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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尋常風月無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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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正好推門閃了進來,伶俐臉蛋暈紅暈紅的,像是瞧見啥兒新奇事物,興奮得眸子發亮,心兒突突亂跳。

“小姐--哎呀!怎麼光腳踩到地上,都不怕地氣咬人嗎?快把鞋穿著呀!”急嚷著,她忙將提來的茶水擱在桌面上,從包袱裡翻出一雙較素面的繡鞋,硬要自家主子套上,邊叨唸:“新娘子的繡花鞋沒進夫家前不能踩了別人的地,錦繡這不是幫您備著另一雙嗎?又沒要您打赤腳。”記得添披風,倒忘了穿鞋,慕娉婷無暇多說,順著丫頭的意,兩隻足一前一後地套入鞋裡,問道:“外頭出事了嗎?我聽見有人打起來。是咱們的人跟旁人起衝突了?”語氣仍持平,但她臉如清雪的模樣與小丫頭紅撲撲的臉恰成反照。

錦繡拉著她,噗地笑出聲。

“究竟發生何事?怎地不說?”慕娉婷淡蹙柳眉,不理一臉怪相的丫鬟了,身子一旋,又要往門外去。

“小姐別去呀!”她的纖被錦繡從後頭一把抱住,人給拖了回來。

錦繡聲音清脆地道:“是咱們家姑爺啦!他跟十來個黑漢子在大堂上鬥得正酣,方才我躲在一旁同刀家的人打探過,對方來頭不小,是幕山一帶的山大王,十來個可全都是山寨裡的大小頭目呢!”聞言,慕娉婷輕呼了聲,杏眸圓瞪,滿臉的不可置信。

那男子是來親,抑或是專程趕來這兒打架的?

錦繡笑嘻嘻又說:“不過小姐用不著替姑爺擔心,我剛瞧著姑爺顯本事,七、八柄亮晃晃的大刀外加銅錘、狼牙等等全招呼過去,姑爺空手入白刃,又劈又削的,那可漂亮極啦!咱看啊,那十來個大漢再過一會兒就得乖乖躺平嘍!”口忽地一繃一弛地收縮,彷彿有什麼東西堵在喉間,教慕娉婷臉紅心熱,沉靜的水眸隱隱起了波瀾。

她不苦笑。

或者,一樁喜事,也得真見了紅才稱得上喜氣吧…

她想,她並非為那男子憂心。

雖說明她即要與他拜堂成親,他是她的未婚夫婿,但兩人卻仍如陌生人,誰也不曉得誰。

她僅是好奇,萬般好奇,純粹的好奇。

樓下,刀刃相之聲仍不絕於耳,慕娉婷沒理會錦繡丫鬟在旁叨唸,挨在一面向著客棧大堂的窗子邊,探出兩指,悄悄將窗扇推開丁點兒縫隙,小心翼翼地打量著。

樓上回廊立著幾位“刀家五虎門”的好手,擎刀仗劍,像是特意前來護守,以防對頭竄飛上來,傷了廂房裡的新嫁娘。

她沒多留意迴廊上的幾位,微踮起足尖,抬高下巴,一雙翦水眸子不自地往底下大堂瞧去,努力透過木雕欄杆的縫處覷著下頭的動靜。

所處位置的關係,她無法看得透徹,只見大堂上果如錦繡所描述,十來個黑漢子各持兵器,飛騰奔竄,將一灰藍勁裝的男子團團困在中央。

那勁裝男子背對住她。

他身形十分高大,雙肩寬平,虎背熊,套著墨護腕和綁腿的四肢顯得獷有力。

此時,他面容微側,隨意束在頸後的黑髮散出幾縷,將那側臉給遮掩了,沒能讓慕娉婷得窺一二。

男子沉肩墜肘,猿臂微垂,雙掌狀似虛握,而身勢俊。

不!他並非被困住的那一方。忽地,一抹認知如疾起銳光刷過慕娉婷腦海。

他是以不變應萬變。十來名黑漢子環伺,他立在那兒的姿態早已道明他勝券在握,是他將對方拖在堂上,而非受人困制。

況且,再仔細察看一番,客棧一樓的幾個出口尚有其他刀家的人守住,眾人見自家主爺動了手,已無需旁人相幫,全手握兵器在旁嚴守。

甕中捉鱉。

這念想才在她小腦袋瓜裡模糊浮現,大堂上一名黑漢子猛地掄刀砍去,張口暴喝--“刀義天!老子就不信宰不了你!上啊!”那黑大漢一動,其餘幾名山賊也隨即撲上,黑呼呼一團壓將過去,十來把兵刃對準刀義天招呼過去,氣勢萬分驚人。

“哇啊啊啊--”驚呼出聲的不是慕娉婷,而是擠在她身邊一塊偷瞄的錦繡丫頭。

了口寒氣,慕娉婷一顆心瞬間提到嗓眼,她小手緊緊捂著自個兒的嘴,整張臉兒血盡退。

即便有成竹,如此由著十來把利器指上身,他、他他他莫不是太託大了?

不及想清,她圓瞠的眼眸便如同見著一出世間最奇特的雜耍--大堂中,那抹灰藍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臂、踢腿、點指、移形換位。

他招式如行雲水,無一瞬躊躇,指上打下、左突右騰、聲東擊西,啪啪啪連著十數音促響,伴隨那十餘名對頭好幾聲的厲哀號,圍攻上來的一干人須臾間全給繳下兵刃。

不光如此,十來名漢子雜亂無章躺作一地,又是抱腿託臂、又是捂按肩的,瞧那模樣,分明是讓人使了分筋錯骨手給狠狠整治過一番。

好…好快的手法…慕娉婷瞠目結舌,怔怔杵在窗邊,幾要忘了呼吐納。

方寸如教一隻無形手掌完全掌握,掐得好緊,緊得她又開始不尋常的口乾舌燥,極想衝到桌邊,把丫鬟適才剛備上的整壺溫茶往口裡灌,卻又極捨不得離開窗旁,模糊希冀著,那男子說不準下一瞬便要轉過身來。

她想瞧清他究竟是何模樣啊…從來,她不曾如此躁動、如此心急,渴求著極清什麼。有某種難解的東西從腳底竄起,直天靈,此刻的自己心慌意亂、悸顫莫名,全然不是她所識的慕娉婷。

可惜,刀義天仍未調轉過身。

他佇立在大堂中央,腳邊倒了一堆人。

見他制伏眾寇,刀家的眾位好手這才讓兵刃回鞘,幾名手下趨前過去,動作迅捷地處理那一“攤”不斷哀號的黑漢子,將他們一個個搬到一旁去,取出繩牢牢捆綁。

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男子上前與他說話,慕娉婷認得對方,那男子亦是“刀家五虎門”的手下,領著一小隊人馬從昨就護著親隊伍往湘陰來。

“當真恰巧,大爺怎麼追‘黑風寨’的山賊追進‘雲來客棧’了?大夥兒還以為您尚在幕山一帶,不及趕回呢!”刀義天雙掌舉在前,由慕娉婷所在的位置望下,見他寬肩微動,似乎是相按了按左右兩手的護腕。

跟著,厚醇如酒的嗓音沉靜道:“原是作好部署,前打算集結民團和官府的兵力圍剿‘黑風寨’,但丁大人的師爺在事前走漏消息,讓這幾個‘黑風寨’的大小頭目給逃了,我才領著幾位好手一路追趕至此。”略頓,似思及何事,徐緩又說:“你們這一路上還算平順吧?慕家那邊可有解釋過?”

親過程十分順遂,慕老爺子知曉大爺是教剿‘黑風寨’之事給耽擱,所以沒能親自娶後,他老人家沒多說什麼。”聞言,刀義天頷首。

“那便好。”那名手下接著又道:“大爺,新娘子就安排在二樓廂房,您要上去見見面嗎?”他們談的聲音不大,按理,慕娉婷本聽不清楚兩人談些什麼,但見與刀義天說話的那人目光朝二樓廂房投過來,她心猛地一陣促跳,忽地明白他們正說著關於她的事。

“小姐,姑爺的眼睛好像也跟著瞄向這兒來啦!咱猜啊,他肯定極想瞧瞧小姐生得什麼模樣,是圓是扁、是胖還是瘦?呵呵…不過王媒婆九成九不准他過來的,按咱們老祖宗的習俗,未婚夫在拜堂之前可不允許見面呀!”錦繡丫頭說得正好,因立在底下大堂的刀義天僅朝著二樓略略側目,身形不動如山,對手下淡淡道:“一切順遂便好。拜堂前相見,怕是不合禮俗。”何況明便是他與慕家小姐的大喜之,又何需急於一時?

隨即,他朝手下代了幾句後,灰藍身影頭也不回地領著一小批人離去,將“黑風寨”的一干山賊也一併帶走。

自始至終,慕娉婷都沒能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即便他曾側目揚眉朝這兒望來,那微側的面容仍讓微亂的黑髮遮掩,且隔著樓上、樓下的距離,她怎麼也看不清。

那高大身影已消失在她雙眸可及之處。

他的離去教她緩緩籲出一口氣,卻也興起奇異的惆然。

那男人便是她即將嫁予之人啊…模糊思索,一時間說不出是何滋味,只一手輕捂左受著不同尋常的顫動。

收斂眸光,她蓮足自有意識般緩緩移步,又一次將她帶到面向外邊景緻的那扇窗前。

風入窗,拂來一身涼。

窗外,天更沉,半圓月華更形清明,這秋末初冬的月夜天如同刷過一層淺淡銀霜,透著避無可避的悽清氣味。景緻無奇,她卻瞧懵了。

“小姐,別杵在窗邊吹風,要著涼的!”錦繡在她身後喳呼,老媽子的情展無遺。

她恍若未聞,方才在大堂上的每一幕又一次地在她腦海裡重現。

男子的灰藍勁裝、拔的姿態、微紊的黑髮、雄厚的肩背,然後是那稱得上悅耳的徐嗓…莫之能解的,短短不到兩刻鐘,她對他已掀起不可思議的興味兒,不單是因為他倆將成夫,更因為他這個人。

“刀義天…”朱一嚅,她下意識地將那名字喃出。彷彿有什麼在瞬間落入心湖,畫開了圈圈漣漪。

她嘴角微微地抿開一朵笑花。

“小姐?”見主子神情古怪、似笑非笑,錦繡忍不住把小腦袋瓜探將過去,對著她眨巴著清亮大眼。

“您沒事吧?”慕娉婷回過神來,霜頰浮染上兩抹蓮,神態安詳。她搖了搖螓首,低柔道:“錦繡,給我一杯溫茶吧。”她喉間又發燥了,不是心裡不舒坦,而是因為有些古怪的緊張、有些古怪的心思起伏,更有些古怪得連自個兒也說不上來的隱隱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