慎的答說:“我知道這個人,也見過一面,不過從沒有談過。”

“聽說這安泰喜歡談星象命理,也愛測字占卦這類玩意。你如果能跟他常在一起談談,一定會有好處。”所謂“好處”是什麼,方觀承自然知道,卻故意裝作不解的問道:“請教納公,是何好處?”

“他家裡有個乩壇,據說靈得很。我很想去看看,可是實在不便——”

“是啊!”方觀承抓住話中停頓之處,搶先開口“以納公的地位,一去了會打草驚蛇。”

“正就是這話。”納親拿筷子蘸著酒,在桌上寫了個“理”字,然後說道:“此人常到他那裡去扶乩的。”

“喔,”方觀承問道:“問些什麼呢?”

“就是不知道。”談到這裡,方觀承覺得不能再裝糊塗了“納公的意思是,讓我到他那裡去看看。”他說:“進身之階呢?我不能硬闖了去,總的有個人帶。”

“有人帶還不妥。最好能找個機會,跟他搭上話,談得投機了,讓他自己邀你去。這樣,就一點痕跡都不顯了。”

“是,是。不過這個機會不容易找。”

“要找一定有的。等我來想法子。”方觀承也以為是,默默地在思索如何得以有安泰邂逅的機會。

“來人!”納親突然開口。

來的是納親的貼身跟班,名叫福子;到的席前,先替方觀承斟滿了酒,然後遮在主客之間,傾低身子一面斟酒,一面聽候吩咐。這是福子誤會了,以為主人有什麼不能讓客人聽見的特別待。所以納親使個眼,讓福子站直了退後兩步,他才說話。

“新三爺家祭祖是那一天?”

“是,後天吧?”

“到底哪一天?”福子細想了一會,又扳著手指數“是大後天,八月初十。”

“好。”納親說道:“你下去吧!我跟方老爺談要緊事。”

“是。”福子答說:“伺候的人都在假山下面。”說完,放下酒壺,退了出去。

“肅王府的新將軍。”納親問說:“你聽說過這個人沒有?”

“不是八旗的闊少嗎?聽說過。”

“那更好了,大後天他家祭祖‘吃’;你就有機會跟安泰見面了。”

“喔,”方觀承點點頭,在想這個機會能掌握到幾成。

滿洲大族,遇到應該上告祖宗的喜慶大事,總是請親友“吃”是很隆重的大宴會。方觀承光是在平郡王府就經歷過不下十次之多,對“吃”的情況,極其悉;想一想,認識安泰不難,但要在一起搭上話,而且又從容談的機會似乎不大可能。

“納公,”他說“‘吃’的規矩,我不外行;新將軍就算我沒有見過,只要懂禮節,闖席也是不的。不過,我去了,怎樣能跟安泰在一起呢?”原來滿洲人請客“吃”完全是“主隨客便”的,衣冠肅賀,行完禮以後,賓客自己招邀友好,七、八個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飲酒吃,毫無客套。已成之局,除非有人招呼,生客覺無硬擠入其中之理。所以,必須方觀承跟安泰同時到達申賀,自己湊了上去,人家是否接納,也還在未定之天。

納親聽完了不作聲,喝著酒靜靜想了一會說:“我明天通知你,要怎麼才能跟安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