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尋常風月無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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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湖南,秋將盡,冬寒窺伺著,農家的收成作業早行過大半,遍野田園除易於生長的油菜外,僅剩幾畝耐寒、耐乾的大麥子尚未盡收。
條條麥穗飽滿微垂,金黃澤在霞光下搖曳,層層波動,沙沙韻響,略帶腥氣的泥味和麥香散在冷風裡,寒中也帶幾分暖。
晚照的土道上,一抹長紅翻過起伏的小丘,正徐徐而來,定睛瞧清,也不知是哪大戶人家的親隊伍,只見綴著喜彩的大紅花轎,紅頂描金線,前後的烏木抬槓油黑得發亮,每木槓前端皆繫上巧手編結的紅花彩球。
轎簾子紅底繡出鳳凰圖,佈局雖無新意,但線絲鮮妍跳脫,光滑勻麗,隨著八名轎伕一致的步伐,那鳳凰圖在晃擺中轉變出無數調,兩隻情鳥似要騰飛出來、比翼而去。
不僅如此,兩邊用來透氣的小格窗所垂下的輕簾,也分別繡出緻的排花紋,輕簾內隱約還落下一層紅薄紗,光憑這頂喜轎就引來不少人側目,更遑論前後簇擁著的親隊,約略一數,少說也有五、六十人。
此時,一截紅袖開窗簾小角,入淡淡的麥香味兒,眼尖的路人只來得及臣切錄弈錇凍魴淶椎牧獍字訃猓諳步聞緣吶置狡藕託⊙訣咭奄康匕そ“翊埃世銼咧髯右┦裁礎?
“王媒婆,到地方了嗎?”新嫁娘有副溫潤的好嗓喉,即便好長時辰端坐在轎裡晃晃擺擺地受折騰,紅頭帕下仍柔音徐軟,未顯一絲不耐,瞧來應是個好脾的主兒。
“到啦到啦,‘雲來客棧’就在前頭,姑娘您沒能瞧見,那兒可又來了一隊人手相呢!咱瞧明這親隊伍正式進城,肯定威風八面、喜氣洋洋!姑娘,您實在好福氣,能嫁進湘陰‘刀家五虎門’,還穩坐下一任門主夫人的寶座,真真是福氣到了姥姥家哪!”轎裡的人兒忽而靜了靜,喜帕下不知何種神態,未待她出聲言語,王媒婆已直起胖,奮力揮動手裡的大紅巾帕,衝著前後的鼓樂隊扯嗓張呼--“快、快!沒瞧見咱們要進‘雲來客棧’啦?別偷懶,全給咱兒提起神、麻利些兒,用力吹、使勁兒地敲、高高興興地打!能多熱鬧就多熱鬧,千萬別丟了臉面!”在媒人婆昂的鼓動下,二十來嗩吶同聲頓起,吹得是昂揚熱烈,然後敲鑼打鼓跟著加入。這陣仗會特別在人多的時候顯擺出來,如親隊伍出城、入城時,而趕路的時候便專心趕路,不會特意這麼吹吹打打。
現下雖非出入大城,但“雲來客棧”卻是這支親隊伍明正式入湘陰城暫歇之所,此地離湘陰城尚需半天路程,許多無法趕在關城門前入城的百姓,大多會在這兒小住一宿。
又來一隊人手相嗎?紅頭帕下,似有若無地幽嘆了聲。陡地,鬧烈飛揚的喜樂透入窗中,秀白指尖不輕顫,下意識掐緊那簾子的紅薄紗。
“小姐,您不舒服?”還是長年陪在身畔的錦繡丫鬟貼心,擔憂地問著,一隻小手探將過來,悄悄覆住那截泛冷的紅袖。
那方紅頭帕略搖了搖。
“我沒事…只是有些渴。”口乾舌燥,喉頭緊繃,房下噗噗亂顫。自昨拜別爹親出閣,一路往湘陰行來,慕娉婷雖安分待在花轎內,心緒卻亂如絲麻。
新嫁娘該有怎樣的喜悅?她不甚清楚。
倘若兩個月前有誰對她說,光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便要把自個兒嫁予一名全然陌生的男子,將大半生的一切與對方緊密相結,她定是不信。
身為女子,她同樣冀望能尋到一段美好歸宿,夫和睦,相敬如賓,但如此匆促地決定這段姻緣,夫家又是江湖上頗具地位的名門,這般結果始料未及。她求的也不多了,只希望這樁婚事能帶給慕家更強的後盾,教阿爹安心,為年少的駿弟保住家業。
“小姐,我去拿些水過來。”錦繡丟下話,伴著主子也穿上一身喜紅的身子正要離去,小手倒被那截冷香反握。
“不用麻煩的,等會兒進客棧再喝吧。”那嗓音讓轎外奏得震天價響的親曲給掩蓋過去,若非貼身丫鬟靠得近,也難聽明白主子說些什麼。
錦繡跺腳,小嘴跟著開罵。
“這王媒婆也真是的,辦事大大剌剌,全沒顧及著小姐的心思。不是還沒進湘陰城嗎?做啥兒鼓譟著大夥兒吹吹打打,不就要鬧騰給刀家看,瞧能不能多掙幾個賞銀?還有,姑爺也太不對,成親是人生大事呢,他不親自上咱們慕家親,倒遣來一批又一批的人護送,瞧,現下還來另一隊人馬堵在‘雲來客棧’前相候,這成什麼事了?”
“他沒能前來,刀家那兒不也給了原由,是有事耽擱了,不是存心的。”慕娉婷靜語,似乎沒將這事放在心坎兒,不像自個兒的丫鬟起那麼大反應。
私心上,她的想法著實可笑,只覺得別太快與那名即將娶她的陌生男子有所牽扯,能晚一是一。他沒來娶,無所謂的,她要嫁作人婦的心緒也全然沒準備好。
忐忑著、不安著,思緒百轉千回,如何都放不下爹親和駿弟,又怕他們為她憂心,只得在親人面前強顏歡笑、歡快出閣。
阿爹說,她未來的夫婿談吐不俗、相貌堂堂,是人中龍鳳,與她極其登配,這樁姻緣是天作之合,兩家亦互蒙其利。
教爹中意的人,必定不差的…再一次說服著自個兒,她深深呼吐息,口的鬱氣稍減,嗓眼兒仍覺乾澀,好想痛快飲下一大碗溫茶。
格窗外,錦繡丫頭老大不高興地哼聲。
“小姐就是溫厚過頭了,啥兒委屈全往肚裡擱。您心裡一不舒坦,喉頭就發燥,一發燥就想喝水,當您貼身丫頭這麼久,我還不知嗎?”轎裡的人兒忽地笑出聲,握住丫鬟小手的蔥指隨即放開,抓著繡帕輕掩紅頭巾下笑開的嘴。
“小姐,有啥兒好笑啊?”她都快替小姐委屈死了,還笑?
慕娉婷柔軟嘆氣。
“有你陪在身邊,還能不笑嗎?”她這貼身丫鬟待她忠心耿耿不說,明就小上她好幾歲,情卻活脫脫像個老媽子似的,永遠見不得她委屈難受。