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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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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使他看不見她,他也能體味到她在這兒引起的舒適,就像在一個熱爐子旁邊能得到的受。可是老想能快快瞄她幾眼再立刻轉回伯爵夫人的願望纏住了他,就像一箇中學生當老師轉過背時總想攀到沿馬路的窗戶上去。

他早早就走了,因為他的談鋒也和他的思路一樣遲鈍了,而他過長的沉默會演繹成誤解。

等他到了馬路上,他到要遛遛,方才聽到的整個音樂旋律久久還在他心中迴盪,使他處在對那更緻而不可捉摸的樂曲的幻想中。斷續飄逸的樂段夾著孤立迴音,渺茫漸弱的小節,而後歸於沉寂,像在讓思路賦予主題一種涵義,並且讓思路飄遊以追尋一種和諧溫柔的概念。他轉到外邊林蔭道的左邊,從那兒看到孟梭公園仙境般的照明,再走進環形中央小道的球形電氣路燈下。一個巡夜人在慢步遛達;偶而一輛夜行馬車經過。在一頂著發亮大圓球的銅立柱旁邊,有一個男人沐在強烈的淡藍光裡,坐在一張椅子上讀報。別的光源分佈在草地上和樹中間;在葉叢中和草地上散播它們寒冷而炫眼的光,賦給城市的這座大花園以蒼白的生命。

貝爾坦揹著手沿著人行道走,他想起了他和安耐特也曾在這座公園裡散步,當時他從她的嘴裡聽到了她母親的聲音。

他讓自己隨便坐到了一張椅子上,著剛灑過水的草地上的新鮮氣。他覺得自己正處於各種熱烈情的期望盪之中。這些期望用青期的心態,構成了一篇支離破碎、無了無終的小說的素材。以往他也曾度過這種類型的夜晚,這種漫遊幻想的夜晚,讓他的隨想曲閃現在各種虛構奇遇之中,現在他驚詫地發現這種不屬於他當前年齡的觸又回來了。

可是,對安耐特的思念就像舒伯特那首旋律中那個頑固的音符,她俯在燈下的腦袋和伯爵夫人懷疑的視線總是時刻來攫住他。他不住自己,總在惦念一個問題;想探測在深不可測處醞釀著的尚未出生的俗世情。這種頑固的探討使他焦躁。對那個年輕女孩子的念念不忘像是在他的心田裡打開了一條溫情的幻想之道,他沒有辦法把她驅除出去,他心裡懷著一個類似她的倩影,就像以往伯爵夫人離開後他曾有過的,在他工作室牆上有她存在的奇異覺。

受不了讓這樣的回憶總盤踞在記憶裡,他驀地裡站起來,一邊低聲說:“安妮對我說這些話真傻。她害得我會真的要惦著那個小姑娘。”他回到了家裡,對自己不安。當他躺上的時候,他覺得一點不想睡,因為血管裡在發熱,心上醞釀著一陣夢境。他害怕失眠,怕引起心神不安的神經質失眠,他想拿起書本來讀。曾有過多少次,短短的讀一段書就對他起了尼古丁的作用!他爬起來走到他的書架前面,想找一本寫得好而又能催眠的冊子;可是他醒著的心靈違反了他的意志,源於某種情上的渴望,在架子上找的是一個適應於他的興奮和期待狀態的作家名字。他崇拜巴爾扎克,但沒有找到對他相符的,他看不起雨果,討厭拉馬丁,雖然他使他動情;於是渴望地轉向了繆,這位年輕人都喜歡的詩人。他拿了一本轉身好隨意翻幾頁讀讀。

他重新躺下,帶著求醉的心情開始浸潤於這些淺顯的靈洋溢的詩句之中,它們像鳥兒一樣歌頌生存的朝霞,並且只作清晨的鳴囀,到白當晝的時候就沉寂了;這些詩句屬於一個陶醉於生命的詩人,他用輝煌天真的愛情樂隊縱歌他陶醉中的心情,響應了所有對慾望強烈追求的年輕的心。

貝爾坦從不曾這樣瞭解過這些詩的實質魅力,它,官而很少震撼智慧。眼睛看著這些熱情洋溢的詩篇,他到自己在希望的鼓舞下有著一個二十歲的靈魂。在屬於青年人的興奮下他幾乎將整本都讀完了。鐘敲三點了,使他一驚,自己竟然還沒有睡覺。他站起來關窗,並且將書送回房間中央的桌子上。可是一接觸夜晚的涼風,經愛克斯島①休養減輕了的風溼痛像提醒他似的順著延展,於是他用不耐煩姿勢將書扔掉,像通告似的低聲說:“老糊塗,去你的!”而後他重新躺下,吹熄了燈。

①iled′aix大西洋的島,位於charente河口,為海水浴場。

第二天他沒有去伯爵夫人家,他還下了大決心兩天之內不再去。可是不管他怎麼辦,哪怕他試著畫畫,想去散步,試著淒涼地一家一家串門,也驅不走對這兩個女人的關心,到哪兒她們都纏著他。

一經下定決心不去,他就用想她們來寬解自己,讓他的思想、也讓他的心滿足於回憶。在安撫他孤寂的這類幻象裡,常常會產生兩個他能認出的不同身影,它們互相靠近,而後一個走到另一個面前,混起來,化為一起,只剩下一個有點兒模糊的臉,它不再是母親,也不完全是女兒的,而是一個從前被狂熱愛過的而且仍然永遠被愛著的臉。

這時,他對放任自己這種強烈而危險的情傾向有些內疚。為了逃避它、拋棄它,從這種誘惑人的,甜的夢想中解脫,他引導他的思想轉向一切想象得到的念頭,轉向所有可能的反省沉思的主題。空費力氣!他採取的一切分心途徑統統迴歸到一點,在哪兒他都遇到一個金髮的年輕身影,她像是埋伏在那兒等他。這是一個在他頭上飄浮的隱約不清卻又逃避不了的強迫觀念,它繞著他轉,不論他為了逃避它,想轉向何方,都遭到了攔阻。

一等他停下思考和推理,在隆西愛牧場散步那晚曾使他心煩意亂的兩個臉相互混淆的現象,重又在記憶中出現了。他回想她們,並竭力想懂是什麼奇特的情使他的體騷動不安。他自忖說:“讓我們瞧瞧,真是我對安耐特的情超過了限度嗎?”於是,在反省自己內心時,他到心裡正為一個很年輕的女人熱情如熾,這個女人有安耐特的一切徵象,但不是她。於是他勉強無力地安定自己,一邊想:“不,我不愛那個小姑娘,我只是由於她們的相像造成的受害者。”然而在隆西愛過的那兩天在他心上好像是一股暖泉,幸福之泉,陶醉之泉;最小的細節也逐件清晰地記了起來,比當時還意味甘醇。循著他重新回憶的過程,突然他在回想中看到在他們走出墓地的道路上,那個年輕女孩子在採集花朵。於是他猛然想起了曾答應在他們回巴黎後送她一個藍寶石的小別針。所有的決定全完了,不再掙扎,他拿起帽子就出去,想起這會使她多麼高興就滿心興奮。

當他趕到時,紀葉羅阿家的跟班回答他說:“太太出去了,但是小姐在這兒。”他又到一陣特別高興。

“請她來,我要和她說話。”而後他輕輕地走進去,像怕被人聽見似的。

安耐特幾乎馬上就來了。

“早安,親愛的老師。”她正正經經地說。

他笑了起來,握住她的手,坐到她旁邊。

“猜到我為什麼來嗎?”她想了一會兒:“我不知道。”

“想帶你和你母親到珠寶商店去,找一件我在隆西愛答應你的藍別針。”女孩子的臉高興得發出光彩。她說:“啊!但媽媽出去了。不過她就要回來。您能等等她,是嗎?”

“行,只要不太久。”

“啊!多不客氣!和我在一起伯太久。您不要把我當小孩子。”

“沒有,”他說“不像你想的那樣。”他在心中到一陣高興,變得像他年輕最矯健的子一樣俏皮、神。到一種本能的願望,要調動全身的挑逗功能:孔雀就是為了這種願望開屏,詩人也是為此賦詩的。他的話迅速輕鬆地湧上了邊;而且他知道什麼時候說出來適得其時。那個小姑娘受了這種熱情發,十分風趣,盡她想得出的調皮淘氣方式回答他。

他們正在討論一件事時,他突然叫道:“可是您經常對我說過這句話,而且我已經回答過您…”她打斷了他,朗聲大笑說:“瞧,您不再叫我‘你’了!您把我當作了媽媽。”他臉紅了,沉默了一會,而後結結巴巴地說:“是你的媽媽曾對我堅持了這個意見許多許多次。”他的辯才一下子沒有了,他不知道再說什麼,而現在他害怕了,一種這個女孩子不能理解的恐懼。

她說:“媽媽來了。”她聽到前面客廳的門響。而奧利維埃像是被人抓到了短處似的心煩意亂,解釋他怎樣一下子想起了答允的承諾,如何他跑來了想把她倆帶到首飾店去。

“我有一輛雙座車,”他說“我能坐在摺疊座上。”他們動身去了,幾分鐘之後就到了“蒙塔那”他一輩子都花在和女人們結上,觀察研究她們的情,隨時都為她們效勞,探索揭示她們的風格,和她們一樣瞭解她們的梳妝打扮,她們私生活的種種細微末節。他已經到了能經常分享她們某些覺的境界。當進到一間賣美容品和叫人喜愛的細小玩意兒的商店時,他會到高興,幾乎達到和她們自己到的一樣的程度。他和她們一樣,對那些花俏打扮的小東西有興趣。那些最無意義的漂亮小擺飾也引他的注意。在大首飾店裡,他對那些玻璃櫥窗懷有一種宗教式的崇拜情調,像是在一座富足的蠱惑神壇前面。金銀首飾師傅用柔軟手指轉動著發光寶石的鋪著深氈子的營業室,更使他產生某種程度的尊敬。

當他讓伯爵夫人和女兒在素淨的臺櫃前坐下時,她們彼此自然而然地在桌面上擱上了一隻手。他說明了他的想法,於是人們拿出了各式小花的樣品給他看。

後來人們在他們面前擺開了藍寶石,他們要從中選出四塊來。這花了很長時間。這兩個女人用指甲尖在氈子上翻轉它們,而後小心地拿起來,看太陽光透過,用博知廣聞的關心和熱情研究。當她們將選中的樣品放到一邊後,還得另添三片祖母綠配葉子,最後還要一顆很小的磨鑽,像一粒珠鑲在中間顫動。

這時,為能贈與這禮物而陶醉了的奧利維埃對伯爵夫人說:“您能幫我選兩個戒指嗎?”

“我?”

“是的,一個送您,一個給安耐特!讓我給你們這兩件小禮物作為在隆西愛兩天的紀念。”她拒絕。他堅持。跟著是場長時間的爭辯,一場槍舌戰,最後費了些事,他贏了。

拿來了戒指。那些單個兒的最珍貴,裝在特殊盒子裡,其他一些按類分組裝在大方盒子裡,在絲絨上整整齊齊按各種寶石的別緻花排列成行。畫家坐在兩位婦女中間,和她們一樣,他也用同樣的好奇熱忱,從嵌住它們的窄槽縫裡將指環一個一個拿出來,將它們放在營業室的氈毯上,列在他的前面分成兩類,一類是一眼看來就不行的,還一類可以從中再挑選。

對一個女人來說這種挑選工作是種趣味雋永的享受,比世界上一切娛樂都更引人。時間不知不覺從容過去了,工作使人散心,像景一樣,變幻多端,動人心絃,幾乎成了美絕倫的官能享受。

後來大家比來比去,興奮起來,經過一陣猶豫,三位裁判定了一種小金蛇的,在它薄薄的嘴和它彎曲的尾巴之間夾著一粒寶石。

奧利維埃容光煥發地站起來。

“我將車讓給你們,”他說“我還有東西要買,我走去。”可是安耐特要她母親趁天氣好走回去。伯爵夫人同意了,謝過貝爾坦,就和她女兒走路回去。

她們不言不語走了一會,品味得到禮物的歡娛;然後她們就開始討論所看到的、‮撫‬過的首飾。這事在她們心裡仍像在閃爍發光,在叮噹作響,真是樁快活事。她們走得很快,在夏黃昏裡穿過一群晚五點沿著人行道走的人群。有些男人回過頭來看安耐特,走過時還低聲遞過一些讚揚的話。自從穿上喪服以來,自從黑襯出了她女兒美麗照人的光彩以來,這是第一次伯爵夫人和她在巴黎上街。對於這次贏得的街頭好評、引起的注意和嘰嘰喳喳的讚揚、那份一個漂亮女人穿過一群男人時留下的小小捧場風波給她留下的覺是讓她越來越難過,讓她心裡再次受到人們在客廳裡比較女兒和自己畫像的那天晚上同樣痛苦的壓力。她不住猜測這些視線是被安耐特引來的,她到它們遠遠過來,從她臉上掃過沒有停留就被在她身邊走著的金髮面龐一下子住了。她猜測,她看出了那些眼光中對這個青煥發的年輕姑娘的瞬息無聲的頌揚,對鮮豔動人魅力的頌揚。於是她想:“我曾和她一樣漂亮或者更漂亮。”突然對奧利維埃的思念從眼前閃過,於是和在隆西愛時一樣,她又到一種無法抗拒的要逃走的願望。

她不願意再處在這種光照下、這個人裡,讓那些不願看她的人看見、追求、並排和她女兒媲美的子已經過去了,但今天在這些路人中誰還想過要比較她們呢?也許有一個人想過,方才在首飾店裡的那位?他?唉!多痛苦!願他心裡能不老糾纏在這種比較上面!他看見她倆在一起時,肯定無法不這樣想,並且會回憶起她曾那樣光鮮豔麗,走到他家中時確信會被他愛的時刻!

“我覺得不舒服,”她說“孩子,我們去找輛轎車。”安耐特不放心,問道:“你怎麼啦,媽媽?”

“沒有什麼。你知道,自從你祖母去世後,我常常犯這種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