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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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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管天下的痴男怨女各自帶著怎樣的心痛與折磨,子卻照舊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去。轉瞬何家親的子就近了,江家的嫁妝從室內一直襬到院子裡,男男女女進進出出,一派喜氣。客廳裡媒人謝掌櫃正陪江父看嫁妝:“東陽兄,你瞅瞅,何家想得多周到,特意讓人添了嫁妝送來,這樣明天從江家抬出去,會有多氣派,多好看…”江父心不在焉地點頭,謝掌櫃看出他心緒不寧的樣子,也嘆了口氣很快告辭了。

江母拭了拭眼角的淚,慢慢走上繡樓。雪瑛正對著窗外發呆。江母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雪瑛,明天就是你大喜的子,你爹讓我再來問問,有沒有什麼事他忘了,別到了時候…”雪瑛也不回答,又慢慢下淚來。江母一把摟住她,哭道:“雪瑛,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呢?這都是你的命啊!什麼都甭想了,到了何家,好好地跟人家過子吧!”雪瑛顫聲哭道:“娘,您說明天致庸會來送我出嫁嗎?”江母深嘆一口氣。在一旁默默裝箱的翠兒也住了手。江母茫然地向窗外看去,哆嗦著道:“雪瑛,娘也不知道他明天會不會來,可娘懂你的心思,你心裡還存了念頭。但你想想看,前些天你都到了喬家堡,致庸也沒跟你去西關外的財神廟;就是前兩天,翠兒把話都挑得那樣明白了,他也不願意再來看你一次!喬家的男人我知道,就算致庸是個出格的,可這些大理上頭他們是不會錯的。其實,其實明天他來不來並沒有什麼區別的!”雪瑛淚落如雨,半晌道:“娘,我懂了,其實我早就懂了,可我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從我失去致庸那一天起,就再也找不回來他了!”江母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失聲痛哭起來。

雪瑛卻出奇的鎮定。她溫柔地幫母親擦去眼淚,細聲道:“娘,女兒只想再求您一件事,您打發一個人,再往喬家送一張喜帖,就說請喬家二爺以兄妹情分明送雪瑛上轎…”江母聞言一驚,下意識地朝翠兒看去。翠兒低頭愣怔了好一會,卻意外地朝江母用力點了點頭道:“太太,您就照小姐說的去做吧,喬家的二爺來與不來是他的事情,一切看天意吧!”江母不再多說,立時站起下樓,吩咐道:“長樂,備車到喬家堡送喜帖!”時間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不快不慢地走著。親的子終於到了。一大清早,江父、江母跟著翠兒跌跌撞撞地衝上繡樓,只見雪瑛滿頭珠翠,卻穿一身雪白的喪衣在上端坐著。江母尖叫起來:“雪瑛,你這是怎麼啦?你怎麼穿上了它?”雪瑛抬起頭,靜靜道:“爹,娘,女兒今天本不想再活下去,可是仔細想想,爹孃養我一場,並沒有錯,我不能在出嫁之,死在家裡,我只能出嫁;雪瑛生在這個家裡十七年,過去的子就像一場夢,只要我離開這個家,我的夢就醒了,我就不再是過去的我,以前的我就死了,既然這個我已經是個活死人,我為什麼不能穿著喪衣出嫁?爹,還有一件事,今我必等到致庸為我送嫁才上轎!”江父渾身哆嗦,顫抖道:“我的娘呀,你可真要了我的命了!你到底要做什麼!”江母大驚:“老爺,這…”江父一跺腳:“這什麼,我告訴你們,那口棺材我真的沒退,再說也退不掉了,我讓人把它抬回來了,就放在後院庫房裡,真要有個好歹,我也不怕!”他突然捂著臉蹲下去,牛鳴一樣哭起來。

的時間在翠兒的眼裡,倒像變了形一般,忽快忽慢。似乎沒過多久,門外就開始鼓樂喧天,江父、江母下樓,心中如滴了燙油般,但仍要人前人後地應付著。何家親的花轎早早地便停在了二門口。謝掌櫃連催了幾次,都只見江父擦著腦門上的汗道:“謝兄,你讓他們再等一等,小女還有些事情,馬上就好,馬上就好!”謝掌櫃無奈地走進來又走出去,江母抖著聲音問翠兒:“怎麼回事,都去三撥人了,還不見喬家來人?”她的聲音又尖又鋒利,像大風颳過的刀口一般,那一瞬間,連她自己都害怕起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江福終於衝進來報道:“喬家來人了,不過,不過不是他們家二爺,是他們家二爺的太太!”江母身子一歪,李媽趕緊扶住。繡樓上的雪瑛聽了慘然一笑,道:“上轎吧,繞道喬家堡,喬致庸不來見我,我去見他!今天不管他來與不來,我都要他親眼看到江雪瑛死了!”眾人聞言大驚失,一時面面相覷。

嗩吶聲終於響起,雪瑛從頭到腳,被一張大紅綢子蒙著,被家人用一張椅子抬上轎子。觀禮的親戚們議論紛紛“怎麼這樣?連頭帶腳都蒙上了?”

“沒出什麼事吧,江太太哭成那樣?”玉菡和明珠都在人群中看著,玉菡噙著一汪眼淚,努力忍住,只覺心頭翻江倒海般,口中一陣陣成苦。謝掌櫃也很是納悶,他搖搖頭,仍長聲喊道:“吉時已到,起轎!”只聽嗩吶前導,親隊伍浩浩蕩蕩走出江家。江母又一陣慟哭,對著轎邊的翠兒和李媽遙遙拜了下去,翠兒和李媽守在轎門兩側寸步不離,努力笑著衝江母點頭,要她放心,江母哪裡放心得下,捂著嘴直哭得如風中殘荷般搖搖擺擺,江父在一旁扶住她,也忍不住抹起淚來。

城外十字路口,花轎遙遙折向了去祁縣喬家堡的路。謝掌櫃一愣,直喊:“哎,哎,走錯路了,往這邊才是去榆次的路。”這邊李媽趕緊趕過來對謝掌櫃耳語幾句。謝掌櫃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喬家書房裡,病榻上的致庸突然醒了,夢遊一般,摸索著就要起來。曹氏在一旁守著他,驚道:“二弟,你要做什麼?”致庸轉向她,囈語般道:“雪瑛來了,她來了…真的,你聽,你聽,她在那裡哭呢。”曹氏一把扯住他,叫道:“二弟,你怎麼了,你可不要嚇我…”致庸像不認識人一般,只掙扎著要下地。忽聽致庸又輕聲道:“你們聽,你們聽,真的,真的是雪瑛妹妹來了…”曹氏剛要開口,忽見眾人都變了臉。張媽捅了捅她,曹氏凝神一聽,那鼓樂嗩吶之聲果然遠遠地傳來,越來越清晰。

致庸立時站起,就要往外走,張媽見勢不對,趕緊上前拉住他,對曹氏道:“二爺這會已經住了心竅,他若要見,就讓他見,這樣病也許還能發散出來,好得快點。”曹氏聽了只好點頭,吩咐長栓好好扶致庸出去。

大門外的嗩吶聲越來越響亮。花轎和何家的親隊伍終於在喬家大門外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吃驚喧譁——“哎,怎麼在這兒停下了!”花轎穩穩落地,一位清麗脫俗的女子一身雪白喪衣,翩然下轎。圍觀者中轟地一聲響。

“怎麼回事?新娘子怎麼穿這麼一身?”

“天呢,這是喜嫁,還是喪嫁呀!”

“只有死人才這種打扮!她怎麼啦?”玉菡一路跟著送親隊伍,看著這一幕,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致庸一見雪瑛下轎,掙脫開長栓等人的攙扶,踉蹌著了上去。雪瑛一雙清媚如水的眸子先是冷冷地在他臉上掃著,突然這眼神又恍惚離起來,她柔聲哽咽道:“致庸,你,你真的病了?”致庸變。雪瑛一雙妙目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逡巡著,眼神最終又冷了起來。她不再多說,轉身從花轎裡拖出一個大包裹打開,一樣一樣東西取出來還他,從那玉菡帶去的皮袍,再到童年、少年時一起玩過的玩具,泥娃娃、羊骨頭、彩石子…一樣一樣全到致庸手中,淚顫聲道:“今天我來,把一切全都還了你,以後你也只當我死了吧!”說完她轉身上轎。致庸頭腦突然清醒了起來,一種更強大的痛苦又向他襲來,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痛聲道:“為什麼,你要長大?”雪瑛上轎的腳步停了停,漠然一笑,終於上轎。

花轎再次抬起,鑼鼓震天,嗩吶聲重又嘹亮。致庸眼前一黑,往前栽倒,恍惚間,只覺一隻巨大的蝴蝶將他騰空攜起,高高飛了起來。四周的聲一陣陣旋裹而來,然後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黃昏時分,雪瑛的花轎終於到了何家,在鼓樂聲中慢慢落地。何家眾親友女眷紛紛擁過來,鬧哄哄地要看轎中的新娘子。兩位喜娘也走過來,掀轎簾攙新娘子下轎。李媽和翠兒緊緊抓著轎簾,一陣驚慌。李媽黃著一張臉,悄悄對翠兒急道:“怎麼辦?要是…”翠兒還沒回答,已聽一旁的眾親戚起鬨道:“怎麼不下轎呀,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呀,更何況是遠近聞名的美女!”翠兒沒奈何,只得咬牙拉著李媽閃開,何家兩位喜娘走過去打開轎簾。翠兒拉一把李媽,匆匆向人群外面躲,卻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喝彩:“新娘子好漂亮!”兩人回頭,驚訝地看到由兩位喜娘攙扶下轎的雪瑛已是一身紅妝,亭亭玉立。

翠兒忍不住輕輕驚叫一聲,這邊李媽也睜開眼睛,鬆一口氣,接著就高興得出淚來。翠兒含淚道:“我知道了,小姐說過離開江家原先那個她就死了,到了何家,她就是一個新人,她說到做到,果然讓自己成了一個新人!”李媽推了她一把:“還不快去侍候!”翠兒一驚,趕緊匆匆走回去,守護在雪瑛身旁。眾賓客簇擁雪瑛過火盆,過馬鞍,走向喜堂。鼓樂喧天中,蓋頭佈下的雪瑛眼睛悄然睜開,用極為陌生的目光朝這個家望了一眼,接著又堅決閉上。

雪瑛就像踩在雲端裡,輕飄飄的,沒有意識一般由人擺佈著。儀式很快進行著,已經到了夫拜的時節,對面的何繼嗣突然轉身“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倒去。何父何母大驚,趕緊從尊位上站起叫道:“繼嗣,繼嗣,我的兒,怎麼了你!”雪瑛心中一驚,忍不住身子一陣搖晃,只得緊緊抓住翠兒的手。眾丫鬟扶起何繼嗣。那何繼嗣一口口地吐著血,人已經昏了。

何父急忙道:“謝掌櫃,快點兒成禮呀!”這邊謝掌櫃顧不得還沒有夫拜,便長聲唱道:“大禮已成,把新郎新娘送人房!”眾僕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抬走了何繼嗣。雪瑛呆呆地站著,眼淚一滴滴落下。只聽何父大怒道:“這是什麼御醫,不是說撐三天沒問題嗎?管家,給我亂子把張御醫打出去!”何母嘆了口氣,哭腔吩咐將雪瑛送進房。雪瑛由人攙著向內宅走去,從那一刻起,腳下的路忽然變得極其漫長起來。

2對致庸而言,那是一個長長的夢,他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是如何睡過來的,夢中的蝴蝶與他同生共死,大悲大喜,一起在天地間自由翱翔著。也許,也許只有在夢裡才可以這樣。

已經一個多月了,玉菡雖然十分憔悴,仍舊衣不解帶地守在邊,致庸只是沉沉睡著,似乎無憂亦無喜。玉菡打了一個瞌睡,又猛地驚醒過來,自鳴鐘敲響,錶針已經指向深夜。杏兒扶曹氏輕輕走了進來。玉菡一驚,連忙站起,小聲道:“嫂子,你怎麼又來了?”曹氏心疼地看著她:“我不是來看他的,是來看你的,你歇會吧,我來守他。”玉菡疲倦地搖搖頭,嘆道:“嫂子,沒事,再說我這麼守著他是應該的。”說著卻下淚來。

曹氏上前幫她拭淚,柔聲道:“好妹妹,誰讓我們是女人呢。你下去歇著,今天夜裡我守著他。”玉菡含淚笑了笑:“嫂子,不用,我不累。”曹氏故意嗔道:“莫不是信不過我?小時候他害病,嚇得我和你大哥整夜整夜不敢睡覺,我也這般守過他。他這孩子打小就調皮,有回驚了馬,也是一躺兩個多月,都是我沒沒夜守他呢…”玉菡不好意思道:“嫂子,我怎麼會信不過你…”致庸在半夢半醒間恍惚聽著,忍不住悄悄睜開眼,看看面前的兩個女人,頭轉向一旁,眼睛一點點溼潤,終於嘆了一口長氣。玉菡和曹氏一驚,趕緊回頭看他。玉菡趴在他枕邊,用有點誇張的聲音高興道:“二爺,你是不是好些了?”不料致庸又閉上了眼睛。玉菡臉上笑容慢慢落去,忍不住又無聲地拭起眼淚,曹氏嘆口氣,無言地撫著她。兩個人就這麼一站一坐,守了致庸一夜。

過了大約兩個月,致庸終於起了。茂才在書房裡候著他,見面不微微一笑道:“東家,你到底還是醒過來了。”致庸岔開話題道:“不是說水、元二家擬好了合約,讓我看看吧!”茂才深深看他一眼,遞過兩份合約,又道:“下午水東家還要來!”致庸點點頭,接過合約仔細看了起來。

下午水長清如約而至。一陣寒暄後,水長清開門見山道:“致庸,我和元家共同拿出一百萬兩銀子,讓你去江南販茶。但銀子不是白出的,這筆銀子要以你喬家包頭復字號為抵押,若你江南販茶成功,我們和你三分其利,不成,喬家復字號及祁縣、京津的產業一分為二,變為水、元二家產業,你要是同意呢就簽約,此外一切免談。”致庸神情凝重起來,道:“姐夫,我們需要再合計一下,然後給你答覆。”水長清哼了一聲:“那倒也是要好好合計一下的。不過我沒工夫奉陪,家裡請了一個人在教戲呢。對了,你三姐和元楚是不是住在你們家?”致庸點點頭。水長清道:“把他們喊出來,讓他們跟我回家。”致庸道:“姐夫,讓三姐和元楚在這多住幾天吧,她們妯娌之間處著比較熱鬧。”水長清瞪眼道:“不行,我們家事太多,何況這麼久了,這次他們一定得跟我回去。”致庸看看他,無奈地點了點頭。

致庸一進內宅說明來意,如玉就哭起來。曹氏和玉菡在一邊連連相勸。致庸為難道:“三姐,姐夫等著呢,你和元楚還是跟他走吧。”元楚摟住如玉的腿大叫:“娘,我不跟爹走!我要是回去了,他又要我跟他學戲了!”曹氏和玉菡聞言不覺掩口而笑,後又嘆氣。如玉當下再也顧不得了“撲通”一聲跪在眾人面前:“二弟。大嫂,弟妹,我不走,我在他家受夠了,今天我和孩子要是跟他回去,我們娘倆只有死路一條!”眾人為難地互相看了看。

如玉繼續哭道:“嫂子,致庸,你們就是不看我的面子,也可憐可憐元楚,孩子要是回到家裡,這輩子就讀不成書了!”元楚也跟著哭起來:“娘,我不回去!我要讀書!”曹氏趕緊扶起兩人:“三妹,住我們這裡倒是沒有問題,可是這話你讓致庸怎麼去說呢?”如玉狠狠心道:“嫂子,這話你們不好去說,我自個兒去跟他說!”說著她利索地爬起來,快步向外走。

水長清早已經等得不耐煩,這時見她進來,剋制著怒氣道:“你到底出來了,快跟我走吧!”如玉道:“不,你自個兒回去吧,我還要住幾天!”水長清大怒:“你要是今天不跟我回去,以後就不要回去了!”如玉咬咬牙,破釜沉舟道:“不回去就不回去,也省得天天拴住你的腳,耽誤你在外面眠花宿柳!”水長清氣得哆嗦,揚起蘭花指厲聲道:“你可不要後悔!”如玉也橫下了一條心:“你放心,我不會後悔的!”元楚原本躲在他母親身後,這會探出頭童聲童氣地跟著幫腔道:“我們不後悔!”水長清大怒,但在別人家又不好發作,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第二,水長清又打發杜管家去接元楚母子,依舊空手而歸。水長清問了半天,杜管家才囁嚅道:“東家,太太說,她和元楚自今兒起就住在孃家不回來了。太太還說…”水長清氣得跳腳:“她還說什麼?說呀!”杜管家看著他,半天才道:“太太還說…還說要東家給她一張休書!”水長清大怒:“胡說!她想要休書?我這兒還不想給呢!”他在客堂內走來走去好一會,怒聲道:“壞了,元楚這孩子完了,留在喬家,一定要念那些酸文假醋,我沒這個兒子了!”杜管家看他怒氣衝衝,也不敢離開。

好一會兒水長清才回頭看到了他,爆喝道:“你怎麼還沒走?”杜管家一愣神,趕緊離開。水長清忽然又喊住他,吩咐他點菸。了一口煙,水長清突然心平氣和起來,笑道:“好,她不回來,我就再娶一個,元楚那小兔崽子我也不要了,不就是個兒子嘛,我找個瞧得上眼的旦角再生一個!還叫元楚!”杜管家想笑可又不敢笑。水長清看看他道:“好了,就這樣定了!這事你去辦!”杜管家看看他,趕緊應聲離去。水長清哼一聲自語道:“這事還想難住我?”就在幾份合約要簽訂的當口,一個意外的消息降臨。戴老先生突然中風,閻鎮山因為師傅病倒,無暇分身,當然也不能去江南為喬家保護銀車了,而各縣的鏢局,由於劉黑七的緣故,競沒有一家願意接手!

致庸大怒之下,立刻前往祁縣衙門請兵剿滅劉黑七,臨行前他向茂才、曹掌櫃撂下話來:“再不行我就去太原府請兵。清剿盜匪,保一方黎民平安,本來就是他們的責任。我就不信,堂堂大清國,堂堂太原府官衙,堂堂祁縣官衙,就對付不了一個劉黑七!”茂才、曹掌櫃無法勸阻.只得由他親自去請兵。

後,致庸帶著長栓、高瑞回來了。曹掌櫃親自捧茶過來,急切問道:“東家,怎麼樣,請到官兵了嗎?”致庸一口氣喝光,接著重重將茶杯放在桌上,生氣道:“甭再跟我們提官兵!這三天裡,我不但去了縣衙,還去了府衙,我還去了山西巡撫哈芬哈大人的衙門,訴說劉黑七一夥佔山為王,禍害一方。可是縣太爺說,他手下只有幾十個辦案的捕快,對付不了劉黑七,讓我去太原府;我見了府臺大人,這位大人看了我的呈辭,說眼下各縣民變甚多,他手下的兵馬顧此失彼,這件事讓我回去等著。我問要等多久,他說短則半年,長則一年!”曹掌櫃雖是意料之中,但仍惱怒道:“這些官員,白吃皇家俸祿,真是可氣…”致庸看看他道:“曹爺,還有更可氣的呢,我到了山西總督衙門,想見哈芬哈大人,據說他老人家正忙著娶第七房姨太太,沒空兒,讓一個師爺見了我。這位老先生竟然對我說,你們喬家不是有銀子嗎?你們自己僱人去剿匪,總督大人一定不會過問!天哪,我以後再也不要和官家打道了,簡直無法忍受…”曹掌櫃失望道:“東家,莫非劉黑七這夥賊人,就沒人管了?”致庸不做聲,把目光轉向茂才,茂才自從致庸進門,一直默默坐著,這會乾脆閉上了眼睛。致庸知道他的脾氣,走到他跟前,故意大聲喊道:“茂才兄,現在是你開口的時候了!”茂才被他嚇了一大跳,睜開眼睛,沉道:“辦法倒是有兩個,可是…”致庸一聽竟然有兩個辦法,立刻來了神:“啊,好啊,你快說!”茂才皺眉看看他,又過了好一會,才慢道:“第一個辦法,東家就聽山西總督衙門那位師爺說的,自己拿銀子練隊伍,去老鴉山滅了劉黑七,從此祁、太、平三縣天下太平!”致庸還沒說話,這邊曹掌櫃已經搖頭道:“這談何容易!且不說喬家沒有這筆銀子,就是有,要練一支能滅了劉黑七的隊伍,也不是件容易事啊…”致庸連連點頭:“曹掌櫃說得對。我就是有這個心,也沒有時間,我們不能等到練好隊伍,滅了劉黑七,再去江南販茶,那事情要拖到什麼時候!茂才兄,另一個辦法呢?”茂才沒有說話,盯著致庸看了半天,突然起身就走。致庸一驚,曹掌櫃趕緊給致庸使了個眼,致庸會意,連忙跟了出去。

茂才走進自己房間,見著致庸前後腳跟進來,攆他道:“東家,我的主意說完了,你還來幹什麼?我要睡了。”致庸笑道:“茂才兄,你說過有兩個主意的!誰讓你是再世的孔明呢?快說,快說!”茂才回過頭,長久地盯著他,半晌仍道:“不行不行,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致庸也不管,索上前抱住他,催道:“快說!這裡就我們兩個,什麼都能說,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茂才被他這個孩子氣的舉動得渾身發癢,趕緊求饒,答應開口。致庸笑嘻嘻地鬆了手。茂才坐下慢慢道:“東家,我問你一句話,上次我們和劉黑七打了那一仗,你不覺得這些子裡他有些意思嗎?”致庸一愣,茂才接著啟發道:“從包頭回來這些天,劉黑七可是沒有再來襲擾東家府上!”致庸點點頭:“這倒是。這個人和戴老先生有過那麼一個約定,他真的就沒有再違背這個約定!”茂才道:“東家,據我所知,劉黑七此人並不像官府講的那樣,到處打家劫舍,無惡不作。他自從上了老鴉山,就沒有打劫過窮人,他只打劫官府銀兩,只打劫喬家這樣的富商!”致庸突有所悟:“茂才兄,你是說…”茂才趕緊擺手:“我什麼也沒說。”致庸不再他,仰頭認真沉思起來。許久聽茂才一旁嘆道:“東家,我並不想讓你拿自個兒的命去冒險…”致庸這時卻已做了決定,回頭道:“茂才兄,我們看劉黑七是強盜,可劉黑七不這麼看自個兒,他以為自個兒是古來有之的那類英雄好漢,他是在殺富濟貧,替天行道!”茂才點頭:“東家,既然如此,劉黑七就不是一個平常的強盜。他雖然做了強盜,可仍然認為自己不是一個普通的強盜,這裡面就有我們的機會。不過東家,你有這樣的膽量嗎?”致庸明白他的意思,大笑道:“茂才兄,茂才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要他劉黑七認定自己只是一個殺富濟貧的好漢,喬致庸就有辦法和他對話。我要上老鴉山說服劉黑七!”茂才深情看著他:“東家,茂才自從來到喬家,給東家出過不少主意。可是這件事,東家卻要思慮再三,畢竟劉黑七與東家已經結下怨仇,再者劉黑七到底是個強盜。東家,你真的覺得你有道理說服劉黑七不再與喬家為仇?”致庸道:“茂才兄,你的話致庸今還不能回答,因為我還沒有去老鴉山見過劉黑七。不過致庸不相信,人生天地間有誰願意做一個盜賊,同樣,致庸也不相信,一個做了盜賊的人願意做一輩子強盜,而不願意棄惡從善,回頭再做本分良民。茂才兄,我相信只要講出的道理是對的,哪怕他現在是一個盜賊,也一定能聽得進去!”茂才一愣,帶點嘲諷道:“東家,莫非你還想讓劉黑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致庸搖搖頭:“不,我上老鴉山,第一個要達到的目標僅僅是在我們去南方販茶時期,劉黑七不要再洗劫喬家,那樣我們才能安心前去;其次,我當然希望他能聽進我的肺腑之語,為他和他的弟兄們著想,從此放下屠刀,改惡從善,再做良民!”茂才看著致庸大笑:“東家,主意是我出的,不管是刀山火海,茂才願與東家一同前去,或者,或者就由茂才一人前去!”致庸久久地望著他,正道:“茂才兄,這就不必了,我獨自去最顯誠意,把握也最大,所以茂才兄就不要涉險了;何況萬一致庸判斷錯了,死在老鴉山上,喬家的事業,還要託付給你!”茂才想了好一陣,終於鬆口道:“東家,你就放心地去吧,東家若有個山高水低,茂才一定不負重託,代東家北到大漠,南到海,東到極邊,西到荒蠻之地,像當年的晉商老前輩那樣,以貨通天下為目標,讓喬家的生意走遍天下!”致庸心中十分動,道:“茂才兄,那咱們就說定了。”過了好久,致庸又沙啞著嗓子道:“茂才兄,明天我去老鴉山的事,不能告訴家裡任何人!”茂才心中一陣難過,帶點傷道:“是茂才提議把東家送到那人為刀俎你為魚的地方,怎麼還會讓東家太太知道,這不是自尋苦頭嘛!”致庸爆發出一陣有力的大笑,但茂才默然直視了致庸好一陣,接著若有所思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老鴉山聚義廳內,劉黑七蹺起一隻腳在虎皮椅上坐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被綁著推攘進來的致庸。

致庸在中廳站定,環顧四周,神情自若,道:“劉寨主,你就住這兒呀?這地方不怎麼樣!說房子不是房子,說山不是山,冬天一定很冷,夏天也不一定涼快,到了秋天,風一定很大。”劉黑七哼了一聲。不屑道:“喬致庸,你給我住嘴!今是你自個兒來送死,就怪不得我了!快說,總共帶了多少人馬?多少官兵?都埋伏在何處?老實說出來,萬一我劉黑七發了慈悲之心,就能讓你死得痛快一點!”眾土匪在旁齊聲吶喊助威。

致庸笑了,搖晃著臂膀,道:“劉寨主,你這麼捆著我,我就是想說,也不得勁兒,讓他們放開我。到了這會兒,你難道還怕我跑了?”劉黑七看看他鎮定自若的樣子.哼一聲,當下示意眾匪鬆開致庸。

致庸左右看看,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哎,老劉,我好歹也是個客人。客人來了,你們山上難道連碗茶也拿不出來?”劉黑七將手中的刀“哐”一聲人鞘,回頭吩咐道:“喬致庸臨死前還想喝茶,行,給他一碗我們山上的大葉子茶!”二當家的一使眼,當下小嘍噦很快拿過一碗茶“咚”一聲放在致庸面前。

致庸喝一口茶“噗”的一聲吐出,怪叫起來:“好的茶,這茶也能喝?”眾匪大怒,叫道:“寨主,這小子耍笑我們!宰了他!”劉黑七走過來,一腳把致庸放下的茶碗踢翻,冷冷一笑:“喬東家,喬財主,喬老爺,老子賞你茶喝,你竟敢嫌老子的茶!你以為我們這些強盜在山上過的子跟你這種財主一樣嗎?就是這樣的茶,老子也得拿命到山下去換!明說吧,自從你用三星鏢局的人傷了我的人,我就打算給你好看;後來你又設下圈套,把石頭裝在銀車裡,讓老子中了計,老子就起了殺機;再後來,你的人又在雁門關悅來客棧裡傷了我兒子小寶的左臂,這我便下決心要殺你了!今兒可巧你送死來了,真是天遂人願。不過這件事還真讓我不舒服,你怎麼就敢一個人上我的山?我問你,你上山來幹什麼?”致庸也不說話,只瞅著他笑,劉黑七一愣,卻突然自己回過神來:“對了,你是怕我殺了你和你全家,上山求和來了!”致庸微微一笑,毫不畏懼地看著他,正道:“劉寨主錯了,致庸今上山,既不是找死,更不是為了求和。致庸此來,是要給劉寨主指一條活路!”劉黑七大怒“嗖”地拔出刀,在致庸頸上:“什麼?你死到臨頭,還敢如此囂張。喬東家,告訴你,我這把刀可是出自名匠之手,削鐵如泥,殺人不見血!”致庸任由他把刀架在脖子上,繼續笑道:“劉寨主,把你的傢伙拿開。我聽說劉寨主雖然佔山為王,落草為寇,可並不認為自己是什麼採花盜柳、無惡不作之類的盜賊,剛才路過聚義廳,看見前面立的也是‘替天行道’的大旗嘛!”劉黑七聞言眼珠一轉,哈哈笑著收刀入鞘,得意道:“喬致庸,怎麼,你也聽說我劉黑七不是那一般的強盜?算你有眼力。可是你別忘了,我既要替天行道,就得殺富濟貧,像你這樣的財主,正是我的刀要殺之人!喬東家以為然否?”致庸大笑起來,道:“劉寨主,我怕的就是你不是一位替天行道的好漢,既然你是,你今天就殺不了我,更何況替天行道與殺富濟貧之間並沒有必然的關係啊!”劉黑七一愣,隨即大笑起來:“喬致庸,這話我就不明白了,你說來聽聽?

致庸沒有回答,看著他,突然岔開了話題:“劉寨主,我要說的話是金玉良言,沒有酒,我是不說的!”劉黑七更是一愣,接著狂笑起來。左右皆跟著大笑。一時間,笑聲直震得房頂灰簌簌而下。

劉黑七好容易笑畢,抹著笑出來的眼淚對左右道:“你們看看,他就要死了,可還想著喝酒吃——兄弟們,這就是財主,就是東家!”說著他上前一步,拍著致庸的肩膀調侃道:“哎,我說,我要是不讓你喝酒吃,你又能怎麼樣?”致庸一點不懼,蹺起二郎腿輕鬆道:“喬致庸當然不能怎麼樣,可劉寨主的損失就大了!”劉黑七哼了一聲:“我…我有什麼損失?”致庸笑道:“劉寨主要是不聽我這幾句話,你這一輩子都做不成替天行道的好漢,只能在這小小的老鴉山上,做一名打家劫舍,誰都瞧不起的草寇!”劉黑七一時變。眾匪齊聲大喊:“你…大膽!”致庸朗聲大笑:“怪不得致庸上山之時,有人勸我,說我高看了劉寨主。今一會,劉寨主難不成會應了那句老話?”劉黑七臉黑下來,又拔刀向他的脖子:“什麼話,你說!”致庸盯著他的眼睛,略帶不屑,擲地有聲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眾匪一片譁然,嚷嚷著要殺了他。不料這劉黑七哈哈大笑,反而收刀人鞘,道:“喬致庸,你這人有點意思…來人,後寨擺酒。我還真想聽聽,喬致庸是想在死前騙我一頓酒呢,還是真能告訴我,如何才不會一生都在老鴉山上做草寇!”劉小寶等眾匪好一陣嘀咕,但仍遵令在後寨擺上一桌酒菜。致庸三碗酒下肚,抹嘴道:“說到替天行道,劉寨主眼下就不是這麼個英雄,因為你口口聲聲要殺掉另一個真正替天行道的英雄!”劉黑七盯著他道:“喬致庸,你的意思莫非是…你才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好笑好笑,我倒要聽聽你口裡的替天行道到底是什麼?”說著,他把鋼刀在桌上,威脅道:“說得好便罷,說得不好,鋼刀侍候!”致庸大笑:“劉寨主,而今天下不寧,百業凋敝,災民遍於城郭,餓殍陳於溝壑,上天為之痛惜,仁人為之號哭。真正替天行道的英雄,應當以匡扶天下,救百姓於水火為己任。若像劉寨主這樣,聚集一幫弟兄在老鴉山上落草,打家劫舍,為害一方,如何能稱得上替天行道呢?”劉黑七聞言拍案而起:“住口!天地生人,誰一開始想做草寇。可世道如此黑暗,有志之士,不去佔山為王,就要同合汙,為人魚,劉黑七寧願佔山為王,也不願去做那同合汙、任人魚之輩!”致庸擊掌叫好:“痛快,劉寨主痛快!”劉黑七一驚。致庸話鋒一轉:“劉寨主雖有替天行道之心,可今天的老鴉山,卻實在成了我祁、太、平三縣百姓的心頭之患。就是因為有了你,另一個替天行道的英雄沒有了用武之地!”劉黑七大為驚奇:“喬致庸,你難不成真的是在說自己?”致庸點頭。

劉黑七一愣,再次狂笑起來:“你…哈哈,你一個財主,一個東家,一位鉅商,每只會挖空心思算計別人的銀子,也敢自稱是替天行道的英雄?”致庸從容正道:“劉寨主,請問何為天?古人云,民以食為天,老百姓沒有了衣食,就要死於溝壑,這就是最大的天。何為道?孔子云,古人講的道,是天下大同,後人做不到,那也起碼要讓天下百姓過上安康的子。替天行道,就是讓天下百姓食有糧,身有衣,居有室。喬致庸不才,也想做一做這替天行道的好事,做一回當今的英雄。可是因為你,我做不成這樣的英雄了!”劉黑七重新打量他,皺眉道:“喬致庸,你的話太繞,說明白一點,我怎麼讓你做不成替天行道的英雄了?”致庸點點頭道:“實話跟劉寨主講吧,當今長斷了長江,南北茶路不通,萬里茶路上多少茶民,自此沒有生計,淪為難民,致庸有心束裝南下,去武夷山販茶,重開這條茶路,讓沿途數萬茶民得以重生。可是我不能走哇,因為我放心不下劉寨主,因為你劉寨主一直同我喬家為仇,這麼一推算下來,替天行道的好事我眼睜睜就做不成了!”劉黑七大驚:“怎麼,你要南下武夷山販茶?”致庸點頭道:“正是。”劉黑七望著他好一會,突然回過神來,大笑著得意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現如今三星鏢局的戴老先生不能再幫喬東家看家護院了,喬東家是怕自個兒走了,劉黑七再次去劫喬家大院吧?”致庸凝神看他,直地點頭道:“不錯!”劉黑七哼了一聲,語帶不屑道:“真要是這樣,你乾脆送些銀子到山寨裡來,給喬家買一個平安,這也省得辛苦我的弟兄!”致庸聞言一碗酒直灌下去,一抹嘴大怒道:“劉黑七,想讓我送銀子養活你們這些人,休想!喬致庸別說沒銀子,就是有銀子,就是銀子多得堆成山,我寧可拿去賑濟災民,也不會送給你!”劉黑七“啪”地拍響桌子,喝道:“喬致庸,你喝糊塗了吧!你知道你這會兒在什麼地方?這是老鴉山,老子一不高興,就能抹了你的腦袋!”致庸不驚反笑,又灌下一碗酒,口齒含糊道:“劉黑七,劉黑七,瞧瞧你這個樣,還說要替天行道呢。除了砍喬致庸的頭,你還會做什麼?快殺了我,我倒想看看,脖子上沒了腦袋,涼快不涼快!”劉黑七盯著致庸半晌道:“喬致庸,山西人都說我是強盜,我看你才像個強盜!”致庸不理,又於了兩碗,再也撐不住,一頭栽倒,醉了過去。劉小寶走過來低聲問:“爹,殺了他?”劉黑七站起,默默地看著致庸,搖了搖頭:“看好他,別讓他跑了,我們的話還沒說完呢,何況我還有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