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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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這天深夜,致庸披掛停當,手執兵器,目光嚴峻,來到院中。眾家人和鏢局鏢師手執兵器,都在等候號令。閻鎮山和茂才一同走來。致庸看茂才一眼,茂才拱手沉聲道:“東家放心帶人前去,家裡的事有我和長順呢!”致庸微微頷首,向閻鎮山點了點頭。閻鎮山轉身對眾人揮了一下手,眾人神抖擻,魚貫向後門走去。
致庸正要跟著走,忽見玉菡帶明珠走來。致庸微微皺眉道:“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去吧!”玉菡眼望著致庸,有多少擔心要說,又不好說出,顫聲道:“二爺為了喬家,一定要打這一仗,陸氏也不敢阻攔,可還是要出來送一送二爺!
…
另外,陸氏還想給二爺舉薦一個人!”致庸看著她眼中的牽掛,不由心軟下來,問:“誰啊?又讓太太費心。”玉菡沒有回答,一閃身,鐵信石走上前來,衝致庸拱手。玉菡道:“二爺,鐵信石一身武藝,還會打鏢,讓他跟你去,在身邊護著你,我好放心一點!”致庸心頭微微一驚,望著鐵信石問道:“你會武藝,還會打鏢?”鐵信石如鐵塔般站著,點了點頭。致庸沉了一下,又問道:“此去頗多兇險,你真的願意跟我去?”鐵信石眼睛直視著他,不卑不亢:“到了喬家,就是喬家的人,鐵信石聽東家安排!”致庸沉沉地看他一眼,點頭道:“好,收拾一下,跟我們走!”長栓上前兩步,言又止。致庸衝他使了一個眼,長栓猶豫了一下,退了回去。致庸不再說什麼,略略對玉菡一點頭,帶著眾人很快悄無聲息地出了後院門。
這一夜對所有人而言都異常漫長。但當清晨的陽光如約而至時,卻並沒有人能鬆一口氣,連劉黑七也不例外。直到二十輛蒙著綠呢的銀車軲轆軲轆駛至老鴉山下,埋伏了一夜的劉黑七才終於吐了一口濁氣,對旁邊的劉小寶道:“喬致庸太小瞧我了,他以為他故意透了信給達盛昌的老崔,我就會信了,去什麼黑熊谷劫銀車。我要是沒猜錯,他的大隊人馬,包括三星鏢局一定在那兒等著我呢!”劉小寶也笑了,佩服地看了他爹一眼。
這二十輛車軲轆軲轆地越駛越近,劉黑七大吼一聲:“小的們,下手!”立時一大群蒙面人吶喊著朝山下的銀車撲去。眾車伕沒怎麼抵抗,就連滾帶爬逃命而去。眾匪圍定銀車,劉黑七哈哈大笑,下令道:“砸箱驗銀!”只聽“哐哐”幾聲響過。劉黑七笑容全落,立刻拔出刀來大聲道:“我們上當了,快撤!”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山林中一聲銃響,致庸和閻鎮山帶領鏢局人馬及眾家丁吶喊著殺出。鐵信石一馬當先,奮勇異常。致庸讚歎之餘,心中暗暗吃驚。一陣廝殺後,眾匪漸漸抵擋不住,劉黑七一聲唿哨,土匪們開始邊打邊撤。劉黑七壓陣在最後且戰且退,最後瞅個空子,翻身上馬,立刻絕塵而去。致庸也立刻抓過一匹馬,吶喊著追趕上去。閻鎮山大驚,在後面急喊道:“喬東家,小心!”話音未落,又見一匹馬飛奔著趕了上去,原來是鐵信石。閻鎮山想了想,也抓過一匹馬追過去。
這劉黑七眼見身後三匹馬追趕不已,毫不慌張,喊道:“喬致庸,劉黑七打了一輩子雁,今兒叫雁啄了眼睛。有種跟老子上山!”致庸腿雙夾馬,長嘯一聲,追得更緊。閻鎮山見狀,在後面大聲喊道:“喬東家,別追了,小心中了劉黑七的埋伏!”致庸恨恨地停了下來,劉黑七哈哈笑著隱入山林。
鐵信石和閻鎮山先後趕來,閻鎮山勸道:“喬東家,回吧,劉黑七現在知道銀車不會走這裡,說不定會帶人去黑熊谷,黑熊谷離這裡並不遠!”致庸聞言道:“說得是,你趕快帶人去黑熊谷,保護戴老先生和銀車!”閻鎮山點頭,腿雙夾馬飛馳而去。
致庸擦擦汗,衝鐵信石點點頭,放慢馬速往山下趕去。鐵信石的馬速更慢了,很快落在致庸的後面。林中空氣清新,蟲聲唧唧,一場烈的廝殺過後,致庸突然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輕快。可是不知怎的,他走著走著,突覺心中一動,猛一回頭,只見身後十幾米處,鐵信石手握一鏢,正要出手。見致庸回頭,鐵信石從容策馬趕上來,與他並駕齊驅起來。致庸心中有事,也不說破,忽然朗聲道:“鐵信石,打一鏢給我看看!”鐵信石抬手打出一鏢,只聽“砰”的一聲,擊中遠處一樹幹。
致庸不覺叫好,打馬上前,取下那支鏢掂量著,同時問道:“鐵信石你這一手,練了很久了吧?”鐵信石聲音低沉,道:“回東家,鐵信石自小跟人學鏢,可惜學藝一直不!”致庸盯著他的眼睛,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又看那支鏢。鐵信石道:“東家喜歡這支鏢?”致庸意識到什麼,當下將鏢還給他,同時不經意地問道:“真是好鏢,哪個師傅打的?”鐵信石微微一笑,也不隱瞞:“啊,這是小人的師傅當年傳給小人的,不知道制鏢的師傅是誰!”致庸點點頭,不再說什麼,打馬飛奔起來,鐵信石原地勒馬望著遠去的致庸,目光恨恨的,片刻後也打馬跟了上去。
2喬家當如唱大戲般,熱鬧非凡,外客廳中各種人進進出出,有討債的大小相與,有鬧著撤股的本家,有看熱鬧的,也有揪心等待的。玉菡與曹氏將二門緊閉,任曹掌櫃和茂才在外面應付。
達慶等得抓耳撓腮,這兒與人閒扯幾句,那兒跟人咬咬耳朵,最後也顧不得避嫌疑,在崔鳴九身邊坐下,悄聲道:“老崔,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要…”崔鳴九哼了一聲,搖著摺扇道:“我原是打算坐等陸家的銀車經過祁縣商街,可後來一想,喬東家既然要我來領銀子,我還是到這兒等吧!”達慶試探道:“你這會兒是不是也覺得陸家的銀車會到?”
“到與不到,咱們一起等一會兒,不就知道了?”崔鳴九冷冷一笑道,不再多言。達慶心中一怔,一點可怕的東西驀然升上心頭。他直著眼發了一會呆,拉起崔鳴九就進了偏院的一間空房。達慶把門關嚴,瞅瞅無人,厲聲道:“哎,老崔,你剛才的話啥意思?”崔鳴九扯扯身上的衣服:“四爺,您啥意思呀?”
“我問你,你是不是把陸家銀車走哪條道讓人告訴了劉黑七!”崔掌櫃冷笑著甩開他道:“四爺,您昏頭了吧,萬一這劉黑七打哪兒聽到消息,半道上劫了銀車,就好像真是我的責任了!”說著他抬腳往外走,不再理達慶。達慶依然心跳不止,半晌才恨恨地走出。
頭漸漸升高,外客廳的人越擠越多,嘈雜聲更大了。一些人等得不耐煩,吵嚷起來。曹掌櫃忙得不可開,心中也和眾人一樣慌亂起來。長順在一旁問道:“曹爺,說好了午時三刻。東家再不回來,這戲就沒法唱了!”曹掌櫃嘆口氣,轉身躲了起來。
突見一人不等通報,徑直闖了進來,長順上前攔住詢問,那人正是陳三,一把推開長順,嚷道:“我是達盛昌的夥計,有急事見我們大掌櫃!”長順心中暗罵,但也只好由他闖了進去。崔鳴九一眼看見自傢伙計,急忙問:“哎,你怎麼來了!”陳三回道:“大掌櫃,你出來一下。”這邊達慶一直在盯著崔鳴九,站起陰陽怪氣道:“哎,有什麼事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說!”崔鳴九看看達慶,心中迅速盤算了一下,道:“四爺說得對,要是和今天的事有關,你就大聲說!”眾人都閉口,注意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陳三遲疑了一下道:“大掌櫃,剛才我聽過路的人說,喬家的銀車讓劉黑七打劫了!”眾人悚然一驚,面面相覷。水家和元家的兩位大掌櫃猛地站起。曹掌櫃面無人,趕過來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陳三看看他,大聲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達慶臉蒼白,惡狠狠地向崔鳴九看去。崔鳴九目光趕緊避開。此時外客廳裡已經喧鬧成了一片。長順剛在一邊扶住已經站不穩的曹掌櫃,就見好幾個相與和本家叫嚷著衝過來。
這邊達慶忽然站起,不容分說,把崔鳴九拉到剛剛那間房,怒不可遏,一把將他推進去。崔鳴九有點怕他,連連往外掙扎。達慶“砰”地關上門,伸手便毫不客氣地給他一耳光。崔鳴九捂臉道:“你你你,怎麼打人?”達慶追著他打:“我就要揍你!我問你,陸家銀車走的線路,是不是你透給劉黑七的?”崔鳴九一邊躲,一邊申辯:“你說什麼呢,你有什麼證據!”達慶又一掌打過去,怒道:“這件事致庸只告訴我一個人,我也只告訴過你,今天劉黑七劫了銀車,不是你透的風又是誰?”崔鳴九終於打開了門:“你胡說!你血口噴人!”他一邊說一邊往外逃。達慶追了幾步沒追上,氣得渾身哆嗦,在後面跳著腳氣吁吁地道:“你你你…我要打死你!”崔鳴九早已狼狽地跑出喬家大門,也來不及招呼自己的夥計,便跨馬倉皇而去。
達庚等本家好容易才找到氣不已的達慶,眾人不知就裡,仍像以前一樣攛掇他挑頭去鬧。可達慶這會只覺得身上熱一陣,冷一陣,沒走幾步,腿一軟,便坐倒在地,號啕大哭起來,眾人一個趔趄,差點壓倒在他身上,頓時亂作一團。
突然,前院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致庸,致庸回來了!”達慶抹把淚望去,但見二十輛銀車在致庸帶領下,魚貫進入喬家大院。每有一輛銀車進來,人群中就發出一陣歡呼。最後威風凜凜地進入大門的便是名鏢師戴二閭和太谷鉅富陸大可。眾人忍不住又發出一聲驚呼。這邊致庸早已下了馬,在外客廳前恭敬地候著。陸大可大搖大擺地下馬,用鞭指著眾人問:“這些都是你的債主?”致庸恭謹道:“回岳父大人的話,這都是本家股東和相與。”陸大可“哼”了一聲諷刺道:“什麼本家、相與,還不是怕你還不起他們的銀子,債來了?”眾人神情尷尬地相互望著,不敢做聲。陸大可也不理會,徑直吩咐車伕道:“打開銀車,給人家看看我陸大可的銀子!”眾車伕上前依次打開銀車上的銀箱,現出白花花的銀子,在正午陽光的照下,一片璀璨,直晃人眼,人群中立時響起一片驚歎聲。
陸大可“哼”了一聲,朝致庸點點頭。致庸會意,當下吩咐曹掌櫃帶人將銀箱抬進銀庫。人群中一陣騷動,不少本家、相與已開始商量起對策。水家和元家的大掌櫃紛紛派夥計回去向東家討主意:喬家有了銀子,這債討還是不討?
院內,玉菡笑呵呵上前著陸大可道:“爹,請裡面歇息。外頭的事讓您女婿張羅就行了。”陸大可點點頭,疼愛地看女兒一眼。忽聽外院又一陣喧譁,陸大可用探詢的目光向致庸望去。致庸笑道:“岳父大人,真是巧得很,我們家東口的銀車回來了,眼下就在大門外!”眾人又是一聲驚呼,扭頭朝大門口看,果然,前前後後又有數十輛銀車進門。陸大可想了想,冷冷一笑,對玉菡道:“走,閨女,陪我進去喝茶!”玉菡笑著陪他進了二門。這邊達慶一把拉住致庸,吃驚道:“老二,你們家在東口真有生意!”致庸大笑道:“四哥,我啥時候對你說過假話?”達慶轉身就走。致庸一把拉住他道:“哎我說四哥,咱們說好的事情,你怎麼走了?”達慶急道:“什麼事?”致庸忍住笑正道:“我要是有銀子,你把人頭輸給我呀!”
“你你你,你還真要哇?”達慶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致庸道:“我現在是商人了,商人第一就要講誠信,說話算數,吐口唾沫也能在地下釘個釘,把人頭留下來吧!”長順等人也嚷嚷,起鬨道:“對,把人頭留下來!”達慶惱道:“你們這些小子,都不是他媽的好人!我的人頭怎麼給他?我還要頂著它進京趕考呢,沒有了它還指什麼吃飯?讓開道,放開我!”說著他快快往外走。致庸等哈哈大笑起來。
達慶還沒出門,就被一大幫本家攔住了。達慶怒道:“你們都跟著我幹嗎?別跟著我!”達庚急道:“老四,你這就不仗義了嘛!事情開頭是你攛掇的,到了這會兒,你怎麼一句話不說就溜了!總得給大夥一個明白話兒,這股咱還撤不撤?”達慶啐道:“還撤個!喬家又有銀子了,生意垮不了,我們年年有紅利分,撤什麼股?要撤你們撤,反正我不撤了!”一個看熱鬧的在旁邊調笑道:“喬家四爺,你怎麼又變了,昨兒個還有人說,你要撤了股去達盛昌入股呢。”達慶急扯白臉道:“你胡說啥呢,誰告訴你我要去達盛昌入股?這喬家的生意說到底是咱們自家的,我不在自家生意裡入股,我去達盛昌入股,我瘋了嗎?我告訴你們,這達盛昌裡就沒他媽的好人!”說著,他推開眾人,揚長而去。達庚急了眼:“哎,他就這麼走了?鬧了這麼些天,就是不撤股,也得跟致庸說一聲!”達慶理也不理,走得越來越快。眾本家和一些相與面面相覷一鬨而散。
喬家外客廳的人越來越少,除了本家外,不少相與也先後走掉。茂才仍在外客廳裡待著,不動聲地看看水家和元家的大掌櫃,這兩人顯然正在等各自東家的決斷。終於,一個夥計進門,對水家的王大掌櫃附耳說了起來。茂才豎起耳朵,依稀聽到:“…東家說祁縣商家裡頭,喬家倒是垮了,可陸家卻進來了,這筆賬他還算得過來,所以讓您快回…”王大掌櫃不住點頭,與曹掌櫃客氣地拱手道別。沒多一會,元家葛大掌櫃也起身告辭。茂才終於將旱菸在腳底下“託託”敲了兩下,起身伸了個懶。曹掌櫃在不遠處衝他伸一下大拇指,兩人會心一笑,知道這一仗打贏了。
內客廳陸大可正坐著喝茶,一旁玉菡喜笑顏開地陪著。致庸走進來,忍不住喜形於。陸大可看他一眼,問道:“怎麼,都走了?”致庸高興地點頭,衝著玉菡一樂。玉菡立刻紅了臉,含羞回看他一眼,轉身出去了。陸大可瞧在眼裡,心中除了欣外,還略帶點嫉妒。他咳嗽一聲又問道:“水家王大掌櫃和元家葛大掌櫃也走了?”
“走了!不但走了,還要小婿轉告岳父,說他們兩家的東家今天讓他們來,本意並不是要和喬家清賬,只是前些子言頗多,他們東家心裡不踏實,讓他們倆來看看銀子。”陸大可“哼”了一聲,站起道:“他們都走了,我也該走了!”致庸吃一驚道:“岳父,您怎麼能走?今天的事全都仰仗岳父,已經在給岳父收拾房子了,岳父好歹住兩天再走!”陸大可沒好氣道:“住兩天?耽誤了我的生意呢?哎對了,既然你們家東口的銀子回來了,我還是把我拉來的銀子拉回去吧,我還有用呢!”玉菡匆匆跑進來,大聲道:“爹,您那二十輛銀車裡,怎麼只有二十萬兩銀子?下面全是石頭。不是說拉來五十萬兩嗎?”致庸吃驚,回看陸大可。陸大可抬腳繼續往外走:“二十萬兩還不夠用?二十萬兩我還嫌多了呢!”玉菡不樂意,跟上去喊:“爹,喬家和陸家可是有約在先,喬家以全部十七處生意做抵,從陸家押五十萬兩銀子。您老人家要是帶頭違約,我們也可以違約!”陸大可自己找臺階下,哼哼著說:“不就是還欠你們三十萬兩嗎?你們是不是我的閨女、女婿?銀子放到我那兒和放到你們這兒有啥不一樣?這事先不說了,我走了!”他抬腿出門,猛回頭道:“女婿,你那數十輛打東口回來的銀車裡,裝的也全是石頭吧?”致庸猝不及防,不覺變。陸大可衝玉菡道:“哎,我說閨女,你看上的這個女婿不是太笨,我閨女有點眼力!我走了。”玉菡心中一美,也笑看致庸之眼,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追著陸大可道:“爹,您甭走!我這兒還給您買了治胃疼的藥呢!”不料陸大可走得更快了:“不要不要,你那藥太貴,我吃不起!”玉菡又好氣又好笑,在後面跺腳衝他喊道:“您就是走了,也還欠我們銀子!”陸大可早已走出了二門。玉菡還要喊,致庸走過來攔她,道:“算了,本來就打算借二十萬兩,有了它,我也能應付了!”玉菡眼中浮出淚花,嬌聲跺腳道:“我爹他在欺負你呢!我可不依!”致庸心中一動,不覺多望了她一眼。
3當夜喬家上下一片歡騰,多來的壓抑氣氛一掃而空。曹氏親賜家宴,在內院裡犒賞家中眾人。與這種輕鬆歡騰的氣氛不符應的是外書房的氣氛:致庸正緊張地坐著,對著包頭復字號顧大掌櫃的又一封急件。那是曹掌櫃剛剛收到的,內容與月前收到的一模一樣,仍是求銀告急,只是這封信更顯得急迫兇險。
茂才自打看過這封信後就一直閉眼坐著。曹掌櫃則把求援的目光時不時落在致庸和茂才身上。隔了一會兒,茂才突然睜開眼睛,致庸和曹掌櫃立刻把目光轉向了他,只聽茂才道:“曹掌櫃,你先說說包頭復字號如何陷入了今天這個局面?”曹掌櫃看了致庸一眼,緩聲道:“孫先生,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數十年來,喬家復字號和達盛昌邱家在包頭眾商家中一直是兩強相持,在每一宗生意中都要爭強鬥狠,誰都想把對手擠出去,獨霸包頭市場。高粱本不是什麼重要貨物,只因口外的蒙古人愛飲酒,高粱又是釀酒的原料,又可做馬料,所以每年高梁下來,無論我們還是達盛昌都要搶收一批,來年天轉手賣出,從中牟些薄利。不想這些年南方絲茶路不通,大家都沒生意做,高粱竟成了各商家經營的主要貨品。”茂才與致庸不約而同對看一眼。曹掌櫃繼續道:“最可氣的是達盛昌。自打去年秋天高梁下來,為了吃掉復字號,他們就設下陷阱,首先抬高市價,聲稱要做高梁霸盤,不再讓我復字號染指包頭的高粱生意。致廣東家和復字號顧大掌櫃自然咽不下這口氣,跟著提價,與達盛昌爭做高粱霸盤。大家要是各守本分也就罷了,每年包頭市場上買賣的都是山西高梁,去年山西高粱又生了蟲,歉收,即便全部被我們買進來,也不至於會讓復字號和我們喬家本銀耗盡,致廣東家和顧大掌櫃沒有想到達盛昌與我們爭做霸盤是假,引誘復字號走入困局才是真,他們一邊在市場上虛張聲勢,一邊悄悄地從東北運來大批高梁,讓我們不停地吃進,一直吃到今年的高梁下來,讓我們再吃進,這樣一而再、再而三,我們就被撐住了,銀子都變成了高梁,現銀本無法週轉,才到了今天這步境地!”致庸聽到這裡,義憤填膺“啪”的一掌擊向桌子。
茂才仍舊長思不語,過了好一會,突然沉穩道:“復字號顧大掌櫃信上一直說有二十萬兩銀子足矣,東家,可在茂才看來,這點銀子本不夠。”致庸神微變道:“你也認為不夠?茂才兄,請說出道理!”茂才不緊不慢地點上旱菸,深一口道:“此次達盛昌已將喬家到懸崖邊上,為了吃掉喬家,達盛昌會再接再厲。對達盛昌而言,打敗直至吃掉喬家才是他的大局,為此它會不遺餘力。”曹掌櫃大驚,接口道:“孫先生講得有道理!東家,顧大掌櫃的信上說,眼下包頭只需二十萬兩銀子就可以解圍,那只是說可以對付眼下的債主,穩住局面。萬一達盛昌將它能動用的銀子全部投入這場霸盤之爭,東家的二十萬兩銀子,只怕到時就不夠了。”致庸眉頭不皺了起來。茂才眼睛盯著屋頂,沉道:“東家,曹爺,我有一計,只是還沒有想好…”致庸和曹掌櫃聞言,趕緊湊過來,盯住他。茂才狠狠了一口煙道:“東家,解包頭復字號之圍,光有銀子還不夠。光有銀子,只能替復字號穩住局面,使它不至於崩盤,我們收進庫裡的高粱還是賣不出去,變不成銀子!”致庸和曹掌櫃互視一眼。曹掌櫃點頭道:“不錯!買賣,買賣,如果只買不賣,那就不是買賣,不但掙不回銀子,連本錢也要砸在裡頭,復字號就還是沒能從這個高梁霸盤中解圍。”致庸望著曹掌櫃問:“怎麼,從去年冬天到今年,蒙古人就不喝酒了,也不要馬料了,為什麼我們收下的高粱賣不出去?”曹掌櫃嘆息一聲道:“東家有所不知。每年天,全包頭的燒鍋子找我們進貨時,達盛昌往往都會和我們打一場價格戰。今年不同了,第一還不到主顧們進高粱的時節,再則達盛昌又對那些燒鍋子和買馬料的老主顧們說,只要等到年底,復字號破產還債,他們就能用正常價格三分之一的銀子從達盛昌買到高粱。這些人當然聽他們的,所以復字號收了那麼多高粱,卻甚少賣不出去!”致庸大怒道:“我們的人難道都是聾子、瞎子,對外頭的事情一點也不知道?”曹掌櫃猶豫了一下,看看茂才探究的眼睛,將話岔開道:“東家,孫先生,而且現在復字號收下的高梁實在太多,就是以便宜一半的價格賣出去,包頭市場上也消化不了這麼多高粱啊!”致庸發急道:“那怎麼辦?你是不是想說,哪怕我們拉去銀子,解了復字號暫時的困局,我們的高梁還是要大批存在庫房裡,等到了明年夏天,它們會生蟲,黴爛,變得一文不值…”茂才揚起一隻手打斷他,道:“東家,曹爺,我們的高粱,一定得從包頭城內找到出路。”致庸與曹掌櫃對視一眼,曹掌櫃為難地看看茂才,嘟噥道:“話是不錯。可談何容易啊…”茂才呷了一口茶,接著慢條斯理道:“東家,曹爺,茂才近無事,偶覽閒書,發現古往今來真正的鉅商大賈沒有哪一位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致庸發急道:“茂才兄,現在要想法子把高粱賣出去,你也扯得太遠了!”茂才看看他,微笑道:“東家,你錯了。我們喬家雖然算不上晉商中最大的商家,但也算進入一商家的行列,這麼大的商家,做的任何一樁生意都不可能與天下大勢無關。”致庸勉強忍住內心如火般的焦急,一拱手道:“茂才兄,你說的天文、地理、人事和我們賣高梁有什麼關連,致庸實在不懂,請你明教。”茂才大笑一聲,正道:“東家,你真要聽?那好,聽茂才細細道來。譬如這小小的高梁,本不盛產于山西,只因前明末年征戰不休,明軍年年需要大批高粱做馬料,山西商人因地理位置,大批經營高梁生意。後來太宗皇帝入關,奠定了一統基業,既無軍需,山西商人也就不再有大宗軍需高粱生意可做,高粱又變為普通貨物,但是——”說著茂才豎起一指頭,朝致庸和曹掌櫃晃了一晃道:“聽好了,到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因為西蒙古準噶爾部先後作亂,將我南疆之地分裂出去,三位皇上忍無可忍,僅乾隆爺一朝,就先後三次對準噶爾部大舉用兵。在這些時候,馬料又成了緊俏貨物;往往周邊地區,包括山西農民都會大種高粱,山西商人更是搶著提供軍需。後來即使沒有戰事,一些商人也會習慣地囤積些高梁,以備朝廷一旦發兵時急需。”曹掌櫃點點頭道:“孫先生這話沒錯,就我所知,達盛昌最初就是靠一筆高粱生意發的家。還有太谷曹家、靈石的王家、榆次的常家,當年都曾和朝廷做過大批高梁生意。可是…可是孫先生,眼下朝廷在江南用兵,我們手裡就是有高梁,也賣不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呀,高粱不是絲茶,南方溼,運不到地方就黴爛變質了!”話音未落,卻聽致庸突然“啪”的一聲拍響桌子,目光炯炯,站起道:“我有點明白了,不過茂才兄,還是你說出來吧!”茂才一笑,讚許地向他看一眼,道:“東家,曹掌櫃,據茂才所知,準噶爾部雖經康、雍、乾三朝大軍剿撫,數十年沒有生事,可他們向來對朝廷心懷兩端,時刻準備伺機而動,再次興兵作亂。現今南方長起事,天下騷動,國庫空虛,兵員吃緊,正是準噶爾部再次叛亂的大好時機!”曹掌櫃大驚道:“孫先生,你從哪兒聽說的,準噶爾部又要作亂?”致庸已經大悟,連連興奮擊掌道:“茂才兄,好計!好計啊!”見曹掌櫃仍不大明白,茂才附耳向他解釋了幾句,曹掌櫃一下明白過來,失聲道:“東家,孫先生真是神人,我服了!”三人一時間哈哈大笑起來。
深夜致庸將茂才送上他的車,接著進了書房外側的一間小屋,長栓正鼾聲大起。致庸走進來踢他一腳:“長栓,起來!”長栓一骨碌爬起,睡眼惺忪道:“幹什麼二爺,天亮了嗎?”致庸笑罵道:“什麼天亮了,快起來送人!”長栓爬起來,著眼到處找鞭杆:“送誰呢?該不會又是孫茂才?”茂才正好踱到門口,聞言一樂道:“怎麼,不樂意?”致庸也笑起來,在長栓的股上拍一下,叮囑道:“可得平安送到啊!”長栓沒奈何,嘟嘟囔囊地出了門,致庸一直將茂才送至二門口才迴轉。
出了大門,茂才要上車,摸爬了兩下沒上去,對長栓道:“這黑燈瞎火的,你扶我一把呀!”長栓一聽沒好氣道:“你又不是七老八十,還要人扶!”茂才一聽不樂意了:“那好,上不了車,告訴你家二爺,我今晚就歇在這門口吧。”長栓只得上前道:“好好好,我扶你上車,你是爺!”茂才忍不住笑起來。
半夜村外官道上,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長栓小心地趕著車。茂才在車上打起瞌睡。長栓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聊著:“哎,孫老先兒,我跟你說件事,我懷疑鐵信石就是那個打東家黑鏢的人,可東家不信我的話,你說…”見茂才已經清晰地發出了鼾聲。長栓生氣地給馬一鞭子,恨恨地自語道:“睡吧,非出大亂子不可!”4致庸打著哈欠進了婚房。只見房中燭光高照,明珠早已伏在桌上睡,只有玉菡仍做著針線活在等他。見他進門,玉菡了上去,同時推醒了明珠,明珠打了一個大哈欠,昏沉沉地走了出去。
玉菡端過茶,同時體貼地幫致庸捶背,一邊問起他們商議的大事如何了,她是否有什麼幫忙之處。致庸突然心中一動,笑道:“我現在還真需要一個做事特別細密的人,到北京去辦點事,可又不能讓人覺得這事與喬家有關。”玉菡停住手道:“二爺,能不能告訴陸氏,你要這個人去做什麼?”致庸不知該如何開口,半晌沉道:“啊,不是讓他殺人放火,只是讓他在北京的晉商圈子裡傳一個消息…”玉菡突然醒悟,一拍手笑道:“二爺,你是不是想讓北京的山西商人私下裡傳起一個信息,還要相信它是真的?”致庸點點頭,不對她刮目相看。玉菡道:“二爺要是信得過我,這件事給我辦吧!”致庸笑問道:“你真能行?”玉菡道:“只管把事情告訴我就行了,至於怎麼辦,就是我的事了!”致庸想了想道:“好吧。不過此事關乎包頭復字號的存亡,太太要當心!”玉菡連連點頭。致庸想了想,便在她耳邊低聲說起來。玉菡專注地聽著,目光越來越明亮。
好一會,兩人才將事情說完,玉菡了有點發癢的耳朵,開始寬衣鋪。致庸心思還在剛才那件事上,坐著一動不動。玉菡鋪完,回頭一笑道:“二爺,除了剛才這件事,二爺就沒有別的事要我做了嗎?”致庸一驚,笑道:“太太還能幫我?”玉菡從身後取出一個賬本,翻了翻,迅速合上道:“自從到了喬家,二爺做的事都在陸氏這本賬上。二爺此去包頭,至少需要二十萬兩銀子,可你還了達盛昌三萬兩銀子的本息,近期又付出一筆鏢銀給三星鏢局,這幾又和縣城裡一些相與清了賬,總共花去五萬多兩,我們家銀庫裡現在還剩下不足十五萬兩銀子…靠這一點銀子,能把包頭的事情辦好?”致庸臉略略陰沉,同時對她的小賬本發生了興趣,便伸手去拿。
“這是什麼?讓我看看。”玉菡趕緊閃開,把小賬本藏於身後,裝作嚴肅道:“不行,這是我的,二爺不能看!”致庸笑了,想了想又問道:“聽人說,太太在陸家就是岳父的小賬本,陸家的賬都是太太管著,是嗎?”玉菡臉紅起來:“那倒也不是,我就是喜歡幫我爹點心就是了。”致庸沉思道:“太太說得對,靠銀庫裡這點銀子,恐怕不能把包頭的事情擺平!”玉菡快快藏好小賬本,深呼一口氣道:“二爺,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致庸驚奇地看著她。玉菡從間取出一大串鑰匙,挑出其中一把,打開一隻嫁妝箱子,從中取出翡翠玉白菜,放在桌上。致庸驚訝地看著它:“太太,這就是岳父大人一直盯著你討要的傳世之寶翡翠玉白菜?”玉菡笛笑點頭,道:“我一直耍賴不給爹爹,他也拿我沒辦法,呵呵…”致庸轉著圈看,忍不住讚歎道:“啊,真是個寶物!”看著看著,他的目光卻越過這個傳世之寶,停留在玉菡身上。朦朧的燈光下,只見玉菡身著一件五彩鎖針繡百子鬧石榴紋菱形藕荷兜肚,粉面玉背,明豔人。玉菡覺察到他的目光,大大害羞起來,低聲道:“二爺,我今晚讓你看它,是想告訴二爺,只管去包頭,萬一銀子不夠,我還能拿它找我爹討回我們借的那三十萬兩銀…”話音未落,致庸已經伸手攬過了她,吹熄了燭火。
也許這是他們成親以後從未有過的狂熱,許久後致庸早已沉沉睡去,玉菡仍舊無法閤眼。回味著剛才,她的心又灼燙起來。突然,致庸朦朦朧朧地說了起來:“雪瑛,雪瑛,你看這隻蝴蝶漂亮嗎?好大,好美…”聽見這句夢話,玉菡在黑暗中猛然坐起,眼淚湧出,全身的血如同凝固般冰冷起來。致庸絲毫不覺,翻一個身,繼續喃喃道:“好姑娘,玉,玉菡,我也捉一隻蝴蝶給你吧,金的,嘻嘻,你喜不喜歡?喜不喜…”玉菡心中一時大悲大喜,半天才無聲地落下淚來。
第二一大早,致庸便送玉菡出門回孃家,接著開始緊張地張羅去包頭的種種事宜。三星鏢局的鏢旗被重新上喬家大院的各處。曹氏在一旁略略幫些忙,看著致庸在短短時間裡已如脫胎換骨般,完全是一副幹練的男人樣子,一時心中慨萬分。
直忙到傍晚,長栓告知他太太已經回來,致庸才停手歇息回到新房。玉菡正在卸妝,鏡中的她眼裡滿是幽怨的淚花。致庸大驚訝,趕緊走過來問發生了什麼。半晌,玉菡道:“喬致庸,你是個賊!”致庸趕緊問道:“怎麼,碰釘子了?”玉菡拭了拭眼淚,撒嬌道:“喬致庸,你偷走了玉菡的心!要不我怎麼會這樣低聲下氣地替你去求人?”致庸聞言忍不住微微變,以為事情沒有辦成。玉菡站起身投進他的懷中,小聲啜泣起來。致庸撫她道:“好了,若事情辦不成也沒啥,我再想辦法!”玉菡猛一抬頭,嬌俏地笑道:“說什麼呢,大事都替你安排好了!”致庸大喜道:“這麼大的事,你這麼快就安排好了?”玉菡理理頭髮,輕描淡寫道:“二爺,甭忘了陸家在京城也有些生意,散佈個言蜚語啥的,也不是難事!”致庸喜出望外,玉菡看著他的神情,接著笑笑道:“還有銀子的事情我心裡也有數了。到了包頭,一旦需要銀子,你立馬打發鐵信石回來!”
“鐵信石?”致庸一愣,玉菡見狀奇怪地看著他道:“對呀,怎麼,二爺不太信任他?”致庸想了想笑道:“哪裡。太太的人,我怎敢不相信。太太今天為喬家立了大功,致庸給太太行個大禮!”說著他便深施了一禮。玉菡一把將他扶起,扭過身去低聲笑道:“你也用不著謝我,我是喬家的媳婦,幫丈夫做事是應該的。只要二爺後喝醉了酒或者睡糊塗了,別再把我當成別的女人就好!”
“…啊,太太要是沒事,我就出去了,外頭還有些事要安排。”致庸笑容急落,搭訕著就想趕緊離去。玉菡見狀,心中直為剛才使的話懊惱。她想了想,大著膽子道:“哎,明天你就要上路了,今晚還不早點進來?”致庸看看她,笑笑不語,伸手颳了刮她的俏鼻子,轉身出房。玉菡大羞,面頰一陣滾燙。
星光下,喬家馬廄院子內,鐵信石正一個人蒙著眼練鏢,一鏢一鏢全部擊中靶心。致庸正好路過,便在院門站住,目光沉沉地望著這個他一直覺得神秘的人。忽聽身後有人道:“二爺,查到那個打您黑鏢的人了嗎?”致庸嚇了一跳,回頭一見是長栓,便佯惱地打他一拳。長栓攔住他的拳頭,低聲道:“二爺,我有點懷疑這個人!”致庸道:“少胡說。你有什麼證據?”長栓急道:“我當然沒證據。可是我有腦袋。那支黑鏢要不是劉黑七的人打的,還會有誰?咱們家裡,只有這位爺鏢法打得神準!”致庸看看長栓,又看看不遠處矇眼練鏢的鐵信石,低聲道:“那能說明什麼?”長栓奇道:“二爺,難道您就一次也沒懷疑過是他?”致庸長一口氣道:“黑鏢當然是劉黑七的人打的!長栓,記住我的話,我若是可以隨便懷疑鐵信石,就可以隨便懷疑你!”
“我?”長栓大驚。
“你不是也會打鏢嗎?”致庸笑著調侃起他來。長栓急了:“哎呀我的二爺,您怎麼連我也不相信了?”致庸正道:“我既不能隨便懷疑你,就不能隨便懷疑鐵信石,對不對?”長栓跺腳急道:“我們倆可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我都問過明珠了,這鐵信石不過是太太前不久才在街上撿來的…”致庸猛一回頭,停了停,突然說出了真話:“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他,可我找不出他暗算我的道理。喬致庸自小生長在喬家大院,直到今,自信從沒有幹過傷天害理之事,他為什麼一定要殺我?有什麼道理?”長栓拍著腿道:“哎喲我的爺,我怎麼說您呢,明的時候您比天下誰都明,糊塗的時候您比我還糊塗!現在世道這麼亂,壞人這麼多,您就是沒害過人,就沒有別人害您?您也太不拿自己的小命當一回事兒了!”不料致庸對他的話理也不理,斷喝道:“以後別再提這件事!”長栓仍舊掙著脖子道:“二爺,他每天離您這麼近,萬一想要您的命,您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得了,快去前院幫長順收拾一下東西,明兒要出遠門,一點也不知道心!”長栓看看他,賭氣走了。
鐵信石早已經打完了鏢。致庸又遠遠地望了一會,想了想走了過去。鐵信石回身看見致庸,不卑不亢道:“東家,您來了。”致庸“唔”了一聲,徑直走進鐵信石的小屋。鐵信石看他一眼,只得也跟了進去。致庸對小屋裡的簡單陳設環顧了一番,突然回頭道:“鐵信石,你有仇人嗎?”鐵信石微微一驚,卻沒有慌亂,直視著致庸,目光中漸鋒芒,半晌道:“有。”致庸不動聲道:“什麼仇人?”
“滅門之仇,家破人亡之恨。”致庸大吃一驚,過了好一會又問道:“你想報這個仇?”鐵信石傲然地點頭。致庸想了想,忍不住問道:“知道你的仇人在哪裡嗎?”鐵信石點頭。致庸心中疑雲大起:“你的仇還沒報?”鐵信石仍舊點頭。致庸奇道:“你為什麼還不去報這個仇?”
“東家真想知道?”鐵信石終於開口道。致庸想了想道:“你不願意說也罷,我不一定要知道。”鐵信石點點頭,不再開口。致庸也沉默起來,小屋裡很快被一種奇怪的氛圍所籠罩。過了一會兒,致庸又開口道:“我要是想知道呢?”鐵信石直視著他,停了好一會才回答道:“那我就告訴東家,鐵信石原先以為報仇的時候到了,可這會兒卻覺得還是要等。”致庸忍不住追問下去:“為什麼?”鐵信石微微嘆息道:“我要殺的這個人和我並沒有仇恨,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該不該殺他。”致庸久久地看他,半晌才點了點頭,覺得心裡有點譜了。剛要說話,忽見長栓推門進來,警惕地看著他們。致庸回頭看長栓,故作輕描淡寫地:“啊,我明白了。鐵信石,沒事兒,我是想和你隨便聊聊。對了,你收拾一下,後天跟我一起去包頭!”鐵信石一愣:“去包頭?”致庸點頭,突然做了一個決定,含笑道:“此次去包頭,山高水險,我知道你有一身武藝,想把銀車託付給你!”
“銀車?”鐵信石眉一聳。致庸用力點點頭道:“對,銀車!”鐵信石望了致庸一瞬,突然簡單地回答:“知道了,東家!”致庸又看他一眼,帶著長栓走出。
致庸還沒走進書房,長栓便跟過來,低聲急道:“二爺,您又犯糊塗了吧?真要鐵信石跟我們去包頭?”致庸點頭:“是呀,怎麼了?”長栓跺腳道:“完了,完了。我知道我該住嘴,可萬一…您這不是找個殺您的人放在身邊嗎?”致庸道:“你懂什麼,至少眼下他還不會殺我!”長栓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致庸仰頭看天,接著慨然笑道:“人生不過一世,彭祖活了八百歲,也是個死。如果他要殺的人確實是我,又有殺我的理由,那就讓他殺我好了!
…
做你的事去吧!”說完便自顧自地走了。長栓簡直摸不著頭腦,生氣地嘀咕道:“真沒見過這麼糊塗的,怪不得人家都叫他們喬家的人糊塗海呢,真是糊塗得夠海了,別人要殺他,他還幫人想殺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