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九:葬器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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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和黑夜如指尖的細沙,匆匆溜走。怒紅繡坊夜夜深杯酒滿,清寒別院朝朝小圃花開,我習慣了推窗即見清晨的薄霧,也習慣了帶著林姑娘手釀美酒的微醺沉沉睡去。溫明鎮是緻的,
緻到似乎可以用指尖拈碎欣賞,也是寫意的,寫意到我居然再也分不清
月的概念。
只是除了,半睡半醒之間那一聲聲"清寒",似乎還在提醒著我什麼。
清寒小院,三進的格局,東西廂房遙遙而對,由於還沒有過門,子陵每用過晚膳,都會退回東廂房歇息,我並未留意,倒是銀針好意提醒道:"小姐,姑爺怎麼算也是你夫主,萬不該這麼不上心的。"
"上心又如何?不上心又如何?"我嘆道,銀針這小丫頭跟我十年,卻也如此不解我的心意。
"小姐,你既然是他子,自然不是任
說一聲沒關係便沒關係的。"銀針苦口勸導:"我前夜經過東廂,見姑爺對著一幅畫卷出神…"她沒有再說下去,這丫頭聰明得很,知道適可而止,也知道女人的好奇心。
女人真的是種很奇怪的動物,雖然未必喜歡一個男子,卻也多少不喜歡痴戀自己的人背叛。
再三沉,我終於推開了那扇晦莫若深的房門——那是一幅什麼樣的畫呵,不像硃砂,不似鮮血,竟然如同地獄裡的火焰畫成的一樣,畫上女子火紅的雙眸閃著妖冶凶煞的光,讓我一見竟驚呼出聲。
"不可能!"寂靜的夜裡,我驚叫道:"是銀針!"畫上的女子,眉如柳,眼似刀鋒,赫然是銀針,只是,銀針又怎麼會有如此得兇狠戾氣?那雙眼睛好像活了一般,追隨著我的腳步,冷笑我的戰慄。
好像畫卷上真的有火在燒,我一把扔開,目光卻又一次凝結在案上一卷殘書上。我的心砰砰跳了兩下,我知道,自己已經走近了答案。
書頁折在微皺的一頁…甲申四年,林氏隨侍雁門,趣勢改妝,得壯婦人七十有二,習練兵戈,自號娘子軍。公甚喜,嘗醉曰:此吾家怒紅也。自此上下皆呼為怒紅夫人。十月,胡自黑水下,雲、雁、薊三地危急,怒紅夫人了無懼,赴死如歸,其間立功者再四。明年二月,雁門草木殆盡,人幾相食,書記文雨諫曰:自古全大義而輕小節,將軍何惜一女子乎?公頷首曰是,隨即呼怒紅入,許以宗廟。怒紅笑對曰:我視君如神主,未料君視我如朐脯耳!遂掩面入內,額爾盛裝出,引頸待戮,士卒恧縮不敢對,氣為之奪。怒紅長笑,自赴湯鑊,公為之涕泣,終不肯食。七月,胡兵退,上恤公忠勇,封忠義侯,公以怒紅對,上讚歎良久,許列宗廟。責令徽州令為立牌坊,永饗血食。
怒紅夫人?自赴湯鑊?牌坊?莫名觸目的字眼令我無語,而那個字裡行間忠義慷慨的女子更是令我唏噓,那樣的女子,就這麼被分食——哦,不,等一等,怒紅?分食?
怒紅繡坊裡永遠沸騰的那口大鼎猝不及防地闖進我的腦海,一種不可言說的恐懼讓我戰慄起來。
那個怒紅夫人是誰?那個怒紅繡坊是什麼地方?而…清寒別院,又是哪裡?
跌跌撞撞奔出別院,我深了口氣,慢慢轉過身,怒紅繡坊,已在眼前。
怒紅繡坊,兩盞火紅的燈籠終夜誘惑著溫明鎮上的行人。
兩盞燈籠似乎永遠代表著好客豪邁的女主人,殷勤有禮的家丁,堂上滿斟的金盃,堂下永遠沸騰的大鼎和終大笑,似乎不知生老病死,憂愁為何物的客人們。
本來我和其他人一樣,每次看見那兩盞紅燈便有了莫名的溫暖,只是現在,一切已經不同。
烈女?
高倨堂上,談吐如風的那個女子居然是烈女…而且還有一座牌坊?
一把推開大門,一室喧囂。堂上客高談闊論的聲音靜了下來,只有堂下那群魯的漢子,依然四顧無人的調笑。
"來來來,老劉,喝!"
"幹了!誰不幹誰是王八羔子!"偌大的廳堂,這聲音聽起來寥廓空寂,甚至有些寒意。
"溫明妹子…"林姑娘先是一愣,輕提裙踞,走下,對我微微一笑:"怎麼了?和子陵吵架了麼?"多甜美的聲音?若不是已經見過了那捲烈女傳,我如何能相信眼前如花美眷已不是生人?
"林姊姊,沒什麼,我就是不明白,你們究竟…是什麼東西?"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和力氣,大吼,全力推倒那隻大鼎——升騰的白霧,紛紛碎裂的泡沫,血紅的湯水,一起湧了出來,大鼎之下赫然是一具白骨,身上紅綃霓裳宛然。
雖然心裡早就隱隱猜到,我還是吃了一驚,地上的華衣白骨對我咧嘴一笑,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那群食客卻張大了嘴,依稀可見內裡的顱腔。
"你不是人!"我終於嘶聲叫了出來:"你們都不是人哪!"
"我本來就不是人。"林姑娘目光中若有深意,對那群食客揮手道:"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滾吧!"我看著他們依次走了出去,轉眼間,豪俠就變成了行屍走,隊伍最前那人一腳踢在金盃之上,發出哐啷啷的脆響,這脆響似乎驚動了沉默的行列,詛咒過的巫術升騰,
悉的喧囂又一次噴湧出來——"來來來,老劉,喝!"
"幹了!誰不幹誰是王八羔子!"
"六六六呀!"我不自地向後退了一步,正撞在林姑娘身上,一想到鍋中的女屍,忍不住大聲尖叫了起來。
沒有人如我一般的恐懼,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若有若無的憐憫和悲哀,好像所有人都察了這個故事,唯有我,是被戲
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