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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歡樂頌:四隻小天鵝獨舞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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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等得正來勁呢!”

在我們的回憶裡,在嘈雜的環境裡,電影又繼續放了下去。為了這個,莫勒麗·小娥在回憶錄裡倒假惺惺地說,這時她倒被廣大群眾的熱情給動了。我是不懼嘈雜的,我是聽得到群眾的呼喊和歡呼的,擁護我的人還是大多數,就像球員在場上踢球不怕群眾呼喊一樣──你越是呼喊,我越是聽不到這呼喊,我越是鎮定自若;聲音離我越近,我就離這些聲音越遠,我越是隨機應變和隨心所;越是能將自己的技巧和智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正是這樣,我的鎮定自若還不僅僅是我大家風度的體現,和這些人民的呼喊和急不可耐還密不可分呢。莫勒麗·小娥開始在那裡對人民歌之詠之。雖然有些假惺惺,但不管在莫勒麗的歷史上,還是在曹小娥的歷史上,發出這種對人民的詠歎和柔情畢竟是頭一回。莫勒麗是一個動不動就刀一快的人,曹小娥是一個唆豬尾巴的人。歷史上這麼兩塊兇惡難纏的廢料,現在組合在一起就成了不但能對歷史的往事花樣翻新,還能像一代君主那樣對人民歌之詠之、擊節而歌和一唱三嘆,這就是我們合體時代的最大勝利了。她面對著她所導演的人們唱道──她真是為自己的電影藝術給動了。她是在歌之哭之嗎?她是在為人們的熱情而歡呼嗎?她是在為自己的境界而動嗎?後來她在回憶錄中說,一切都不是,她是為了一個她自己創造的人們的和自己的影子在哭。她在和自己的影子合影。她在為自己的影子走路。她在和自己的想象和嚮往而嘆,她在為現實和實在中不能實現的一切而張燈結綵和搭起了龐大的白的靈棚。天人共哭慈顏隨風而去,大賢大德裡夜裡覓尋。她在說她和人們之間的關係,她柔情似水好象是在說朋友,也好象是在說自己的童年──到底是歐洲的童年還是故鄉的童年?這是她進美容院之前和美眼·兔所想的不同。這是她進美容院開始洗頭洗臉之前的準備和前奏。這是她進去時拿的是石頭出來的時候要拿別的東西的一種情緒的醞釀。我們聽著動但是我們不明其中含義。不但我們不明白,連爾維亞的理髮師基·六指也不明白。他仍停留在美眼·兔和他樓梯轉角處標語口號的階段。他不知道世上除了美眼·兔姑姑我們還會有一個莫勒麗·小娥姑姑。他以為我們故鄉當年只是出嫁一個姑娘呢。其實我們出嫁完這個,接著我們又出嫁了一個。我們已經看到了天幕上放出的鏡頭,我們從鏡頭中已經看到了從空鏡到人物的轉換。怎麼就那麼地風倜黨呢?怎麼就那麼歌著舞著就進了美容院呢?怎麼懷揣著石頭進去嘴裡還念念不忘她和他人、朋友、童年和故鄉的關係呢?人生的哲理怎麼就讓她說盡了呢?這樣兩個合體的丫頭。這時我們再反觀樓梯上的標語口號,怎麼一下就成了呀呀學語連呀呀學語都不如呀呀學語還有它天真可愛的一面它連天真可愛都失去了一下就顯出它的蒼白和稀鬆來了呢?當時美眼·兔看到這些標語還在那裡猶豫了一番和思考了一陣,現在的莫勒麗·小娥看也不看和視而不見,就忘情和忘我地唱起自己的美容院之外的歌。有氣魄,有對比,有染力。單憑這一點,本來還在地上懶散和玩世不恭的剩下的那部分觀眾,也開始停止自己的放任和遊戲,也開始和大多數觀眾一起鴉雀無聲地把天上作為一種至高無上的藝術來欣賞了。一下就進去了。真是出手不凡。真是先聲奪人。莫勒麗·小娥姑姑一下就佔滿了我們的眼睛。我們被她征服了。由此我們知道,這還僅僅是一個開頭,好戲還在後頭呢。本來我們不相信這一點,現在我們終於開始相信了。一場戲下來,她就是一個大明星。莫勒麗·小娥姑姑,原諒我們剛才的眼拙,剛才我們對你還有些懷疑呢。現在我們就到臉紅了。你的一舉一動,一招一式,都是放鬆的明星的派頭。樓梯在鏡頭中搖啊搖,她怎麼就像唱山村野調一樣唱出那麼深刻的哲理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呢?美容院和理髮師一下就不在她的話下了。現在他們只能是一個配角。過去他們還對美眼·兔出謎語勇氣十足,現在他們看到這種陣勢,恐怕就不敢再提出“多不見”

“你洗髮用的是哪種牌子?”

“我今年不準備去渡假了”的種種問題來麻煩和討擾顧客了吧。他們一下就怯下去和蔫下去了。人還沒有接觸,先聲已經奪人──在後來的回憶錄中,莫勒麗·小娥還故作謙虛地說:當時你們也看得過於嚴重了,把我做過的一些事情都誇大成民間傳說了,其實當時沒有那麼複雜和誇大,其實我上樓也沒唱什麼特殊的──接著小聲地:我還告訴你們,我當時心裡甚至還有些打鼓呢,不比美眼·兔好到哪裡去──我也就是想起什麼就隨便唱了兩句,說不定唱歌也是為自己壯膽呢,就像夜裡上漆黑的樓梯一樣。當時唱的是什麼?我也給忘了。──雖然她給忘了,但是回憶錄裡並沒有忘,在那裡明明白白寫著呢。這就給我們瞭解她和她的格、為人、處世和說話的方式,打開了一扇方便之門。歌曰:國其莫我知兮,獨堙鬱其誰語?

鳳飄飄其高逝兮,固自引而遠去。

襲九洲之神龍兮,浯深潛以自珍。

彌融瀹以隱處兮,夫豈從蟻(是指白螞蟻嗎?)與蛭蚓?

所貴聖人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藏。

使騏驥可得系羈兮,豈雲異夫犬羊!

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

歷九洲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

鳳凰翔於千仞兮,覽得輝而下之;見西德之險徵兮,搖增翮而去之。

彼尋常之汙瀆兮,豈能容舟之魚!

橫江湖之氈鯨兮,固將制於蟻螻。…唱完這個,也許是渴了,拿起轉彎處的涼白開“咕咚”

“咕咚”就喝了一碗。美眼·兔當時就沒敢喝,只顧想這碗和這水的深意了。為什麼這裡擺這麼一碗白水?擺在這裡是什麼意思?水在此又是什麼意思?只顧想這個了。但在莫勒麗·小娥眼裡,在她的歌和詠面前,一要都顯得無足輕重和不在話下;水就是水,渴了你就喝碗水。單憑這一點,莫勒麗和小娥都不愧當年是刀一快和唆過豬尾巴的人,做事還是比美眼·兔有氣魄和利。許多坐在陽臺前和坐在飛機翅膀上的觀眾,都在那裡不分男女老少地鼓起掌來。也許她唱的歌我們聽不懂,但是她渴了就喝水的舉動我們還是能看明白的。事情和世界一下就變得簡單了。過去我們只是跟著美眼·兔在那裡琢磨它的深意現在到了莫勒麗·小娥時代才使水變成了水而不是別的東西。唱歌的時候我們沒鼓掌,喝水的時候就響起了暴風雨般地掌聲。當然也有一部分觀眾說他唱歌的時候就鼓掌了──證明他對歌的聽懂,譬如劉全玉教授,就躊躇滿志地說他全聽懂了。還有老曹說他也斷斷續續地聽懂了──說完這個還心虛地加了一個註腳:我在歷史上也是做過詩的呀。接著突然又想起什麼,又有些興奮,補充道過去小娥沒有出嫁之前就是我的女兒,這裡面有許多詩還是我跟她耳鬢廝磨的時候共同創作的呢…但是到喝白開水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跟著拍起了巴掌。好象誰拍得越響,誰就越看懂了白水不但看懂了白水也聽懂了剛剛唱過的歌和詩一樣。他們不敢像劉教授和老曹那樣用歌和詩來證明自己,他們只能用白水來證明一切了。對於大夥兒這種用白水來濫竽充數為詩的做法劉全玉和老曹當然又有些憤憤不平,都開始產生生不逢時的覺了,怎麼和這些無知而又打腫臉充胖子的人混在一起呢?怎麼能用白水去證明這些小雅、大雅和古歌呢?他們在那裡搖著頭。倒是歌者和詠者莫勒麗·小娥不大在乎這個,也不硬去分析這掌聲中成份和層次的不同,全部慷慨接納。歌也好,白水也好,歌和白水雖然涇渭分明,現在被觀眾是非不分地給混淆了,但是從接受美學的角度講,這也算是觀眾和讀者參與的一種嘛。不要分出是非,重要的是參與。雖然被混淆了,但是懂和不懂的人共同吃一個雜合面和大鍋菜有什麼不好?莫勒麗·小娥姑姑大手一揮,就把我們像鯽瓜子過江一樣放過去了。你說這是她的大度不與我們計較也好,你說這是她的一種不顧客觀自得其樂也好──就是衝這一點,她就是一個到了一定層次的人──,我們都對她舉額稱歎。但是事後她在回憶錄裡又說,當時她不與我們計較的主要原因是:一切都在詩裡了,還何必在詩之外計較?倒把我們對她的一切猜想和又給否定了,讓我們有些掃興。──但在當時我們按照我們的猜想對她是多麼地崇拜啊。她喝了一碗白水以後,還對著鏡頭也就是我們廣大觀眾笑了一下,接著瀟灑地抹掉滴拉在下巴上的水,又自顧自地唱了起來──原來還沒有完呢。歌又曰: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

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事後我們才明白,這是她給將來在陽臺上的展示出的東西做思想工作呢。以為這歌是白唱的嗎?一下把思想工作都含在其中了。把時間和目的安排得這麼井井有條,又讓我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真是讓我們看了一場寓教於樂的好戲。真是讓我們開了眼。真是讓我們開了心。我們原以為她是唱給我們聽的,我們原以為她是唱給自己聽的,到頭來我們才知道她是唱給將要亮出的手上的東西聽的。我們覺得這比唱給我們和她自己聽還讓我們恍然大悟和具有恍然大悟之後的領悟和開心呢。)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

貪夫殉財兮,烈士殉名;誇者死權兮,品庶每生。

怵迫之徒兮,或趨西東;大人不曲兮,億變齊同。

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遺物兮,獨與道俱。

眾人惑惑兮,好惡積臆;真人淡漠兮,獨與道息。(明白了嗎?現在的一切和現在的你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道和手裡將來亮出的東西。)釋智遺形兮,超然自喪;廖廓忽荒兮,與道翱翔。(這是你痛快的結果。接著再往下看。)乘則逝兮,得抵則止;縱驅委命兮,不私與已。

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澹乎若深淵之靜,汜乎若不繫之舟。

不以生故自寶兮,養空若浮;德人無累兮,知命不憂。

細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是呀,何足以疑?芥蒂瑣事,纏繞在我們心中,於是我們心裡就疑乎和猶豫了。疑乎和猶豫的只是將來要在手裡亮出的東西嗎?不知道以身殉道和殺身成仁嗎?還有我們這些糊裡胡塗的觀眾。過去我們的胡塗我無知不單表現在我們對美眼·兔進去拿的是石頭出來時拿的還是石頭的相信和不疑,還表現在我們對莫勒麗·小娥手裡將要亮出的東西的懷疑。對過去的不疑就是對現在的懷疑,後來你對過去懷疑了你對現在依然懷疑──你心不誠的本身就讓人難過。所以這首歌唱下來還沒等我們和將要在手中亮出的物體動莫勒麗·小娥自己首先就為歌和詠的內容動了。我的心還是這樣嗎?我還能對人民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嗎?我的情還這麼一唱三嘆循序漸進嗎?自顧自地就動得涕淚雙。順著臉頰和鼻溝往下。電影還拍得這麼忘情和煽情。連當年的影帝瞎鹿都心服口服地說,從這一點來看,我們還真不能小覷莫勒麗·小娥,她是一個好演員。一個好演員的首要標誌就是自顧自地對戲演著和唱著,在觀眾還沒有鑽到裡面和扎到裡面的時候,自己首先就鑽進去和扎進去了,接著才能帶領觀眾。──看著莫勒麗·小娥這麼動和苦口婆心,我們也一下給動了。過去的一切懷疑都是不對的,對過去的懷疑是對的對現在的懷疑是不對的。對美容院和美容院梯子轉彎處的標語和白水懷疑是對的,對我們將要看到陽臺上巴掌裡亮出的結果懷疑是不對的。不聽這歌我們不知道,一聽這歌我們才知道聽與不聽是不同的。這也是對我們將來要看到的東西的一個思想鋪墊和不可或缺的理論導引。不聽我們就不知道將要看到的東西的意義和普通。這個序曲太必要了。我們不能沒有序曲就直接進入主題。我們不能太突兀和太直接。我們不能匆匆忙忙趕往劇院而忘記穿燕尾服就像在劇場的大幕拉開之前不能沒有一段準備音樂一樣。我們不聽一會各種樂器的調音和對音就像我們沒穿拖地長裙一樣到不舒服。當時我們不知道將要在莫勒麗·小娥手中亮出的東西是什麼受和心情,是不是和我們的受和心情相同,但是到了後來,到了一切都成了現實而不是一個期待和不見分曉大家都提著膽和懸著心當然事情發展的不可知的魅力也就在這裡──的時候,這東西也告訴我們,本來它也和我們一樣是渾渾噩噩的,它對於一切的到來也是沒有思想準備,甚至抱著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思想,但是聽著聽著──一開始沒有將這歌聽進去好象姑娘做針線的時候旁邊開著一收音機一開始並沒有聽進去一樣,還在那裡自顧自地想自己的心事呢,但是聽著聽著,怎麼就聽出一點意思了呢?怎麼就聽出與自己有關了呢?就到自己的情緒也漸漸脫離了自己的心事和芥蒂,脫離了自己的煩惱和瑣事,也就一下脫離地面跟著到達了高空,也就看到了白雲也似的花朵,這時再居高臨下地往地面和人間一看,一切也就成了一疙瘩一疙瘩的人間城廓了。思想一下就開闊了。境界一下子就提高了。原來在這世界上,除了自己身邊那些瑣事和破事──不要老用你孃家的那些破事來煩我──不要老用婆家的那些破事來煩我──,還有這麼多捨生取義的為人和道理呢。世界上還有這樣純淨的氣氛和環境呢。在一種環境和氣氛裡我們可能是懦夫陷入煩惱不能自拔,到了另一種環境和氣氛中,我們就是捨生取義和用自己的膛來堵槍眼的英雄了。東西說得好有道理,現在我們也到了後一種氣氛和環境之中──在莫勒麗·小娥的歌和詠之下──我們和她手裡將要亮出的東西終於會合了。我們都隨著她涕淚,我們都隨著她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我們而到達了她。我們都在她的歌之中和詠之下去赴湯蹈火也再所不辭。早一些進入正題好嗎?我們已經對這結果望穿秋水了。我們想早一點看到你亮出的巴掌。不但是我們這些觀眾,就是她手中將要亮出的東西,這個時候為了真理和正義也急不可耐了。快一些把我亮出來吧。這個時候做針線活聽收音機的姑娘手上的針就不是一般的繡花針了。我們分明看著這針是一被燒紅的鐵現在正在空氣中穿行。莫勒麗·小娥剛剛唱完,我們立即也敲著一片片破瓦站在河邊和易水之上和道:風蕭蕭兮易水寒──一定是冬天──,壯士一去兮不復返。誰知這個時候莫勒麗·小娥卻依然不著急──不為我們的著急而著急──莫勒麗·小娥說:我從來就沒有著急過,驟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一切都讓他自然而然地發生和水到渠成吧。法定的程序還要遵守。在亮出東西之前,我還得先坐到電椅上和躺椅上讓理髮師給我洗頭洗臉呢。話還是要問的。臉還是要拍的。

“好久不見。”──但是你對理髮師的問話也是可以不回答的。沒看到群眾的情緒嗎?但是到了後來的回憶錄中,莫勒麗·小娥又得便宜賣乖地把一切先見之明都歸到自己身上說,如果這樣的問話還要回答,那你也就無法從本上改變世界和在巴掌裡花樣翻新了;你也就無法把世界握在手中在和玩於股掌之上了;你的回答就是對他一切價值系統的認同,你什麼都不回答,聽著就像沒聽著,這時把他當做一個做針線時的收音機,你洗臉就是洗臉,洗頭就是洗頭,不就是對他最大的否定世界在你面前不就出現一條新的信道嗎?你對世界馬上就主動了。問你話的人倒開始在那裡心虛。她答都不答,是不是從反面證明我這問題本身就有問題呢?不屑於答吧?太膚淺了吧?太不夠答的層次了吧?後面幾個問題的提出,他也只好當作一個人為的程序,就好象過去美眼·兔回答到後面的問題開始對“”怯生生的沒有底氣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回答就是一個“”字對不對行不行可以不可以她倒不想說“”字了呢,現在理髮師心裡對接著的不回答也做好了思想準備純粹是為了程序沒有這個程序就無法洗臉洗頭一切都是為對方考慮才接著問下去和拖了下去,才怯生生又問了“你最近還工作嗎?”一直到“最近我不準備到海邊度假”的話。當然莫勒麗·小娥躺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她在那裡躺著享受和真的把理髮師大有深意和一唱三嘆的問話當成了一個做針線時的收音機或純粹就是一首催眠曲如同正在進行行體上的輕柔按摩一樣。果然,我們眼睜睜地看到她在天幕上摩天大樓的美容院裡的躺椅上給睡著了。天幕上就是一個睡著的美麗的頭。我們這時都看不到爾維亞的理髮師基·六指了。頭顱被固定成一個特定,我們只能看到基·六指的小手在一個闊大無比鬆軟如麵包的白臉上拍打或一個小拳頭在腦袋上捶夯。小手和小拳頭和闊大無比的臉太不成比例了。一看就知道一個心理無比放鬆本來臉也不大也是桃紅小臉和瓜子臉現在就自發地膨脹成鍋蓋或是面盆一樣的大臉了,一雙本來是壯的男人的手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兩個男人的合手現在由於心理的膽怯和萎縮就就了幼稚的膽怯的還不懂世事和人事的小孩的手。一切都不敢太大膽呢,一切還都是一種試探,這樣做這樣拍打和這樣捶夯是可以的麼?本來有悉的技巧,在千萬張笑臉上已經做過一遍又一遍了,但是從今天開始,一切又成了頭一次。成了大閨女上轎頭一回。本來是莫勒麗·小娥出嫁的故鄉呀,現在莫勒麗·小娥倒是像孃家人,基·六指倒是在歷史上頭一回被我們出嫁了。本來這樣的手和拳在別的臉上都不在話下稍稍一動就攻佔了領土就淹沒了嘴臉,現在好象千萬支部隊到了別國的領土上,一個師一個師都是睜眼瞎,都摸不清方向和找不到道路,如同將沙子扔到了大海,轉眼之間就不見了。倒是那大臉在那裡安然不動。頭髮呢?就如同淹沒士兵的無邊的叢林。小手在其間搔撓和穿行,我們看不到綠的士兵;我們不但看不到地面部隊行走在什麼位置,連空中支持的直升飛機也不見蹤影。只見樹林和叢林,不見士兵。整個天幕上就是一張大臉。鼻子就是一座高山。既是喜馬拉雅,又是岡底斯山,既是太行山,又是乞裡馬紮羅。當然還有山上的雪。瀑布是一團團下的鼻涕嗎?眼睛就是一汪大海和大洋,面部就是沙子和戈壁,微微張開的嘴噴出的熱氣就是一座座火山的噴發。接著還傳出一陣陣輕微的酣聲。她睡得可真是著呀。她可真是天上沉穩的一個睡美人呀。過去我們在歷史上從來沒有看到過。可憐的基·六指,現在他連打擾美人睡夢的勇氣都沒有了。拍打和按摩顯得小心翼翼。但是又不敢停下來。萬一因為停下驚醒了美人呢?同時他還擔著另外一條心,就是莫勒麗·小娥剛才是唱著和詠著進來的,當然她所唱的和詠的比起基·六指所提出的問題就像是天上的大臉和叢林與他小手和小拳頭的比較兩者本就沒有可比──不管是從深意或是從一唱三嘆的角度,你那叫深意嗎?你那叫一唱三嘆嗎?比起這長歌和排對,那是一個出給幼兒園兒童小謎語,就好象是“一個小孩,拿著小勺,挖個小井,跳進沒影”一樣,那不明明白白就是一隻螞蟻或是白螞蟻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嗎?──但是就是這樣沒有可比為了程序和秩序你還要將問題接著提下去,人家的不回答和不答不理和在收音機的伴奏下酣然入睡是完全應該的──除了這個服氣和擔心之外,他一邊將問題提下去,既希望問題能早一點提完有個著落,同時也擔心這問題的提出會不會像不小心的拍打或是停下來將她驚醒驚醒了她也不會回答問題但是會不會反過頭來和回過神來接上剛才在樓梯上的思考又在那裡歌上和詠起來呢?如果是那樣,就更沒有自己和自己問題的活路了。我們從天幕上看不到基·六指的面目,但是我們從這小手和小拳頭的表情和遠走上,我們已經把他看了個透穿。許多觀眾這時是多麼地開心呀。我們真是到達一個快樂頌的時代了。許多人都開心和透徹地喊──就好象一條癩皮狗被我們打下了水我們還不解氣本來不打還沒什麼一打上手就越打越來氣這個時候的憤怒就不是針對狗而是對這打的動作本身的一種嚮往於是一個個又義憤填膺出一竹竿往水裡猛一樣──地喊:“活該!”

“往死裡打!”

“臉和鼻頭嘴巴再大一些才好。將鏡頭再推上一些!”

“手和拳頭的比例再往小收縮一下!”

“一筆勾銷才解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