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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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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滇國的四王子,心機不像長安權貴那麼重,也沒有政客老油條的厚顏無恥,但絕對有最銳的政治嗅覺,在即使不明白複雜緣由的情況下,依然能直覺地做出最有利於他的判斷。

這種時候,任何沒有正式令天下共知的承諾都是虛假的,只有我為他所制,才是實在的。

我沉默片刻,抿嘴反問:“四王子,我若不願去南滇呢?”

“你和翡顏是好朋友,為什麼不肯去朋友家作客?”翡顏,我想起被高蔓縛住,現在不知道有沒有被救出來的翡顏,突然覺得跟她哥哥談話,不必當著她的面,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四王子,去朋友家作客,我很喜歡;但受人要挾,我很不喜歡。”刀那明臉一肅,我一指屋外的護衛,笑道“四王子,我很樂意去南滇作客,但我很不樂意在這種情況下答應和你同去滇國,那讓我覺自己不是作客,而是被人要挾。”刀那明怔了怔,哈哈一笑,問道:“雲姑娘,這個可是你的真心話了?”我一愕,突然明白一件事,我落在他手裡已經有這麼久了,救了我之後,能得的好處他想必已經得到了;而非分之想,他卻沒有時間與情勢來得。

我不吃他送過來的藥、高蔓來援、齊略手下現身——這三件事,其實已經足以使他決定放我走了。請我過來敘話,不過是有意試探,看看有無可能從我這裡榨出什麼剩餘價值而已。可笑我心煩意亂之際,被他領著繞圈子,還自以為得計,真是愚不可及。

一念至此,我差點把自己惱死,微怒道:“四王子,我不騙你,你卻在騙我。”刀那明面有尷尬之,不過他膚黧黑,卻只耳處看得出一點紅來,卻不否認他也騙了我:“被人騙得多了,自然應該學著點兒騙人。”被揭穿騙人,還會臉紅,我這下卻是真的放下了敵意,笑了起來:“四王子,我騙不了你,你現在要騙我也不容易。我們都不是很擅長說假話,還是說真話吧。”刀那明哈哈一笑,顯然也是忍笑不住,問道:“那我們的真話應該從哪裡說起?”這種情況下還扯情那就太假了,我想了想,坦然道:“就從王子的真實願望說起吧。”一夜長談,曙光初的時候,我告別猶自跟我賭氣的翡顏,離開了困居數的庭院。

毒雖解了,但被毒素侵害的神經系統卻沒有經過復健調整過來,手腳行動有些不協調。我自知這次中毒身體虧損不小,眼下不能蠻來,走出街巷,微覺不支便停了下來,站在街口等開市的行腳過來。

天光猶暗,街上行人寥寥,夏清晨的涼風吹來,我不自地打了個寒噤,卻說不出到底是心有寒意,還是身弱不受冷。正倚著柏樹稍歇,便聽身後一陣轆轆車聲,一架四輪輕車飛馳而來。

晨光不明,那車的式樣我未看清便已馳到我身邊,我被那快車帶起的涼風一驚,吃了一驚,正待退開,手臂一緊,已被人拿住,旋即身體一輕,眼前景物倒旋,已被人攔把臂拽進了一個帷幕重疊光線幽暗的空間裡。

我心中在駭極,還未來得及呼救,嘴上一熱,已被人捂住了嘴,耳邊卻聽到一聲低語:“莫驚動了旁人!”輕輕一語,落入我耳中,卻似晴天霹靂,震得我神魂不定。身體不由自主地簌簌發抖,心裡一股氣衝上來,不知是冷是熱,是寒是熾,方寸之地瞬息間已經憤恨、狂怒、憎惡、心冷種種情緒如水如,噴湧而至,糾纏往復,掀起滔天巨

我奮力掙扎,想將手臂間的束縛甩開,然而此時身體未曾恢復,力氣不足,拿不住他的要害,竟是掙之不脫,而嘴被人捂住,更是連叫喊也出不了一聲。

我只覺得間一口氣弊著,若不發洩便要將腔脹破,手腳的掙扎便變成了毫無章法的痛毆。

幽暗的車廂裡,他卻也不閃避我的拳腳,直待我手足無力,才將我雙手握緊,喑聲問道:“可出了氣了?”受困多,我驚懼憤怒、猶疑不安都曾有過,只是不曾覺得委屈——只因委屈這樣的情,唯有在親友面前才能生起。然而在這一刻,心間除了痛恨憤怒之外,竟有無窮的委屈。

心中的這股氣,豈是這幾記拳腳便能散出來的?

“你給我滾!”你若無情,最初就不該去見羌良人;你若有心,這些天就不該置我於不顧。

“雲遲,我不是…”

“做便做了,休在我面前提個”不“字!”我厲喝一聲,生生將湧到眼裡的水汽屏住,牙關不聽使喚地打著戰,哽咽之聲在喉頭幾度傾瀉而出,又被我硬回去。

手臂被人握著的地方一緊,芳馥撲面,蘭香盈鼻,被人擁了滿懷,耳邊卻聽到一聲沉澀的低嘆:“你若想哭,便哭出來吧!”我即便想哭,也斷不會在他面前哭出來。這份狼狽,展於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只不能落入他的眼裡。唯有在他面前,我才分外地倔強、格外地矜持,不能容他有絲毫看輕,更不能容他憐憫同情。

我用他的肩膀將齒的顫抖定住,握緊雙手,用指甲扎入掌心的痛楚鎮定心神,將滿口的苦澀盡數嚥了下去,慢慢地說:“我不想哭,我不想為一個有殺我之心的人哭。”手臂下的身軀一僵,原本沉澀的嗓音此際驀地尖刻起來,喝道:“雲遲,你胡說什麼?”我短促地笑了兩聲,喑聲問道:“我有胡說嗎?”口一陣氣促,其實我心裡明白,但卻一直不願深想的念頭化為了口中尖利的話語:“你明明讓人守在外面,卻不主動出手救我,那是為了什麼?別說是我中的毒讓他拿住了你的要害,也別拿試探刀那明是否可用來搪!你不救我的原因,不過是不想因為我而受制於人,所以在殺我與救我兩念間搖擺不定而已!”齊略不語,車廂裡一片靜寂,只聽得轆轆車去之聲,夏的晨陽明亮,透過重帷灑在他的臉上,光影錯,卻見他顏白如雪,眸光似與車中的暗光融成了一體。

我回手握住他冰冷的右掌,慘然一笑,輕聲說:“齊略,你若覺得我將成為你的拖累,想將我除去,你現在就可以將我手刃。”他的掌心一片濡溼,一張臉卻如玉石雕就,淡漠得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我深深地凝視他,緩緩地說:“只是我若將因為所愛之人而死,我願死在他手裡,卻不願他借別人之手來取我的命!”他的手顫抖了一下,僵直的身體突然軟化下來,環住我的雙臂倏然攏緊,聲音裡也帶出一絲顫抖:“雲遲,你跟我走!”我中被一團酸澀脹得滿滿的,愴然道:“我跟你走,能走到哪裡去?”

“去建章宮,從此不再行走於市井,遠離危險,我會…”他會怎樣?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卻沒有再說下去了。馳道上被路邊柏樹枝葉裁碎的光一片片地落在車廂裡的帷幕上,浮光掠影,織忽閃,我平聲道:“我不會去。”他幽深的雙眸似乎有兩點火星閃動,我話聲一出,那兩點火星便一亮:“事到如今,你還想怎樣?”

“這話該我問你,你還想怎樣?”我的嗓音也陡然尖銳起來,怒極而笑“難道阿依瓦是我招來的麼?難道將原本簡單的事複雜的人是我麼?難道你以為我會將邀得君寵為畢生之榮?難道你以為建章宮的千門萬戶是我所求?”齊略一錯齒,眼裡的兩點火星隨著我的話猛然爆裂開來,化為熊熊烈焰,似炙人生痛。我的身臂膀都似乎被他隨著怒火洩出來的力量捏碎:“雲遲,你以為自己高潔清華嗎?你不過在仗著我的心意謀取最大的利益而已!”我怔住了,直到腔脹痛,才意識到自己窒息已久,這一刻,我已經出離了憤怒,只是直覺地抬起手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掌摑了出去!

他抬臂將我的手掌接住,用力一擰,壓在身下,森然道:“雲遲,你別太放肆!我讓你一次兩次,那是恩寵,你莫當成了理所當然!”我只覺得腔中的脹痛一下裂了開來,就像燒得通紅的石灰,一下被扔進了冰水之中,冷熱,頓時迸裂崩碎,那碎痛濺到全身,讓我頓時四肢百骸都劇痛入髓。

腦中一片昏亂,這人成狂的劇痛卻偏偏讓我保持了一線清明,輕輕點頭,痛極而笑:“不錯,我是在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那利益就是你誠摯無偽、傾情而待的真心!”財富、權勢、聲望那都是可以憑著我自身努力就能得到的東西,我並不是不喜歡那些,只是它們不值得我用自己的至真無偽的情意,去媚悅君王;我用了真情,希望得到的自然是真情,而不是那居高臨下的愛寵、俯首低就的垂憐。

然而,我卻做夢也沒想到,本以為已觸及的珍寶,卻突然化為了空中樓閣,海上蜃景。

原來讓我一次兩次,不是真心,而是恩寵!

我以為自己此時必定淚湧難制,不料收回手來在臉上一抹,卻是半點水漬也沒有,只覺手捂著的邊笑紋越來越深,深到嘴角的梨渦也深深地陷了下去,片刻之後,竟笑得氣息短促,咳嗽不止。

“雲遲…”他嘆息一聲,扣住我的雙手放鬆了,那聲音似乎疲倦已極“你若要別的,我都可以應你,只有這一件…只這一件,我不能應!你常也明聰慧,難道竟不知妥協嗎?”

“我用全部的真心愛了一個人,就想得到全心全意的回報,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我抬起頭來,著他的目光,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眸深處,深了口氣,揚聲道“我若要得,我要得到純粹;我若有失,我要失得光。沒有敷衍,不必強求!縱使你貴為天子,也改不了我的本!”他驟然甩開我的手,閉上雙眼,喑聲一笑,咬牙道:“雲遲,你步步緊,難道定要我成為喪家亡國的昏庸之主才肯罷手嗎?”

“你絕不會是姬宮涅一,只不過即便你能如孝武帝那樣成為空前明主,鑄得金屋椒房,我也不為陳阿嬌或衛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