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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心動宛若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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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笑了笑:“好久不見。”他看了看她身後敝舊的樓房,淡淡地問:“你住在這裡?”

“是啊。”她像遇見老朋友,語氣平靜無波,“要不要上去坐坐?”他揚起半邊眉,這個男人還是那樣英俊,一舉一動都透出俊逸不凡,低沉的聲音仍舊彷彿帶著磁,只是字句裡卻藏不住冷若冰霜似的刻薄:“你經常邀請男人上去坐坐?”

“當然不是。”她很快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老公應該下班回來了,如果你不介意,上去喝杯茶好了。”他笑了笑,說:“不必了。”他開車跟著她到這裡來,是眼看著她過得不好,他才會覺得安心。她笑了笑,說道:“要不上去吃點水果,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桃子。”有一次他發燒吊水,坐在輸室裡,她把桃子一片片片好了餵給他吃,一邊喂一邊心疼,因為他燒得連眼睛都紅紅的,眼底出了細小的血點。那個時候他還叫她老婆,那個時候她還以為他們一定會結婚,那個時候有多傻啊,把所有的一切都當了真。

“謝謝,還是下次吧。”他仍舊彬彬有禮,就像是對待陌生人。

她輕鬆地笑,說:“那我上去了,再見。”他沒有跟她說再見,再見,不,永世不見。今天的這一面已經是純屬多餘,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見到她,想必他亦如此。

她一直走到樓道里才覺得手心是的,背心裡也是涔涔的冷汗。她抱著那袋桃子,像抱著什麼寶貝,在漆黑的樓梯間裡一步步摸索著朝上走,唯恐驚醒了什麼似的。

原來——原來已經七年了。

她過得並不好,正如了他的意。她也並沒有撒謊,不過剛剛她邀他上來的時候,心裡還真有點怕他當真上來,那時候她可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殘局…當她摸出鑰匙開門的時候,聽見客廳裡嘩啦啦一陣響,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落下來。她一腳踏進黑暗裡,孫志軍果然已經下班回來了,不過跟往常一樣,喝得爛醉。沒有開燈她也能聞見他身上的酒臭煙臭,她在那裡停了一停,彷彿是積蓄了一點力氣,伸手摸索著開關,把燈打開了。

孫志軍吐了一屋子,她把窗子打開透氣,去廚房鏟了煤灰來清掃穢物。本來家家戶戶都燒天然氣了,但她跟開電梯的王大姐討了不少煤窩煤灰,王大姐就住在車棚旁的小平房裡,沒有天然氣,子過得十分儉省,平常還燒蜂窩煤。她討煤渣,就是因為孫志軍每次喝醉了就吐一地。談靜很利索地收拾完屋子,然後打了一盆溫水來給孫志軍擦臉,巾剛碰到他臉上,他就一胳膊拐過來,胳膊肘正巧撞在她鼻樑上,撞得她腦袋一懵,整個人都往後一仰,倒坐在了地上。

鼻子開始鼻血了,她隨手拿起捲筒紙,揪了點紙捲成一團上,然後繼續給孫志軍擦臉,擦胳膊。溫熱的鼻血慢慢浸潤了紙卷,她低頭擰巾的時候,一滴一滴就落在了臉盆裡,血絲化成細縷,沒一會兒就散入水間,再不見了。她去換了一盆水來,這時候孫志軍倒乖起來,像個大嬰兒,由著她擺。她幫他擦洗完,又替他脫下腳上的鞋,換了巾替他擦腳。看他橫躺在沙發上,知道自己沒辦法把他上去,於是從臥室拿了巾被出來,給他搭上,讓他好好睡。

忙完這些,劉海已經被汗濡溼,緊貼在腦門上。她拿了睡衣去洗澡,洗完澡出來再洗衣服。孫志軍的牛仔褲又厚又重,只能用刷子刷,她只差又忙出一身汗,最後端著盆子去陽臺晾衣服,陽臺上夜風十分清涼,她忍不住就站了一會兒。

只那麼一小會兒,就足夠想起很多的事,人在極度疲勞和極度困頓的時候,總是會回憶自己最好最幸福的時光。這種回憶太奢侈了,她靠在紗門上,遠近都是人家,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遙遠的車聲傳來,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今天聶宇晟的出現還是打亂了她,她一直覺得自己已經心如死水了,但他為什麼還要斬盡殺絕?

幸好她已經結婚了,她從來沒有這樣慶幸過,但內心深處有小小的惶恐聲音。其實沒結婚又能怎麼樣呢?他們相互之間的怨毒已經深刻入骨,聶宇晟說過:談靜你以為這算完了嗎?早著呢,不讓你身敗名裂,我絕不會放過你。

身敗名裂算什麼,比身敗名裂痛苦一千倍一萬倍的她都受過來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後是怎麼熬過來的,幸好已經全都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起來的時候,孫志軍的酒已經醒了。他已經上班去了。她有時上早班有時上晚班,而他也是有時白班有時夜班,兩個人常常見不著面,見著了也說不著話。孫志軍一下班就和同事去小陛子喝酒,不喝到醉醺醺絕不會回來。起初她還勸,畢竟喝酒傷身。後來有一次她勸得久了點,他一拳頭捶過來,把她端在手裡的一碗醒酒湯掀翻在地上,瓷碗摔得粉碎,湯濺了一地,從那以後,她再也不勸他了。

她上班是倒一休一,今天整天都不用去店裡。她收拾了一下就去菜場買菜,做了西紅柿燉牛腩,還有魚丸子。牛漲價漲得厲害,也顧不上了,做好了這兩個菜她就裝進飯盒裡,本來已經拿了通卡打算出門了,後來想了一想,又坐下來了。今天她哪裡都不想去,包括陳婆婆那裡。

平白無故空出一整天時間,她把家裡的單被褥什麼都洗了。又把廚房瓷磚上的油煙積垢仔細清潔了一遍,最後是洗廁所。裡裡外外收拾過來,處處窗明几淨,她才脫了橡膠手套,喝了口窗臺上晾著的涼茶。喝了一會兒茶,她心神不定,又起來拿鑰匙開屜,把藏在底板下頭的存摺拿出來。孫志軍已經有快兩年沒給她一分錢了,他那點工資,喝酒打牌都不夠用。家裡的水電煤氣,樣樣都得開銷,她只好儘量節省。可是怎麼省也省不出多少來,這麼多年,存摺上也就一萬多塊,這是她壓箱底救急的錢,每隔一陣子,她就拿出來看看,只是越看就越是揪心。她吃過沒錢的苦頭,媽媽最後病危在醫院裡的時候,等著錢救命,可是她一點兒辦法也想不出來。從那時候起她就落下了心病,每隔幾天,總要把存摺拿出來看看,可是再怎麼看,後頭也不會多出一個零來。

她怏怏地把存摺收拾起來鎖好,目光落到昨天買的桃子上。茸茸的鮮桃像是豆蔻年華的少女,帶著清新甜美的氣息。其實她早就不吃桃子了,可是昨天鬼使神差的,卻買了兩斤桃子。從前的時候一遇上聶宇晟她就鬼心竅,而直到如今,她一看見他,還是會失魂落魄。

“快看!聶宇晟!”聶宇晟走進門診的時候,旁邊小護士一見了,飛快地推著另一個小護士的胳膊,像是影看到了偶像,幾個小護士都轉過頭來,齊齊對他行注目禮。他其實並沒有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徑直上電梯去了。一群小護士這才鬆了勁,一個說:“都說聶醫生是本院最帥的醫生,果然是真的。”另一個說:“是單身醫生中最帥的吧,可惜常醫生結婚了,其實常醫生比聶醫生帥。”

“我倒覺得常醫生沒有聶醫生帥,再說聶醫生比常醫生高,男人高才叫玉樹臨風啊。不過常醫生長得像陸毅,一笑可帥了。聶醫生不怎麼愛說話,成天板著一張臉,我不是有個同學在心外嗎?她說居然從來沒看到聶醫生笑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有同學在心外啊?那還不趕緊近水樓臺一下。都說聶醫生還沒有女朋友,叫她努力努力搞定這鑽石王老五,多好啊!”

“近水樓臺有什麼用,全醫院都知道聶醫生的爸爸是聶東遠。聶東遠你知道麼?上市公司的董事長,每天掙的錢數都數不過來。聽說他們家連私人飛機都有,這樣的鑽石王老五,克拉數太大了,一般人誰配得上啊,咱們還是看看得了。”電梯到四樓停下,心外科和外科都在這一層。大廳裡很多等叫號的病人,電子屏不停地翻滾,報著掛號順序。比起住院部,這裡要嘈雜許多。聶宇晟很少到門診裡來,本來按慣例每個醫生每月都得有三天在門診,只有科室主任副主任可以例外。不過聶宇晟手術非常多,排得太滿,科室主任就說:“不要給小聶排門診了。”科室倒沒人說閒話,畢竟手術比門診累。他剛到醫院的時候,雖然同事都待他很客氣,不過這客氣裡多少有點疏離。一個富家公子,留美歸來,雙博士學位,偏偏執意來公立醫院上班。雖然他們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醫院,但大多數同事心裡是犯嘀咕的,包括科室的方主任,據說還跟院長慪氣,並不想要他。但是後來時間長了,大家互相瞭解了,對聶宇晟倒好起來。畢竟他技術湛,對病人又細心,一點公子哥的脾氣都沒有。有一個有錢的董事長爸爸又不是他的錯,所以心外科的大部分同事都對他印象不錯。方主任對他更是青眼有加,每次會診都親自帶著他,人人都說連脾氣古怪的方主任都喜歡他,聶宇晟果然招人喜歡。

不過最喜歡他的還是醫院那幫小護士,雖然他不怎麼愛說話,也很少參與醫院的集體活動,不過他的人氣一直排在全院八卦排行榜第一名,連最易讓人親近的消化內科常醫生也常常屈居其下。小護士們最愛研究聶宇晟穿了什麼鞋,因為醫生袍一穿,只有鞋子在外頭,據說還有人專門用手機偷拍他鞋子的照片,發到醫院內部的bbs上去。

李醫生正在看造影,見他進來跟他點點頭,打個招呼:“我拿不太準,所以讓你過來看看。”那片子明顯不是本醫院的,也常常有病人帶片子帶病歷轉院看病,所以聶宇晟也沒多想,仔細看了看片子,倒過去又看了一遍,才說:“還是讓病人再做一次造影吧,如果要排期手術的話。”李醫生說:“病人家長聽說我們的造影比原來那個醫院要貴一千多,有點不太樂意。”聶宇晟又看了眼片子,明明是小孩子的心臟,現在的家長對孩子都恨不得赴湯蹈火,這種家長倒是罕見。於是問:“病人呢?”

“在外面候診室,我讓護士把他們叫進來。”談靜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聶宇晟,一時之間都傻了,聶宇晟明顯也沒想到,所以也怔了一下。談靜有點慌亂地坐下來,換手讓孩子坐在自己膝蓋上。聶宇晟看了看病歷,病歷封面上的名字年齡什麼都是由病人自己填,他認出談靜雋秀的字跡。寫著:孫平,六歲,男。說是六歲的孩子,因為太瘦弱,看上去頂多有五歲的樣子。頭髮稀稀疏疏,又黃又脆,所以剃得很短。不過長得跟談靜非常像,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母子。孩子大約因為心臟供血不足,所以嘴發烏,有明顯的紫紺症狀。不過眼珠黝黑,一對寶石似的眸子,有點怯意地看著面前陌生的人,不一會兒就轉過臉,小聲叫:“媽媽。”談靜哄著他:“乖,我們不打針。”李醫生扶了扶眼鏡,說:“我們還是建議再做一次造影,現在看來血管的情況並不清晰。這造影還是一年前做的,拖到現在真不能拖了,再拖下去沒手術的機會了。”談靜囁嚅:“我知道。”

“知道就別再拖了。”李醫生說,“手術風險是有,但是治癒率也很可觀。你回去跟孩子爸爸商量一下吧,越早手術效果越好,別再拖了。”

“好。”談靜低垂著眼睛,“謝謝您了。”等他們一走,李醫生就直搖頭:“真作孽,一看就知道沒錢做手術,再拖下去,這孩子完了。”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來,“喲,這造影的帶子怎麼忘了拿走。”他急著叫護士,“小陳,快去把病人追回來,她忘記拿帶子了。”

“我去吧。”聶宇晟隨手走帶子,徑直出了診室。他看了一眼電梯,轉身朝樓梯走去。果然,談靜抱著孩子,正低頭下樓梯。

“你帶子忘了。”談靜沒做聲,將孩子放在地上,然後接過帶子進揹著的包包裡,重新抱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