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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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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難什麼?”孫志軍滿不在乎地說,“我揍了姓聶的一拳!旁邊還有律師在呢,還不是連都不敢放!”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著意打量談靜的神,果然她微微皺起眉頭,但她也沒有提到聶宇晟,她只是說:“你這樣的脾氣,遲早會吃虧的。”孫志軍不由得也皺起眉頭:“你也別兜圈子了。姓聶的什麼都知道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離婚?”

“我不想跟你離婚。”談靜頓了一下,說,“我打算跟聶家打監護權的官司,律師說,如果我們離婚,對爭取監護權是非常不利的。”孫志軍冷笑了一聲,說:“你腦子壞掉了?姓聶的要兒子,你就把兒子給他好了。你自己把兒子攥在手裡,有錢給他治病嗎?”

“有沒有錢給他治病,那是我的事。”談靜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見他陰陽怪氣地挖苦,也不當回事,只是說,“我欠你的人情很多,這最後一樁,你當幫幫我。你要離婚的話,過陣子也行,等我把孩子的監護權拿到。我一有錢,就會給你一筆補償,你想要多少,我會去想辦法。”孫志軍仍舊冷笑了一聲,說:“等你有錢了,再來說這種大話吧!”說完他轉身就走了,他素來是這種脾氣,談靜也沒有放在心上,何況她滿腔愁苦,都在別的地方。她回到病房,護士正給孫平換藥水,見她進來,於是告訴她:“三十九,你續的錢收到了啊,護士長讓我告訴你一聲,一共二十萬。這幾天的費用明細你要是想打印,到樓下的收費處那裡,刷卡就可以自動打印了。對了,護士長還讓我問問你,你還打算給孩子做手術嗎?要做手術的話就得排期,回頭我再跟主治醫生說,手術方案什麼的,主治醫生會來跟你談。”她瞄了一眼頭的牌子,看了看主治醫生的名字,嘀咕了一句,說,“聶醫生今天沒上班,明天吧。”談靜什麼都沒說,她只是坐下來,疲倦而困頓地看著孩子。孫平已經醒了,見到她很高興,眯起眼睛衝她笑了一笑。

“媽媽!”談靜輕輕握住孩子的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孩子聽:“乖…手術費有了,咱們很快就可以做手術了…等做完手術,你的病就好了…”

“媽媽…你怎麼不高興?”談靜卻怔怔地下眼淚:“媽媽高興…”

“媽媽,你不是說要跟我玩遊戲?我要藏起來…我都還沒有藏起來呢,你怎麼就來了?”

“我們不玩遊戲了,媽媽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好!我也不想玩遊戲。我要是藏起來,媽媽你找不著我,該多著急啊!”電話響起來,病房裡手機都調到了震動,是聶宇晟的號碼,她怕打擾到其他病人,走到走廊裡,終究是沒有勇氣接電話。看著電話顯示屏上,那個號碼不停地震動,最後她還是掛斷了。

一轉身,就看到了聶宇晟。他沒有穿醫生袍,神非常憔悴,事實上就像早晨剛剛見到她的樣子,她又有點想要臨陣退縮,不過聶宇晟卻正好擋住了去路。他說:“跟我談一談。”

“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

“我剛把手術費轉過來了。”

“護士告訴我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的律師馬上就到,有什麼話,你直接對律師說吧。”談靜說完就走了,似乎怕多耽擱一秒。聶宇晟眼睜睜看著她走到病房門口,不過短短几步的距離,卻像隔著千山萬水,中間萬重艱難險阻,他竟然沒有辦法逾越。他說:“談靜…”她在門前停了一停,卻並沒有回頭,只是等著他說話。

“這臺手術,我自己沒辦法做,即使是傳統方案,我也沒辦法拿起刀。從前實習的時候,老師說,醫人者不能自醫,當時我並不以為然。現在我才知道,我本沒辦法進手術室做這臺手術…”談靜仍舊沒有回頭,只是問:“你是想換主治醫生嗎?”

“不是…我想請我們主任來做這臺手術。”談靜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說:“你不介意言的話,我也不會介意的。因為這是你工作的醫院。”

“我不會因為介意會有言,就讓孩子…讓病人…冒任何風險。”

“那好吧。”談靜打開病房的門,說道,“聶醫生,麻煩你幫忙排期手術。”她走進病房,隨手關上了門。聶宇晟站在那裡,談靜的最後一句話就像是顆又苦又澀的苦藥,他卻只能嚥下去。他走到值班室去,問值班的小閔:“主任下班了嗎?”

“被院長辦公室叫去了,說是有點什麼事。”小閔猛地吃了一驚似的,上下打量他,“師兄,你怎麼啦?就一晚上沒見,你臉怎麼這樣差?”

“家裡有點事。”聶宇晟小聲說,“昨天沒睡好。”小閔還以為他掛心他父親的病,於是安了他幾句,聶宇晟神恍惚,聽在耳裡,壓就像是沒聽到一樣,但同事一片好心,他於是點點頭,表示。他在辦公室裡坐了沒多大會兒,就聽到走廊裡傳來悉的腳步聲,還有護士打招呼的聲音:“方主任!”他知道是主任回來了,於是去了主任辦公室。果然方主任一看到是他,就說:“院長那邊跟我說了,算是肝膽科室借你一星期,讓你陪你爸爸去香港。對了,香港有個著名的肝膽外科醫生,叫孟許時,自己開診所的。這個人是我當初在德國留學時候的同學,到時候我跟他打個招呼,你帶你爸去他那兒看看,瞧瞧他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他瞥了一眼聶宇晟的神,說,“怎麼啦,臉差成這樣?昨天不是叫你回家休息去了,你到底怎麼休息的?今天你不是夜班嗎?你這樣子,怎麼上夜班?”

“三十九的錢到賬了,想做傳統手術。”

“那就給他們排期唄。”方主任又瞥了他一眼,“你想在去香港前把這手術做了?也好,我跟手術室那邊打個招呼,個隊。”

“主任,這手術我沒法做…我想…請您主刀。”方主任這下子完全糊塗了,他說:“法洛四聯症而已,你都做過多少臺了?新生兒你都能做,這麼大的病人了,你怎麼沒法做了?你手還沒好?把紗布拆了我看看,你說你怎麼就把手傷成那樣了?”聶宇晟沒吭聲,方主任比較瞭解他,聶宇晟從來不吐吐,除非真遇上什麼為難的事。方主任打量他半晌,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一遇上三十九你就暈頭轉向似的,你說說,自打這三十九的病人住進我們醫院,你都出了多少事了?先是往我那特級手術室裡打電話,然後又把人家家屬給打了,再然後把自己右手給割了,現在倒好,乾脆跑我這兒來,告訴我你連法洛四聯症都沒法下刀子了。這三十九的病人難道是你親生兒子還是怎麼的…”最後一句話脫口而出,方主任其實也沒想太多,直到說出了口,反倒有點頓悟似的,愣神似的看著聶宇晟,只見他垂頭喪氣站在那裡,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既不分辯,也不解釋。方主任倒有點傻了,試探地叫了聲:“聶宇晟?”聶宇晟抬頭看了這位素來愛護自己的長輩一眼,方主任只見他眼圈都紅了,跟著自己這麼久,還沒見過這位心愛的弟子這副模樣,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最後只是咕噥了一句:“活見鬼!”又說,“你一向老實本分的,怎麼出這樣的事來?”聶宇晟不吭聲,方主任倒真的心疼了:“你說說這叫什麼事!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糊塗!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我也給那孩子安排個好點的病房什麼的。你說說,法洛四聯症都耽擱成這樣了,你到底是怎麼在…孩子媽不懂,難道你也不懂?”聶宇晟直到這時,才說了第一句話:“我一直不知道…”

“你說你這事辦的,怎麼就跟拍電視劇似的。”方主任又氣又好笑,“你還杵這兒幹嗎呢?貴賓病房不是還有兩間空著嗎?轉進去啊!現在一個病房四五個人,孩子還睡加呢,吃不好睡不好的,到時候怎麼做手術?這手術我替他做,聶宇晟,你別愁了,我技術你信不過?”

“不是的。”

“那還站這兒幹嗎?給孩子換病房去!回頭我去看看病歷和檢查報告,我給手術室打電話,明天讓我們個隊,儘快把手術做了。家屬談話誰去?我去吧,跟你談還是跟孩子媽談?你們倆都在場比較好。”聶宇晟沒想到主任會這樣處理,他滿懷,可是也說不出什麼別的話來,只說:“謝謝您。”

“謝什麼!”方主任倒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我還以為全科室就你最老實,平常看到女人眼皮都不一下,結果倒好,你最丟人現眼!我幾十年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萬一醫院要知道這事,扣全科室的計劃生育獎金,護士長一準跟你沒完!”聶宇晟從主任辦公室出來,心裡覺得輕鬆了一些,可是並沒有輕鬆太多。他知道為什麼主任希望家屬談話的時候,他也在場,因為有些術語他可以向談靜解釋。但是這個談話,他要怎麼樣的勇氣,才能夠堅持到場。他並不是不相信方主任的技術,他只是恐懼。在父親生病的時候,他覺得恐懼,但是父親畢竟是個成年人,而且一直以來,是他倚靠父親更多。治療方案雖然他都仔細研究過,最後真正拍板的,卻是父親本人。

現在讓他去決定孩子的手術方案,他實在恐懼,覺得沒有辦法,連想一想這件事情,都覺得頭皮發麻。那些手術同意書上的條款,就像密密匝匝的蟻群一樣,已經在腦海中此起彼伏。手術意外,麻醉意外…任何一個小小的細節,或許都會讓孩子下不了手術檯。每次他跟家屬談話的時候,其實都是非常冷靜的,逐一向家屬分析手術的利弊,向他們解釋那些拗口的專用名詞,手術就是手術,只是治療手段的一種。在病人具備手術指徵的時候,哪怕是冒著一定的風險,也得進行手術才是理智的選擇。

真正輪到自己,才明白本沒有理智可言。任何手術都有風險,哪怕是萬全的準備,也可能在手術檯上發生各種意外情況。他越是懂得這些,就越是覺得恐懼。

醫人者不能自醫,他覺得自己連今天的醫囑都沒辦法寫了,更別提明天的手術談話。從來他都覺得自己很冷靜,尤其是在面對病人的時候,這種冷靜不僅是職業的需要,而且讓他可以完成更高難度的挑戰。別人不敢做的手術,他敢做;別人放棄的搶救,他仍舊會堅持。這讓他無數次,把瀕臨生命危險的病人救過來,從死神的手裡,搶奪回來。

可是今天,他才明白,什麼叫關心則亂。

晚上的時候舒琴來看聶東遠,聶宇晟送她回家。經歷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神恍惚,到了晚間的時候,聶宇晟終於平靜了一些,只是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值夜班,於是跟主任請假。方主任二話沒說,很痛快地答應了。聶東遠雖然對談靜突然表態將由律師來談非常不滿,但是事已至此,他倒沉得住氣了。畢竟是沙場宿將,習慣了隨時應付意外發生。他也沒給聶宇晟施加壓力,舒琴來病房探病的時候,他還笑呵呵地跟舒琴開玩笑,問:“那天你包的餃子真不錯,下次包點餛飩吧,其實我就惦著老家的扁食,不過這裡可真沒得吃。”舒琴是北方人,不怎麼會做南方菜,尤其聶東遠說的家鄉菜,她笑地說:“扁食我不會做,不過餛飩我倒是可以試一試。”聶東遠就說:“叫小聶送你回家吧,正好,司機也在,讓司機開車送你們。”他不太放心兒子開車,下午就把司機叫到醫院來了,一直沒讓下班。舒琴沒覺得有什麼異樣,因為聶宇晟手受傷了,還包著紗布。在車上的時候,聶九九藏書網宇晟才低聲說了句:“謝謝。”

“噢?”舒琴想了想才明白他謝什麼,有司機在,她也不好說什麼,只笑著開玩笑,“記得還給我就行了。”下午她把十二萬打給了聶宇晟,聶宇晟添上自己手頭的款子,一共二十萬,一股腦兒存進醫院了三十九孫平的費用。舒琴還不知道他借錢是為什麼,她只覺得聶宇晟有心事,尤其今天,似乎格外心事重重。

司機把他們送到了舒琴住的小區,聶宇晟說:“我們出去喝杯咖啡吧。”然後就打發司機先下班。

舒琴看出來聶宇晟是有話對自己說,她說:“行,附近有家咖啡館還不錯,我們正好散步走過去。”舒琴住的小區不錯,地段很好,只是戶型偏小。買這房子的時候,舒琴手頭還沒多少錢,於是就買了套小戶型,等後來手頭寬裕,又懶得換大房子了。一個人住,太大的房子總顯得孤零零的。舒琴經常到聶宇晟那裡去,聶宇晟倒是很少過來她這裡。兩個人沿著國槐夾道的馬路往外走,沒走多久就看到一間咖啡館,燈光明亮。剛下過雨,地上還窪著水,天的位置撐著巨大的遮陽傘,只坐了一對情侶在喁喁私語。

舒琴喜歡天的位置,尤其有一臺桌椅後面就是花壇,裡面種滿了月季和玫瑰。藉著咖啡館裡落地窗透出來的燈光,只顯得花影幢幢,一團一團襲人而來,是雨後特有的淡淡芬芳。

舒琴跟聶宇晟坐下來,一人點了一杯咖啡,舒琴才問:“怎麼啦?遇上什麼為難事了?”聶宇晟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們分手吧。”舒琴覺得好笑似的,拿勺子攪著咖啡,說:“你到底是怎麼啦?就你這死心眼兒,也不會一夜之間就突然看上別人的,難道你那個前女友竟然回來了?”聶宇晟說:“沒有,可是有件事情,我覺得對你非常不公平。”

“公不公平你先說說看,你都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對我公不公平呢?”聶宇晟又猶豫了一會兒,可是他覺得不應該瞞著舒琴。他們是好朋友,舒琴照顧他很多年,也是他主動提出試著往的,作為一個知己和女朋友,舒琴都是非常合格的。他只覺得對不起她。

聶宇晟原原本本將事情告訴了舒琴,他的敘述凌亂而沒有條理,可是大致的情況也斷斷續續說清楚了。舒琴聽得幾次瞪大了眼睛,一直到他把這兩天發生的事全都說完了,舒琴才驚歎似的說了句:“我的天啊!”聶宇晟低頭,呷了一口咖啡,只覺得又苦又澀。

“這孩子都七歲了,你從來不知道?”舒琴同情似的,“你這前女友,到底為什麼要跟你分手,她一個人把孩子拉扯這麼大,就問你要一百萬?”

“現在她說不要錢了,她要監護權。下午的時候變卦,說明天會有律師來跟我們談。”

“作為一個女人,我覺得她不捨得孩子是正常的。”舒琴說,“換了我我才不會向你要一百萬呢,太便宜你們這些男人了,七年啊,七年的心血啊,這孩子還有心臟病,當媽的得多少心?著多少急?受多少累?換成是我的話,我早就哭死了。一百萬,太便宜了,要是我的話,我開口就問你要一半家產…不過你沒錢,但是你那董事長爸爸有錢…”聶宇晟苦笑了一聲,說:“我都快愁死了,你還是給點有用的建議吧。”

“這種建議我可給不出來。”舒琴一臉幸災樂禍,“人家現在把心肝寶貝攥在手裡,人為刀俎,你為魚,你就等著她漫天要價吧。”

“她不是那樣的人。”舒琴瞥了聶宇晟一眼:“你都為這事要跟我分手了,幹嗎還找我給建議?你真當我是好欺負的!這情損失怎麼算?你才要求我當你女朋友,還沒半個月呢!”

“這事是我對不起你…”

“算了算了。”舒琴說,“你借錢也是為這事吧?那我可要收高息的,你借了十二萬,不管你什麼時候還,都得還我十五萬。”

“還你二十都可以。”聶宇晟完全心不在焉,“有個基金是t+2的,明天我就可以贖出來還給你。”

“別價啊,既然你都欠我這麼大個人情了,當然要欠得我久一點,我才比較划算。”舒琴說,“你那董事長爸爸呢,他是什麼打算?”

“他說一切給律師去辦,何況現在對方也打算請律師。”

“這辦法才是最冷靜、最理智的處理。”舒琴說,“你別愁了,有你那董事長爸爸在,天都塌不下來。”

“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舒琴同情地看著他,說:“這個我給不了你答案,你只能去問她。不過你也別糾結了,這種事也不是人人都遇得上。你遇上了,你認栽得了。不過我同意跟你分手了,你這前女友,一輩子算是紮在你心裡了,我自問沒那個本事把她從你心裡拔出來,何況現在還加上一個孩子。”

“舒琴,你也是女人,你說女人遇上這種事,到底是怎麼想的?”舒琴斬釘截鐵地說:“別問我,我不是那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