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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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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茶罷,烏二小姐在她姊妹暗示之下,告個罪先上樓,好讓她們談她的親事。可是窗前獨坐,心裡卻老想的是阿元。

阿元終於出現了,她是興沖沖來報喜的“小姐,大喜!”她說:“談成了,下個月下定,等過了雍正爺的週年,就是好子到了。”不說談妥說“談成”烏二小姐不由得心中有氣;好像本來不會成功,談成了是僥倖。就這一念之間,原來還在躊躇的事,即時作了決定。

“你到老爺簽押房裡,把《大清會典》拿了來。”這樣答非所問,大出阿元意料“小姐要會典幹什麼?”

“你別管。”竟是碰了釘子,阿元更為詫異,想了一下說:“會典可是有好幾十本,是不是都搬了來?”她是要查“宗人府”不知道在那一卷,可又不願問阿元。心想這個衙門總不會象欽天監、太醫院那樣卑微;因而答說:“你把前面半部抱了來。”等會典取道,揹著阿元察看了一會;烏太太派人來通知,馬伕人要走了,該去送客。烏二小姐坦然地去了。下了樓一路行去,只見下人們都含著笑意:烏二小姐裝作不知。進了上房,讓馬伕人拉著手,將一枚鑲了金剛鑽的戒指套上她的手指,她才著慌了。

原來八旗婚嫁之制,與漢人的“六禮”大致相同,男家主婦至女家相親,情誼即洽,決定聯姻,男家主婦贈以如意或其他首飾,名為“小定”既是“六禮”的第一部“納采”哪怕皇帝大婚,也是如此;所不同的是男家主婦也就是皇太后,無法親自到女家去相看,而是“秀女”入宮,請太后挑選,選中了皇后,便有長公主代表太后面遞如意;備位妃子的,面贈荷包。如今馬伕人將一枚戒指親贈烏二小姐,正就是“小定。”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烏二小姐竟不願嫁到曹家;因此也就不能接受馬伕人的禮物。這本是很難處理的一件事,而況又起於倉促之中,烏二小姐想縮手不能,想開口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急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大家都以為她的臉是羞紅的,因而也就都諒解她連聲“謝謝”都不說,這時伶牙俐齒的烏大小姐開口了。

“我替我妹妹說了吧,真是承二大娘不棄。往後子長著呢,慢慢兒跟二大娘磕頭,孝順二大娘吧!”

“好說,好說!”馬伕人倒真是體恤這個未來的兒媳婦,拍拍烏二小姐的手背說:“你進去吧!”為的是不願讓他受窘。

手一鬆,烏二小姐掉頭就走;烏太太有點不好意思,嘆口氣說:“哎,這孩子!一點規矩都不懂。”

“害臊嘛!鄒姨娘笑著接口,”怎麼叫閨女呢?都是這樣子的。

“正談著,烏都統陪著曹震進來了。首先是曹震向烏太太及馬伕人請安道賀;然後是烏都統開口說道:“這會兒得改稱呼,管二嫂叫親家太太。”緊接著又說:“親家太太,我剛才跟通聲商量;這件喜事要早辦,因為一兩個月之內,恐怕我要調進京,那就得過了八月才能下定了。”

“是這樣的。”曹震作了解釋。原來國有大喪,定製在京王公百官停止婚嫁百,軍民人等一個月;世宗憲皇帝崩後,當今皇帝降詔,改為在京王公百官一年內不得嫁娶;其餘仍照原來規定。男家雖然在京,但曹雪芹尚無出身,可源“軍民人等”之例;烏都統則是外官,也可不受“一年內不得嫁娶”的約束,但如一調為京官,就必得滿了先帝週年忌辰,才能按六禮辦喜事。因此烏都統與曹震商量,想提早行“問名”之禮。依照八旗的規矩,男家邀集宗族親友陪著新婿到女家;女嫁也早就邀集了宗族在等候,雙方在大廳前面的天井中見面,男家在西,女家在東。然後由男家宗族中的長老致詞,說弊族某人,雖然不肖,但已經成年,應該娶親了;久聞府上幾小姐賢淑有名,深願聘來主持中饋,以光弊族。女家當然要謙謝一番,說幾句“不敢高攀”如是一而再,再而三,最後算是兩廂情願了。於是新女婿拜女家神位,向岳父岳母磕頭;女家設宴待男家的親友,不過位置變過了,男家在東,女家在西。

這“問名”之禮,就是“文定”婚姻至此方算定局。曹家有曹頫、曹震在此,所缺者只是新郎;打算派專人將曹雪芹去接了來,便可行禮。至於以後的下聘禮,成為“過禮”以及請期、親,看馬伕人的意思,如果打算早辦,毫無拘束;倘或烏都統調進京去,曹家至遲到九月間也就可以娶了。聽是聽明白了,不過馬伕人一時還不能做確實的答覆;因為她覺得至少要跟曹頫商量一下。很委婉的將這層意思透出來,烏家自然同意,約定第二天聽迴音。

等送客上轎,烏太太也累了,在上房中靜靜喝了會茶,了兩袋煙,正在為雙喜臨門而躊躇滿志,卻又愁著既要接待新婿,又要料理阿元進京,怕忙不過來時,只見宋媽媽神倉皇的奔了來,不由得一驚。

“什麼事?”宋媽媽見有丫頭在旁,便悄悄向烏太太耳際說道:“二小姐把人家給的戒指取了下來。我問她,她說不打算帶這個戒指;再問她就不言語了。”這下才真的驚了烏太太;“她是什麼意思呢?”她說:“你別是把事情錯了吧?”

“但望我是錯了。太太請上樓看一看去。”

“我當然要去問她。”烏太太又問:“大小姐呢?”

“不在樓上。”

“你趕緊去找一找。”說完,烏太太起身就走;丫頭捧著菸袋跟了來,她揮一揮手,示意不必伺候。到的烏二小姐臥房,只見她面朝裡,和衣而臥;梳妝檯上擺著馬伕人所贈的,那枚紅寶石鑲鑽的戒指,十分顯眼。

“太太來了!”臉似乎非常尷尬的阿元,提高了聲音說,意思是催促烏二小姐起來。

烏太太也是很能幹的人,見此光景,忽又意會;便向阿元說道:“你下樓去看看,別讓不相干的人胡亂闖進來。”阿元答應著走到樓梯一半,遇見烏大小姐跟宋媽媽上樓,她們當然不是“不相干的人”阿元便側著身子,讓她們先上樓。

“你倒說個原因給我聽,怎麼好好兒的,又不願意了?”烏太太轉臉望著剛進門的烏大小姐問:“你們是不是無意之中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又惹她使小子?”

“我不是使什麼小子?”烏二小姐接口:“我得顧我的身份。”

“我不明白你說的什麼?”

“二妹——”烏大小姐問得比較實在“什麼事讓你失身份?”

“我先請看一段會典。”烏二小姐將一本翻開來的“欽定大清會典”遞到她姐姐手裡,指點著說:“這兒!”這本會典是記載禮部的執掌,烏二小姐指出來的一部分是“輿車冠服之制”上面寫著:“郡王福晉暖轎及朱輪車、皂簷。餘如親王世子福晉。輿用銀頂。初制、郡王妃轎、車蓋、帷與親王世子側妃同。其側妃轎、車、紅蓋、紅帷、蓋轎藍緣、藍垂簷。”

“側妃就是側福晉。”

“我知道。”烏大小姐如墜五里霧中“怎麼樣?”

“你再看這一段。”這一段是講冠服:“郡王福晉朝冠,頂縷金二層、飾東珠八、上銜紅寶石、朱緯。吉服掛,繡五爪行龍四團,前後兩肩各一。餘皆與世子福晉同。崇德元年定郡王嫡妃冠頂嵌東珠七,服用蟒緞、妝緞,各花素緞。”

“看明白了沒有?”烏二小姐問。

“看明白了,可不知道你無緣無故要我看這些東西幹什麼?”

“怎麼會無緣無故?有朝一,阿元也會穿蟒袍、做銀頂大轎。”一直在琢磨女兒心思的烏太太,忽然想到:“原來你是羨慕阿元。”她說:“可是咱們家的身分,總沒有給。”

“娘!”烏二小姐大聲打斷:“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憑什麼羨慕阿元。”

“那麼為什麼?”

“為什麼?”烏二小姐冷笑一聲:“到有一天我得給阿元磕頭,娘,你不替我委屈?”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想想果然,照會典上看,郡王側福晉的身分,比一品命婦還高出好幾等;烏二小姐見了她自然要磕頭。

“話是不錯,不過不跟她照面,不就完了嗎?”

“娘可以不跟她照面,我行嗎?”

“娘,”烏大小姐悄悄提醒她說:“曹家的兒媳婦,怎麼能躲得過平郡王府側福晉不照面?”烏太太愣住了,想想真是替女兒委屈;但阿元的機會,也是她家的機會,實在不忍放棄。真成了兩難之局。

“二妹,你也別想得太多。阿元又沒有這個造化還不知道呢!”

“如果有,又怎麼樣?”這一來烏大小姐也語了,無奈之下,只得望一望宋媽媽,希望她也能出個主意。宋媽媽的主意很乾脆“不能為阿元防了二小姐的親事。”她說:“好在震二爺還沒有走,跟他把話說明了,看她有個什麼法子,回絕了王府,不就沒事了嗎?”烏太太當時不作聲,回到上房考慮又考慮,到底女兒的終身大事要緊;毅然決然地表示:“好吧!只能讓阿元空歡喜異常了。”她說:“你們把老爺去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